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
隐患被埋進冰層,當事人興許開始有所察覺并心知肚明,卻不約而同地選擇維持表面平衡。日子照舊往前滑,周銳昀和方唯忙于工作、應付生活。謝衡那邊剛出完長差回來,一下飛機就被狐朋狗友押去各大會所玩了幾天,等他抽出身打算找譚西原時,莊越的高考分數都已經公布,志願也已報好。
“考的還行,不過比他模考差了點。依照往年的分數線,A大應該可以上。”譚西原說完莊越的現狀,又問謝衡,“你才回來嗎?”
“有幾天了。明天周末,有空出來玩兒嗎?我朋友開了個射箭館。”謝衡問道。
“我對射箭一竅不通。”
謝衡一喜:“那不是更好,我教你啊。本來我還喊了方唯,不過他說要加班,周末加什麽班啊,我看分明是要出去跟女朋友約會。”
“他最近接了個私活,确實挺忙……”譚西原正一邊打電話一邊喂樓下的流浪貓,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止住。
但謝衡已經捕捉到重點:“接私活?他又不缺錢。”
譚西原咳了一下:“想多歷練歷練吧。”
謝衡将信将疑,嘀咕道:“有什麽可歷練的,也不嫌累。”
方唯的忙自然有玄機,但譚西原不方便說,便岔開話題:“你剛剛是說周末嗎?我周末答應了陪莊越去爬山,大概沒時間。”
“那我跟你們一起爬山好了。”謝衡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這幾天天氣好,我也在想要不要去爬山。”
譚西原一陣語塞:“……”
“行嗎?”
“随你。”
“那我們周末見。對了,你們露營嗎,要不要帶設備?”
“只爬一天,不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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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第二天下起了雨,爬山改到了下周,謝衡望洋興嘆,可又壓不住寂寞,便約譚西原出來吃飯,不湊巧時間總沒卡上,一直沒約成。
雨連綿不絕地下到了周二。譚西原說今晚有飯局,謝衡無所事事準備找人飙車。結果他媽楊爾岚一通電話打來,說爺爺在家裏摔了一跤,人雖沒大事,可到底摔了,家裏小輩輪番慰問。
謝衡只好回了趟家,趕上方唯母親也在,他打小跟她親,喊道:“幹媽,你這氣色真好,就是好像瘦了點,怎麽,最近在減肥?”
方母笑道:“哎,我一把年紀了減什麽肥。倒是你,好久沒見到了。”
“之前出差去了,工作特忙。”謝衡誇張道,“你兒子比我還忙,前幾天我找他周末去玩兒,他都說在加班。幹媽,你可得好好查查他,周末能加班嗎?肯定是談了女朋友……”
“你閉嘴。”楊爾岚從後面一巴掌呼上他後腦勺,斥道,“人家知道上進,你還诋毀起來了。趕緊去樓上看你爺爺。”
謝衡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沖他媽龇牙咧嘴一番才上樓去看爺爺。
楊爾岚抱歉笑道:“你別在意……”
方母搖搖頭:“小唯這次太出乎我意料了,他到現在連謝衡都瞞着。”
謝衡下來時方母已經走了,他問:“幹媽怎麽沒留下來吃飯?”
楊爾岚看見他就頭疼:“你有空管別人吃不吃飯,不如去看幾頁書,你做的那幾個企劃,哪個不是被公司董事當垃圾一樣扔了……”
謝衡抱頭讨饒,趕緊趁機從家裏溜了出來。出來又沒事做,幾個朋友找他喝酒,謝衡提不起勁,轉着手機和車鑰匙閑晃了兩圈。忽然想到方唯——這小子整天神龍不見尾,謝衡心想,怕不是真的談了戀愛忘了朋友,他不如去探個究竟。
這一心血來潮,還真讓他探出了點內裏乾坤。謝衡沒打招呼就到了方唯租住的公寓門口,結果開門的是個身材火辣的女人。
謝衡誤以為是方唯女友,吹了個口哨:“天哪,我們方方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能找到這麽辣的女朋友。”
女人蹙起長眉:“什麽?”
“你好,我是謝衡,方唯是不是在洗澡?”謝衡擠眉弄眼。
“神經病!”女人罵了一句,把門板拍在他臉上。
消息滞後的謝衡才知道方唯已經退了公寓,現在這個女人是新房客。謝衡思前想後也沒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摸出電話打給方唯。
“喂。”
“方方,是我。”
方唯說:“嗯,怎麽突然找我?”
“你現在住哪兒?”謝衡先挑了這個問題問。
方唯頭皮一炸:“什麽?”
“我來你公寓,說你自己退房了。”謝衡納悶,“你去哪兒了?不會膽子大到跟女朋友同居了吧。”
他倒是猜對了大半,只是沒猜對性別。方唯并非有意瞞他,只是總找不到合适的時間說出口,此時也不想多解釋,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謝衡感嘆,“那你現在在哪兒?想找你聊聊天,還特地帶了你喜歡的那家甜品。”
“我在外面跟人吃飯……”
“正好我還沒吃,報個地點我過去。”
方唯下意識報了餐廳名,又覺不對,擡眼看了看對面的人,譚西原沖他搖搖頭,用唇語說:“沒事。”
方唯點點頭,說:“那你過來吧。”
方唯完成了之前接的私活,那邊結算迅速,今天工錢就到了賬。活兒是譚西原介紹的,他自然要感謝一番,便請了人吃晚飯。
挂了電話譚西原問:“謝衡?”
“嗯。突然跑去我以前住的公寓找我,結果沒找到……”方唯糾結了一下,“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實話?”
才認識沒多久的譚西原都對他的現狀了如指掌,反倒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毫不知情。方唯有些過意不去。
“那得你自己決定。”譚西原說。
謝衡碰上了堵車,兩人都快要吃完了他才來,碰巧譚西原正好出去接電話。因此謝衡一進門沒發現方唯是在跟誰吃飯。
他指着對面的沙發:“跟女朋友出來吃飯?”
方唯搖搖頭,還未解釋,謝衡就自顧自坐到了他旁邊,說:“行啊,方方,都玩上了同居。我還以為你這種童子雞,連接個吻都要磨上一年半載。人不可貌相,啧啧。”
方唯有口難言,苦笑了一下。謝衡沒發現,把手裏的紙袋子遞給他:“你喜歡的那家榴蓮盒子。”
方唯接過來拆包裝:“謝謝。”
謝衡一擺手,又打量他幾眼:“怎麽感覺你瘦了點?”
方唯正拿勺子吃甜品,一聽便回道:“沒有吧。”
“真瘦了。”謝衡湊近,嘿嘿笑了兩聲,“不會是被榨幹了吧?”
方唯一愣,然後擡腳踹過去。
謝衡猶自笑着,攬住他的肩膀,親熱道:“說真的方方,你要是力不從心,哥哥我傳授你幾招。”
“你再說下去我要洗耳朵了。”方唯打趣道。本來因為一直瞞着謝衡真相,他有些過意不去,正思考着要不要全盤托出,可三兩句對話下來心情又被對方的不着調弄得全然放松,有些話也不方便說出口。
謝衡嘻嘻哈哈笑了一陣,跟他說了許多污話。方唯受不了,拿勺子堵他的嘴,謝衡立即哇哇亂叫:“我不吃榴蓮的你不知道?!”
兩人笑鬧了一陣,謝衡忽而擺出正經臉:“不過你搬出去跟人同居,幹媽他們同意嗎?”
方唯眼神一黯,謝衡立即會意:“不同意啊?我說我看幹媽她最近心情都不好,原來是因為你?”
方唯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大概吧,他們是不同意。”
謝衡心知方唯跟自己對待感情不一樣,便說:“那哥哥就要給你提個醒了,喜歡一個人嘛,你付出百分之六七十的精力就行了,得剩餘一點兒給自己留退路,別死心眼。”
方唯聽他教導人的口氣不禁笑了:“你那麽懂啊?”
“我當然懂了,好歹我也算是萬花叢中過的人吧。”謝衡自誇道,“你們這種人我最看不上,一談戀愛就偏激,是不可取的。”
方唯看他誇誇其談、洋洋得意的模樣,餘光又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走過來,便問:“那你呢?你跟人在一起,一般給出多少真心實意?”
“我?”謝衡一揚眉,“我信奉及時行樂,一般一分都不給。”
方唯撲哧笑了,謝衡茫然:“笑什麽?”
方唯一邊忍笑一邊往後指,謝衡不解地轉過頭去,看見了譚西原正在不遠處靜靜望着他。
謝衡機械地又把頭轉了回來。譚西原聽了他一番高見倒沒多大反應,笑道:“家裏有點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們本來就已經吃完了,要不是為了等謝衡估計已經結賬走了。方唯讓他路上小心,譚西原便直接走了。
謝衡坐着沒動,方唯推推他:“不追過去啊?”
謝衡一扭頭,咬牙切齒:“坑我是吧?”
方唯撐着下巴笑:“快點追,譚哥今天沒開車。”
謝衡一抓車鑰匙,正準備站起來,又說:“我本來還想跟你聊聊你那女朋友的,有空讓我見見啊。”
方唯微微點頭,謝衡已經跑的不見人影。
飯吃完,人也都不見了。方唯買完單給周銳昀發了條信息,問他飯局結束沒。
「我正好在你們吃飯的酒店附近,等會兒結束了我接你回去吧。」方唯說。今晚周銳昀單位有飯局,所以白天是方唯開得他的車。
「十點結束。」
「好,那我把車停路邊等你。」
十點過幾分,一行人浩浩蕩蕩從酒店門口出來。方唯遠遠便看見了周銳昀,對方似乎喝多了,正被人扶着。方唯擡腳想上前幫忙,但不清楚周銳昀想不想他被人看見。正思索間,那邊先有人看見他了。
“哎,小周的朋友。”又是那位沈主任。
方唯跑過去,發現周銳昀真的喝多了,眼睛快要阖起來。
“我來扶吧。”方唯接過周銳昀,把人扶到了車裏,沈主任跟幾個人在後面看着。
方唯沒進車裏,而是問道:“沈主任要送一截嗎?”
“不麻煩了,小周喝多了,你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好。”方唯随口道,“怎麽喝了那麽多。”
“小周是很聰明的,也有能力。”沈主任說,“但我們這種單位你也知道,關系背景同樣很重要,有時候要往上走也不容易。”
方唯沒想到他會說這話,一時頓住了開車門的手。這話對自己講,其實算是過界。
沈主任抄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那雙眼睛在燈下似乎含着某種不尋常暗示的光。方唯沒想到如何回話,車裏頭傳出了聲響,是周銳昀在敲擊玻璃,似乎是在催促他。
沈主任又恢複了和善的笑容:“趕緊上車吧,小周喝多了估計這會兒想吐,你看着點兒。”
方唯笑笑,鑽進車裏。
周銳昀靠在車座上,他眼睛很紅,方唯拿了瓶遞給他:“想吐嗎?要吐的話我停車。”
周銳昀微微搖頭。方唯又說:“怎麽喝了這麽多?”
“工作上的事。”
“不順利嗎?”方唯又問,“還是第一次見你喝成這樣。”
周銳昀閉着眼睛沒說話。
方唯看他一眼,趁着紅燈伸手去摸他的眉骨:“不舒服的話我開個車窗。”
周銳昀揮開他的手,皺眉道:“還好。”
方唯把車窗打開,風灌進來,吹得人清醒幾分。周銳昀陡然睜開眼睛:“關上,吵人。”
旁邊車子在按喇叭,确實吵人,方唯又把窗戶關上。周銳昀靜了會兒,問:“沈士則剛剛跟你說了什麽?”
“誰?”方唯沒聽過這人,反應了會兒,“沈主任嗎?沒說什麽……”
周銳昀輕輕哼笑一聲。方唯端着他的臉色:“怎麽了?”
“升職的機會大概要被擠了而已。”
方唯一驚,明白他今晚情緒的由來:“為什麽?因為沈主任嗎?”
周銳昀沉默了片刻,方唯一直盯着他,連綠燈亮了都不知道。周銳昀伸出手,擺正他的腦袋。
方唯啓動車子,還在問:“是因為他嗎?為什麽擠掉你的機會?”
“別說話,開車。”周銳昀閉上眼睛,懶得再說。
方唯幾次三番要開口,周銳昀也再不搭理,最後忍無可忍,說了句:“閉嘴。”
車燈只能照亮眼前區區幾十米,再往前看是一片黢黑,而那黢黑裏又像蟄伏着一只青面獠牙的野獸,随時會撲上來撕碎一切假象的平和。
前路漫長又黑暗,好似沒有盡頭。又好似即将要到達終點,或者說其實這一路上哪裏都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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