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生
荊舟急得額冒冷汗,趕往海棠池的同時給少年傳了信靈,可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完全沒回應。
熹兒不會生氣了吧…
——這不是廢話嗎?畢竟讓人在池子裏乖乖等,自己卻一去不返,但凡是個人都會不高興。
荊舟趕到藥泉池時,池面無波無瀾,空無一人。
他心涼了半截。
再看岸邊郁辭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的放着。
他的心涼了後半截。
“熹兒…?”
無人回應。
雖然理智上知道小兔崽子八成沒什麽大礙,說不定還故意躲起來炸他玩兒,但下意識的還是胡思亂想且慌亂。
萬一這小兔崽子泡着泡在睡着了,掉水裏了怎麽辦?
可水也不深…好端端的一個人也不可能泡着泡着就化了不是…
想歸想,荊舟衣服都沒脫直接潛入水中,水面煙霧缭繞,水底卻清晰開闊,荊舟正要調轉方向,腿突然被人拉住了,而後那人附身而上,摟住他的腰。
荊舟掙紮着轉過身,無數小氣泡朝周遭擴散,浮在水中的發絲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絲絲縷縷纏住荊舟的視線,而後是那頭墨發的主人。
此刻少年正含着笑意,在水裏極近極近的看着他。
日光沉入水底,眼前之人豔若鬼魅。
無關皮相,而是風骨。
一剎那,荊舟差點忘了自己正在水裏,一顆心似被眼前的發絲牽絆纏繞,心底雜念悄然而生。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得極快,某些不可告人、就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心思破土而出,昭然若揭,少年就似感應到對方的窘迫與無措,埋頭一口咬在荊舟的喉結上。
邊咬着,眼角還捎着笑意。
這力道可不小,尖銳的牙齒幾乎刺破皮膚陷入血肉,可少年到底是收斂了,只用力的咬住,力道維持一種不破皮但很疼的微妙。
荊舟吃疼,方才猝不及防的心悸截然而止,他抱着對方浮出水面。
彼時荊舟的喉結處已經觸目驚心的印了個深紅的齒痕,少年才放開他,退後半步饒有興味的觀賞自己的豐功偉績,而後滿意的翹起唇角。
“我可是安安分分在此,等了舟哥哥一晚上。”
“我錯了。”
荊舟也不急着解釋,認錯态度幹脆且誠懇。
興許是荊舟态度到位,少年眼裏并無怒意:“哦,說說,如何錯了。”
荊舟便老老實實将這一夜發生的事說與對方,一邊把對方推上岸,仔仔細細的為他擦幹身子烘幹頭發,衣衫也穿戴整齊。
他替少年擦,少年也替他擦:“你把事情原委告訴我,我再生氣就顯得不顧全大局了。”
荊舟苦笑:“你我之間,還顧什麽大局?”
少年笑着搖頭:“早知如此,我就先把氣生夠,再問你緣由。”
荊舟很仔細的替他束好腰間衣帶:“你生氣是咬人啊?”
少年糾正:“是跟舟哥哥生氣,才咬人。”
荊舟啧了啧,揉了一把小兔崽子的腦袋,面上是不動聲色,只他自己曉得,此刻心裏癢癢的,怎麽撓也撓不通透。
“我困了。”少年很合時宜的打了個哈欠,眼裏水霧迷蒙。
“我背你,你在我背上睡一會兒。”
“好啊,你走回去,我不想禦劍。”
“行。”
荊舟躬下身子,少年熟門熟路的趴在他背上:“所以無謂如何了?”
荊舟神色暗淡下去:“現在情況是穩定下來了,可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之後…我再想想辦法。”
“你想救無謂,我倒是聽過一個法子。”
荊舟心神一凝:“什麽?”
“以魂補魂,但是找到能同調适配的魂非常難,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荊舟:“……”
少年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不過無所無謂是雙生子,說不定用無所的魂可以…”
荊舟心中一凜,打斷他的話:“不可,這話千萬別在無所面前說。”
少年嗯了嗯:“我有分寸。”
“昨夜你鴿了我這麽久,如何補償?”少年看荊舟臉色微沉,轉移了話題。
“你想要什麽?”
“這樣吧,”少年略略思考片刻便道,“聽說上元節有燈會,還有煙火可以看,舟哥哥陪我去?”
沒想到是這麽簡單普通的要求,荊舟怔了怔:“行啊,那天可以玩到天明。”
頓了頓又道:“為什麽突然想去…”
“以前老聽人說上元節燈會熱鬧好玩,好奇。”
“沈家那些狗東西,連燈會都不帶你看?”
“舟哥哥別忘了,他們尋常仙門世家,可是最忌諱熱鬧的,可不像你。”
說着,少年伸出手:“你答應了,拉個勾?”
荊舟再次感到意外,直覺得今天的攻略對象意外的純情,于是他受寵若驚的擡起手,小指和對方纏繞在一起。
“說好了。”
“嗯。”僅僅是小手指勾了勾,方才小鹿亂撞的心情卷土重來,荊舟暗暗在心底罵了聲糟糕。
他身上熱,想收了避雪的靈障讓自己清醒清醒,可顧及背後的少年,只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暗自在熱烘烘的氛圍裏煎熬糾結。
他不是很樂意承認自己的心動了那麽一下下,今天太反常了。
可身後的小兔崽子就跟沒事人一樣,在他肩膀上蹭,濕熱的呼吸也打在他脖子間,連帶着被咬傷的喉結也火辣辣的蔓延開來。
荊舟只得念清心訣。
行了一路,大雪沒半分停下的跡象,荊舟背着少年行于山間,萬籁俱寂茫茫一片,少年将頭埋在他肩膀上,視線迷迷糊糊的,一會兒停留在暗紅的齒痕上,一會兒又怔愣的盯着漫天大雪。
其實眼前除了明晃晃的白,幾乎沒有別的了。
“還多久?”
“快了,你困了就睡。”
“這一路,真像去黃泉。”
少年迷迷糊糊來了這麽一句,荊舟心裏咯噔一聲響,之前在埋泉幻境中的人骨牢裏,荊舟背着他,也有這種感覺。
一種走向地獄、走下黃泉的熟悉感。
這次他卻柔聲道:“胡說,你見過黃泉?”
即将陷入睡眠的少年笑:“見過啊,畢竟,我從地獄來的。”
荊舟只當他說夢話,卻苦笑有感而發:“也是,你是收我命的鬼。”
少年的笑還凝在唇角:“嗯,我是鬼。”
言罷,他真沒心沒肺睡着了。
荊舟認為,攻略者可真是高危職業,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賠進去。
年關将近,捉鬼鎮邪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荊舟每日魂獵忙得腳不沾地,而他的三個弟子裏,能幫上忙的暫時只有戚無所。
彼時戚無謂的情況逐漸穩定好轉,不到三日又能吃能喝,且吃喝得比先前還多,大有趕上荊舟食量的趨勢。不過恢複歸恢複,戚無所待自家弟弟更小心裏,衣食住行伺候到,連山都不讓他輕易下了。
戚無謂無聊,成日悶在屋子裏寫寫畫畫,再就是搗鼓手工制品。
荊舟記起郁辭那番話,雙生子的魂魄可以互補填魂,心裏有些擔心,戚無所是不是心裏也清楚?
要是一方要割裂自己的魂魄,用來填補另一方,那傷害要比天生的魂魄不全厲害百倍,如果真這樣做…戚無所很可能性命不保。
荊舟心裏沉了沉,身邊的戚無所柔聲道:“師尊在想什麽?”
“今年冬天的怨靈作亂,似乎比往年又多了些。”他轉移話題,掩蓋心裏所想。
戚無所點頭:“是,自從鬼域結界封印後這七年,人界看似平靜,可那些不願往生、無法度化的魂魄無處可歸,彌留人界作亂,終究不是平衡之道。”
荊舟不是原住民,自然知道得不那麽詳細,他曾經也思考過這個問題,鬼域作為萬千怨靈厲鬼的歸土,現在被一刀切封了路,這些不得安生的鬼該怎麽辦?只能憑着修行之人手動清除強行度化嗎?
效率太低了。
荊舟一直認為,這可能是為了後續劇情發展,強行鋪墊留下的bug,且不是他此行目的所在,故沒有深入相關,今日戚無所提起,他不得不想。
戚無所見他沒說話,繼續說:“我們雖然能以靈力鎮壓,淨化超度,可比起魂魄衆生,修行之人寥寥無幾,能做的終究有限,假若人鬼失衡,最終必然天下大亂,可是整個仙道,沒人考慮過這個問題,師尊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說話時清明且銳利的望向荊舟,這個眼神,就好似戚無所是個局外人,以一種上帝視角,在評價這個世界觀,評價世間萬物。
荊舟與他視線相觸,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微妙的熟悉感。
可轉瞬即逝。
只一瞬,戚無所又恢複了往日的溫和柔美,荊舟思考片刻道:“天道自有其因果,前輩們種了因,後人必食其果,只無論是甜是酸是苦是澀,都得等吃到嘴裏才清楚。”
戚無所微微挑眉:“師尊認為,鬼域的結界終有破裂的一日嗎?”
荊舟不響,他知道劇情走向,自然知道答案。
戚無所垂頭一笑:“我說笑的,師尊不要往心裏去,我們玄寂山一門作為守山人,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我認為,必然的。”荊舟截了他的話,戚無所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裏卻無太多驚訝。
荊舟繼續道:“只不過沒關系,兵來将擋,水來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