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
趙延善談,各類話題都能說上一二,即使方唯很少搭茬也沒有冷場。方唯沒心情說話,便只好喝酒。他酒量一般,沒多久就醉了。
趙延見狀,傾身過來:“還好嗎?”
酒吧吵鬧,燈光明暗分布不均,方唯眼底明明滅滅一片,快要看不清人了,只隐約看見牆上的挂鐘時間,立即要下凳子:“很晚了,我、我要回家。”
他腳步虛浮不穩,趙延伸手扶他:“能走嗎?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旁邊忽的冒出來個男人,從他手上攬過了方唯,“我們一起來的,我送他回去就行。”
是謝衡,譚西原也跟上來了。趙延懷疑地看着他們。
“你們是朋友?”
謝衡捏了捏方唯的臉:“方方,還能認識我吧?”
謝衡衣服的金屬扣很涼,方唯情不自禁拿熱度高漲的臉去貼,他只能感覺到攬着自己肩膀的力量,誰會這麽對他呢,便一時脫口而出:“周……”
這個字像一道驚雷,陡然劈醒了他。
謝衡離得那麽近顯然也聽清了,愉快的臉色霎時暗了兩分。
“我們真是朋友,今晚謝謝你陪他。我們先走了。”謝衡對趙延說。
趙延看方唯不反抗,也不好再懷疑,任由他們出了酒吧。
到門口譚西原接過方唯:“你去把車開過來吧。”
“嗯。”謝衡把人丢給他,“你看着點,他随時會吐,別吐你一身。”
夜風如水般撲在臉頰,燈光下可見蠅蟲飛舞。譚西原靠着牆攬住方唯,街上還有幾家酒吧,遠處傳來喧鬧聲。
譚西原在想明天的工作安排,正想的入神,那條街邊昏暗的巷子裏走出來幾個人,搖搖晃晃、吵吵嚷嚷。譚西原看了一眼就要轉開眼睛,卻突然有個人猛地停住腳步,不确定地喊了一聲:“西……原?”
人對自己的名字都敏感,譚西原一怔,再度望去。男人的臉走到了燈下,顯現了出來。
“翟海?”
“是我,哎,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你。”叫翟海的男人露出笑容,“好久不見了。”
譚西原驀地有了一種錯覺,仿佛後背被人猛烈一擊,不自覺挺直了脊梁。他握了一下拳頭,笑道:“是很久沒見了,你怎麽在這裏?”
“來這兒學習一周,趁着晚上沒有培訓出來玩玩。”翟海說,“你也來喝酒?我在裏面那間酒吧。”
譚西原還沒說話,翟海旁邊一個男人忽然湊到了他耳邊說了句什麽,翟海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嘴邊笑容都微妙起來,打量着譚西原和他手邊的方唯。
“原來你現在好這口了。”翟海說。
譚西原沒明白,觸到他那和以前別無二致的眼神時,登時像被火燒到,嗓子裏一陣灼熱。譚西原想起來,今晚來的這間酒吧不同尋常。他一時不知說些什麽。
那群人站在燈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影子拉長在地上,像一條條鬼魅。這時謝衡來了,他把車停好:“上車吧。”
那群人便又轉頭去看謝衡,謝衡才發覺不對勁:“怎麽了?”
“這也是西原你的朋友嗎?”翟海瞟了一眼謝衡的車,“你現在混的不錯嘛。”
譚西原不自覺攥緊了手指,卻是将方唯的手臂握疼了,疼得後者哼了一聲。
譚西原一回神:“我朋友喝多了不舒服,我們就先走了。”
“行,我還要在這兒待幾天,有空出來吃個飯。”翟海的聲音追上來。
譚西原頭一回失态,避之不及地進了車裏。
謝衡啓動車子,從翟海旁邊滑過,對方微妙的眼神在後視鏡一閃而過。謝衡皺着眉:“這誰啊?你朋友?”可看着譚西原隐隐透出青白的臉色,又不像朋友。
譚西原緩了幾秒,才露出一個如常的笑:“以前的朋友。”
“是嗎?”謝衡懷疑。
“很久沒見了,有些生疏。”
“怎麽認識的朋友?沒聽你提起過。”
譚西原轉移話題:“你先送我回去吧,莊叔等會下夜班回來,我給他做點夜宵。”
謝衡嘀咕起來:“你那個繼父不是身體不好嗎?還上什麽夜班。”
語氣雖然沖,可話裏是難得細心的關心,譚西原想笑,但腦中一刺,翟海那個眼神又如影随形的追上來。
他們确實是朋友。當時譚西原剛大學畢業,為了女朋友在鄰市找了份國企的工作,翟海也在。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可後來翟海婚內出軌,被譚西原和女友知道,當時翟海的妻子已經懷孕。翟海苦苦哀求譚西原他們別說出去,卻仍舊一而再再而三出軌,譚西原的女友看不下去,告訴了翟海的妻子,而譚西原并未阻止。于是一個看起來美滿的家庭瞬間分崩離析。
旁人感情的事譚西原很難說對錯,但翟海卻把錯歸咎于譚西原。他認為沒有譚西原和其女友的多嘴,妻子就不會離婚、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會被打掉。
後來企業搞樓層改建,譚西原的繼父在施工隊裏,炎炎夏日沒有地方休息,譚西原心疼繼父,就讓莊叔到他辦公室午休。
一個中午而已,同個辦公室的翟海說自己放在抽屜裏沒鎖的五千元現金丢了,而偷錢的人指向了誰不言而喻。
那麽多人,熟悉的同事、領導,把他們圍在中間,每一道含着刺的眼神投射到譚西原身上,任他一遍遍堅持辯解:“我繼父不可能拿你的錢。”
“那讓我搜一下啊。”
“對啊,搜一下。”
“可惜辦公室裏沒有監控。”
“誰能想到有內鬼。”
……
議論聲像蒼蠅,每一句、每一句都是栽贓!而譚西原失去了一切辯解的權利,只因為翟海的舅舅是企業領導。
那一刻,誰都可以看穿譚西原的窘迫,鄙夷而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暗暗發笑。穿着髒兮兮工衣的繼父拉他的胳膊,喊着:“西原,西原,我沒有拿。”
譚西原點頭,從錢包裏拿了兩千塊丢在桌上,頸項到嘴角崩成一條緊緊的線:“我現在身上只有這麽多,剩下的等會兒轉款給你。但給錢不代表心虛,我爸爸确實沒拿。”
那是他第一次喊莊叔“爸爸”。
譚西原說完這些話就拉着繼父離開了,他走的筆直,因為他始終相信窘迫和貧窮并非是值得被嘲笑的事。只是從那一刻起,心裏堅定起來:他要争取最體面的生活。
自此,體面二字生根拔節,如條條藤蔓牢牢捆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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