第36章
昨日宣和克制着沒喝太多,還能大早地起來吃早飯做事,但住在府上的一幹子高粱纨绔昨日裏沒了束縛,也不知鬧到多晚,個個睡到日上三竿。
他們不比宣和,不成親不分家,成了親也多半不能分家,在家都有父母管束,哪有在宣和這裏自在。
謝沣用完了早膳駕輕就熟地來找宣和,果然在喂魚。謝沣也從籃子裏拿了個白面饅頭掰着往湖裏扔。
“你貂呢?”
宣和擡起手,謝沣一看樂了,紫貂團在宣和袖子裏睡覺。
“取名字沒?”
“白棋。”
謝沣奇怪地看他一眼:“謝淳那馬叫黑棋也就算了,這貂你告訴我,從頭到腳哪裏白了?”
宣和瞥他一眼:“牙齒。”
謝沣:“……”
袖子裏帶着意識貂終歸有些不方便,宣和把白棋拿出來放在肩上,放開了手喂魚。
“謝淳取的。”
“你們倆……”謝沣話說一半就停,宣和也不接茬,他自己摸摸下巴改了口:“聽說今天是他的生辰。”
“是啊。他請你了?”
“沒有。”
“你哥?”親兄弟關系不融洽,找堂兄弟也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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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沣不知是早飯沒吃飽還是怎麽着,将手中的饅頭送到嘴邊咬了一口,聽到宣和提起梁王世子,他就搖搖頭,咽下了嘴裏的包子才說:“沒有。”
這包子畢竟沒什麽味道,他又吃過早飯了,剩下的就想掰碎了喂魚,宣和卻嫌棄上了:“你吃過的饅頭喂我的魚?”
謝沣錯愕地看着他:“我吃過的饅頭,你的魚還吃不得了?我偏喂。”說完整個扔進了水裏。
宣和:“……”
“幼稚。”
謝沣左右看看,回到剛才的話題:“我看着他是誰都沒請。”
“嗯?”
謝沣那麽說肯定是問過其他人了,這就有點出乎意料了。
留宿在他府上的确實大部分都是靠家裏活着的,但就是因為這樣,他們對京中各家的關系了如指掌,如果謝淳發了請柬,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才是。
既然都說沒發,那就是真的沒發,他在想什麽,既然要正常上位就該走正常途徑,就像老三,不說要人都站在他那邊,至少要多結交些人,在朝中盡力博個好名聲才對。
謝沣感嘆:“他可真呆得住,除了你我就沒見他跟誰有什麽往來。”
宣和心想你那是不知道他去找舅舅喝酒時半夜才回來。
“不說這個了,邱成章你知道吧?”
“知道啊。”宣和随手往貂嘴裏也塞了一塊饅頭,它吃驚嘴裏又吐了出來,并且十分不高興地沖宣和“吱吱”,宣和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算作安撫。
“他說想娶你绾花樓裏的姑娘。”
宣和手上的動作頓住,擡頭看他:“他認真的?”
他們這樣的人家,成親不說門當戶對也不會差太多。邱家不算是勳貴,但他家他大伯和他父親兩個人都在朝為官,一個正四品一個從五品。
在宣和他們眼中不算什麽,卻和普通百姓有雲泥之別。绾花樓的姑娘們都清清白白,甚至有不少和京中的夫人小姐們交好,但要說哪家夫人樂意叫自己的兒子娶回家,那是沒有的。
更何況邱成章年紀輕輕也已經中了舉人,也算是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他就不信他父母會這麽容易松口。
謝沣說的是娶,不是納。
“我會拿酒後胡話來跟你說麽?”
宣和的神色便帶上了幾分認真:“他托你來跟我說的?”
“不是,我自己聽見的,估計今天就要跟你開口了。”
到了午間,邱成章果真跟宣和開口了。
宣和有了準備,并不驚訝,他雖然不看好倒也沒有故意拆散的意思:“你這話同我說有什麽用,我是那黑心的老板麽?想娶誰你就去找誰。”
青樓中的姑娘們若是從良,多半是做了商人婦,绾花樓有些不同,年級到了的姑娘,宣和不會虧待她們,她們要成親,宣和就給她們備嫁妝,不成親的就給銀子,若是願意還可以聘作绾花樓的技藝先生。
她們見多了男人,清醒得很,大部分并不想成親,要成親多半也會選擇遠嫁。宣和倒不擔心有人被騙。
“她若是點頭我自然同意。”
邱成章十分篤定:“她自然願意,我是怕郡王爺,您這老板不放人啊。”
宣和笑了笑:“我為什麽不放人?今兒話就給你放這了,你要是能說動你父母,绾花樓不收你一分錢還貼嫁妝。”
衆人聽了都起哄叫好,說宣和闊氣。
邱成章也恨不得立時就到绾花樓去求娶。于是散了宴這一群人就一起去了绾花樓,謝沣也跟着去瞧熱鬧了,宣和仍舊留在府上。
他沒有說的是,他手底下出去的人,斷沒有被欺負的道理,邱成章要是求娶不成也就罷了,要娶成了卻不好好待人,他可不會客氣。
送走了這幫子纨绔,府上都安靜不少,宣和長出口氣,深深覺得自己最近憂心事兒有點多,放以前這種熱鬧他一定第一個湊。
“宋錢和鮑康在哪?”
“阿忠不大會官話,宋掌櫃去幫着安頓神獸了,鮑掌櫃在院中沒有外出。”
熊貓!
沒想起來就算了,想起來了宣和就有幾分按捺不住,昨天被謝淳黑白棋鬧得心虛,他就摸了一把。
“叫鮑康去書房候着,我去瞧瞧熊貓。”
“熊貓?是王爺給神獸起的名兒嗎?”
宣和:……
熊貓安頓在竹子最多的“湘妃館”,宣和一到湘妃館就聽見咔嚓咔嚓的咬合聲,這要是人發出來的,早就叫宣和扔出去了,但這是熊貓。
他腦海中已經浮現出熊貓抱着竹子啃的場景了,轉過一片竹林,果然就看見熊貓坐在地上吃竹子,阿忠和宋錢在說話。
宣和一到,宋錢就給他問好,宣和點點頭,指着熊貓問:“它叫什麽?”
不管喊不喊,好歹得有個名,總不能老是神獸神獸的叫。
“沒有名字。”
宣和不知道是真的沒有還是刻意說沒有,把這個“命名權”留給他,反正平時是阿忠照看,阿忠能喊他就行。
“安安吧。”
願來年,還是國泰民安。
安安從地上撿起一段長長的竹子,兩只爪子分別握在兩端,中間一口咬下去,竹子就折成了兩段,繼續咔嚓咔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寄予了多麽厚重的期望。
宣和看得手癢,他昨天沒有好好撸,今天得找補回來。雖然紫貂的毛摸起來更加細膩舒滑,觸感更好,但心理上的滿足感不是撸熊貓可以比拟的。
他半蹲在安安身邊,伸出一只手去,指尖剛碰到毛,白棋就順着他的胳膊竄出去在安安腦門上來了一下,安安擡起頭,八字黑眼圈下的小眼睛懵懵地看着宣和。
宣和把紫貂撈回來,破罐子破摔,左右是不能專一了,他就是兩個都,又不是養不起。宣和将白棋單手抱在懷裏,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順着安安的腦袋摸。
摸夠了才拍拍安安的腦袋起身,為了國泰民安,他得去做點利國利民的事。
宣和站起來的時候腿有點麻,好在林安十分貼心地搬了椅子來叫他坐着緩了緩。緩過勁來,他喊上宋錢一起往書房去。
鮑康在這等了許久,原本只等東家一個,他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的,他骨子裏是個商人,對宣和這樣“達官貴人”帶着本能的敬重,但是宋錢就不一樣了。
他們很少碰頭,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為了把生意往外做,平時也會合作,可偏偏就是八字不合,一直看對方不順眼。
宋錢憑什麽叫他在這等,再陰暗一點想,莫非是他使的什麽手段絆住了東家腳步?
因此鮑康給宣和見禮之後再同宋錢打招呼就有些不陰不陽了。宣和知道他們倆當着他的面還能過得去,實際上明争暗鬥沒斷過。他對此一直是真之眼閉只眼,只要不搞什麽龌龊手段,良性競争有利于共同進步。
不過他今天要說的事,必須是他們倆合作。
他要辦教育,要建設物流體系,這些事他從恢複記憶之後就一直想做,因為覺得太出風頭才耽擱到了現在。
至于為何現在又要做了——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相比這點是在風頭不算什麽。
“雜貨鋪南來北往有自己的渠道,這些年雖然沒有出京,但這方面你做得很好。”
宣和上來就誇,鮑康有點摸不着頭腦,還有點不安,看了看宋錢,不會是要他把雜貨鋪交出去吧?
鮑康臉上的笑愈發謙卑:“這是小的該做的。”
宋錢嗤笑一聲,他就是瞧不慣鮑胖子這慫樣,東家再好說話不過的人了,怎麽就能吓成那樣?
宣和也不賣關子:“現在我要你把這渠道同別人共享,南來北往,縱橫東西,每一條。”
這下不只是鮑康,宋錢都有些驚訝了,各地行走的商人多半都知道些路,但是向鮑康這樣全面地捏在手裏的實在沒多少,可以說這就是雜貨鋪子的命脈了。
宣和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繼續說自己的想法:“給別的商戶帶貨,帶貨不帶人,問他們收取費用,若辦得好,将來可以向百姓開放。”
必要的時候還能跟朝廷合作。
鮑康斟酌着說:“東家的意思是,走镖?”
宣和搖搖頭:“不一樣,走镖價格高,一趟多半只做一單生意,咱們不一樣。簡單來講,從順天府捎東西到保定的人一定不少,卻未必是什麽大物件,咱們運貨路上一次帶過去也便捷。”
宣和越說鮑康眼神就越亮,他自然知道行商來往間也會替人捎信,這是一個道理,不過是宣和說得更加系統些。
“小的愚鈍,多謝東家點撥。”
宣和又看向宋錢,宋錢停止了腰杆難掩激動之色,東家要同他說的一定不比給鮑康說的差。
“學堂開得如何了?”
大雍不興什麽愚民政策,但是生産力水平限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學的。
宣和曾要宋錢開設員工學堂,凡是他名下店鋪的員工子女只可以免費上學,未必要學四書五經,認認字,學學算術也好。
宋錢慚愧道:“先生難請。”
宣和也不意外,讀書人多半清高,要他們去給一幫子連商戶都不是的夥計家的孩子上課,自然不願意。
“現在我要你在各地建藏書樓,只要是讀書人,便可以免費進去讀書,但有條件。想要進樓中要麽去學堂講課,要麽拿出樓中沒有的書來供咱們複刻,若是都不願,便替藏書樓抄書。”
這一來鮑康又有些眼紅了,他那物流歸根結底是獲利的,宋錢這個可真是大功德了。
宣和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又道:“我既然叫你們一起來了,自然不是要你們分開做這事的,這兩件事,你們一起做。”
雜貨鋪在鮑康手裏,但宋錢走南闖北比鮑康更清楚什麽山頭唱什麽歌。他倆不光是手上的掌握的生意可以互通有無,連性格也十分互補。
宋錢人高馬大的,像個冒險家,很有進取精神,不停地為宣和開拓新的業務,鮑康就是很典型的商人,兩撇小胡子,挺着大肚腩,臉都是圓圓的,臉上仿佛都寫着:和氣生財。
“這個藏書樓也不必咱們一家建,可以因地制宜找當地的地主官紳一起做,不必太過拘泥,這些你們比我了解,看着辦就好。另外這件事既然做了,求的就不是利,不要本末倒置了。”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東家大善。”
宣和看着他倆有點納悶,不是第一次了。皇帝上朝的時候也是,山呼一樣的“聖上英明”,這些人是怎麽做到這樣異口同聲地拍馬屁的?
他怎麽從來就沒有跟人想到一起去過?
謝淳整日都呆在府上不曾出門,孔明知道王爺在等人,不過一直沒有等到。他有些發愁,他的想法跟宣和一樣,趁着壽宴,正好請些人來聚一聚,即便請了人不來,也能探出個态度來。
偏偏王爺只給小郡王一個人發了請柬,小郡王也意料之中的沒有來。
一個上午,王府的門只在幾位皇子送來賀禮的時候打開過,郡王府連份賀禮都沒瞧見,一直到過午,郡王府才終于來了人,送禮來的。
管事将禮單呈上來,謝淳掃了一眼就知道是随便準備的,和前面幾個沒有任何區別。
謝淳将禮單壓下,思索昨日宣和說的話,或許他不該應下。
宣和自己瞧不見自己的表情,他卻能看到,像是小時候同他換糕點的樣子,眼神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偏偏神态語調中又含着隐隐的威脅。
你敢不答應試試?
若是不答應他會如何?謝淳至今都不知道。宣和說出那番話,他就鬼使神差地應了好,同從前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