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沉默羔羊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平坦光明的生活會以這樣的方式轟然倒塌。
楊盛坐在飯桌前,失魂落魄的接過碗筷。
他爸也是剛接到電話,知道趙市長女兒趙瑟出事了,和原澤脫不了關系,所以他火急火燎的收拾了一下,正準備去醫院。
走到門口,他折回身子,突然問道,“昨個兒你吃過晚飯出去,沒和原小子在一起?”
楊盛無措的擡起頭來,“啊?”
楊媽媽看見兒子這個樣子,也是心疼的不得了,趕忙攆他走,“哎喲,你就別問了,快走吧,你看看孩子都吓成什麽樣了,從昨天回來就跟找不着魂兒似的。”
楊盛爸爸皺眉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拉開門就走了。
“你爸也是擔心,沒事的啊,這事會解決的,待會吃完飯,媽媽陪你一起去醫院……”
楊媽媽自顧自的嘟囔。
過了一會兒,楊盛突然站起來,把楊媽媽吓了一跳,“哎,你這孩子,怎麽了這是,一驚一乍的。”
楊盛沒回答,徑直就追了出去,“爸!等等!”
“诶,诶,吃了飯再過去吧。”楊媽媽莫名其妙的看着追出去的楊盛,不由得嘆了口氣,原家這小子這回惹得這事兒,可真是難辦了。
楊盛氣喘籲籲的追到車庫,“爸。”
“怎麽了?”他拉開車門的手頓在那裏,又抽回來了。
“爸,有個事我必須得跟您說。”楊盛對上他的眼睛,目光堅決,“趙瑟這個事……是我的錯,我去買的煙火,我點的火,也是我自個兒想起來的主意,事先原哥他倆都不知道,當時我帶他們去中心廣場看煙花,點火的時候煙花倒了,方向順着地面沖出去,炸傷了她,現在出事了,我不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家裏,讓原哥去面對,無論什麽結果,我都願意承擔,所以,我要跟您一起去。”
他表現得極其鎮定,語氣也很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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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庭沉默了一會兒,問,“這件事是真的?”
“是。”
“上車。”
去醫院的路上,父子倆人心情都很複雜,誰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下車,楊庭才欲言又止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就只說了一句話,“我知道,我兒子會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
原澤靠在牆邊,挨了幾拳頭,也沒說話。
原業從政,身居要職,脾氣多多少少有些頑固。
為了兒子這事他連夜從B市趕回來,剛聽完他的解釋,就氣的火冒三丈,罵道,“你是有多不争氣?這麽大的人了,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你知不知道裏面躺着的是誰?這事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影響?”
“原伯!”
電梯一開,楊盛就快步的跑過來,看見原澤臉上的傷,忙把原業攔在一邊,心裏卻也明白的八九不離十了。
他內疚又心疼,伸手想摸一下,被他不耐煩的擋開了。
“原伯,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這件事是我的錯……”
“楊盛!”原澤拽了他一把,出聲喝住他,“你能不能不要再添亂了?!”
楊庭緊跟着走過來,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原澤,“原小子,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有些事……”
“楊叔,他不懂事難道您也不明白嗎?”原澤打斷他,說出來的話掉在地上能砸個窟窿,“您別讓他由着性子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回學校多上兩節課。”
原業怒氣沖沖的訓道,“怎麽跟你楊叔說話的?”
“您也看見了這有多亂了,所以麻煩您就別讓楊盛跟着添堵了,帶他回家吧,算我拜托您了。”原澤目不轉睛的看着楊庭的眼睛,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好。”楊庭突然說,“放心,這事兒叔一定能解決。”
楊盛最終也沒能夠坦白,甚至被禁足一周。
葉敬知道的時候,姑娘已經醒了,只不過這眼算是廢了一只。
“你是瘋了嗎?”葉敬拽着原澤的領子,咬牙罵道,“我已經找好人來替你們三個作不在場證明了,你他媽說認罪就認罪?”
洗手間就他們倆個人,聲音和恐懼被無限放大。
原澤環他肩膀,抱了他一下,無所謂的笑道,“行了,等我從裏邊出來別忘了給我擺個接風宴就行。”
“別胡說八道,不可能,這事沒這麽嚴重,無論多少錢,只要趙市長願意私了,我們就給他。”他的手指慢慢握緊,生怕一個松懈,原澤所說的而每一句話都會成真。
“趙瑟左眼球摘除,也就意味這她這一輩子都不能……”原澤無奈的笑笑,“你說多少錢能夠?”
“至少……”
“不是我,就是楊盛。如果這事兒換成你,你一樣會這麽做。”
纖細筆直的腿依舊穩穩站在那裏,他是男人,他們,也都即将成為真正的男人。
葉敬看了他一眼,“無論如何,你都不會獨自一人去承擔責任。”
“你想幹什麽?”
“想什麽呢?”葉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走吧。”原澤又笑了,随他一起走出來。
其實說起趙瑟來,幾人也都不陌生,她辦過最年輕的個人畫展,筆觸細膩,藝術天賦極高,曾轟動一時。是個極其恬靜溫和的姑娘,偶爾路上碰見還會打個招呼。
“感覺怎麽樣?”葉敬問道,“有沒有不舒服?”
“還是有點兒疼。”她說,另一只眼睛歉意又哀傷的看着他,“你沒去上課嗎?”
“沒有,”葉敬笑笑,“擔心你,也擔心他,所以過來看看。”
他原以為趙瑟會哭會鬧甚至會暴怒,但是沒有。
所有這些應該出現的情緒她都沒有,整個人就像是沉默而溫柔的湖水,她突然抓住葉敬的胳膊,問,“我這只眼睛以後就看不見了是嗎?”
葉敬沉默了一下,“醫生正在想辦法。”
她失落的松開手,聽見從葉敬口中說出來的答案,心裏不上不下的忐忑突然間就重重落地,“嗯。”
事情持續不斷的發酵,趙市長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不知疲倦的奔跑在政府辦公室和醫院之間,甚至一天吃不了一頓飯,而他每次來時,都能看見葉敬他們陪在女兒身邊。
恨是一定的,而偶爾還夾雜着少許的感激。
雖然勉強也悲傷,但他看的出來,有些時候,她是真的在笑,發自內心。
拉鋸戰一樣的對峙,幾個雄峙一方的男人為了孩子的未來和前途,不斷的争執,不斷的脅迫,憤怒一發不可收拾,談話往往以失敗告終。
“她一個姑娘,最美好的年紀,就這麽毀了。”趙市長眼神中都是心疼和憤怒,“難道你的孩子不該為此負責嗎?”
“該付的責任我們一定會負,孩子的錯是無心的,不管是賠禮道歉還是趙瑟的未來,我們都會負責,只要您能答應這件事私了。”
“她的未來你們負責?”趙市長像聽到一個笑話,“原委,雖然你是領導,但并不代表你能包辦一切,你們想怎麽負責?她以後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你們想過沒有?都是為人父母,就算我不說你也該知道我的心情吧?”
一次次的談話,一次次的否決和争吵。
原本寧和的生活混亂成了一鍋大雜燴。
趙瑟的眼睛進行了最後一次恢複治療,最後的唯一的機會。
葉漢把葉敬叫到一邊,問道,“我知道你長大了,有些事情能自己做決定了,所以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爸,沒有辦法讓事情變得更糟了,所以……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等葉家那小子畢了業,就和小瑟訂婚吧。如果他能保證好好照顧小瑟,這個事就此結束。”葉漢看了他一眼,“這是趙市長的原話。”
“為什麽是我?”他很平靜,眼睛裏的波瀾也不動聲色。
“沒有原因,只有怎麽做。”葉漢說,“有時候,決定權在自己手裏反而更難做,因為你可以反抗別人所下的命令,卻無法去違背自己的內心。”
“無論做什麽,我都支持你。”葉漢看了眼手術燈,“我們都知道,這次手術只是給她一個安慰。”
“如果不呢?”
“作為你爸,我只會說,沒關系。”
趙瑟出來了,面對結果很平靜。
其實她半睡半醒間,早就聽見醫生的話,也知道自己的眼球已經摘除了,既然已經摘除了,又怎麽做恢複訓練呢?
這個笑話一樣的手術安慰,她沒說出來。
她知道,所有人都瞞的很辛苦,她也知道,每個人所付出的代價。
她的怨恨,還沒生根發芽就枯萎了。
“我不想要,爸爸。”她蒼白的嘴唇逐漸恢複了血色,看上去平和而溫柔,“我不想要葉敬牽扯進這個事情裏來。”
趙市長一時沒明白她的話,答道,“孩子,你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要求?”
“我只想安靜的畫畫。”趙瑟轉過身來看着他,“您能送我去科爾馬嗎?”
地處法、德交界,萊茵河水環繞的法國科爾馬,“西歐威尼斯”之稱。隐秘的地理位置以及絕美的景致使得科爾馬被稱之為畫一般的小鎮。
其實,少女純潔無暇的暗戀,早在這場意外到來的自卑中,沉寂。
她走的那天,原澤和葉敬也去送。
她只抱了一下葉敬,眼睛紅了又紅,卻一滴淚都沒掉,“葉敬,後會有期。”
最終她也沒選擇原諒原澤,或許這樣沉重而無法挽回的傷害,她永遠無法遺忘,但是至少她選擇了不去怨恨。
但是,原澤的人生卻添上難以抹去的污點。
不管他是無辜與否。
他想走的那條路,再也沒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