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
影片很快進入尾聲,方唯挂完電話惴惴不安,手機屏幕又亮起來,方蔓發了條短信——「忘了說,我在你另一個房子樓下等你。」
方唯眼皮一跳,果然敗露了。
沒等散場燈亮起來方唯就拔腿走人,黑暗裏難免磕磕碰碰,差點踩空。周銳昀在後面穩穩地扶了一把。
“我姐在我們那個房子樓下,她發現了……”方唯唉聲嘆氣。
“嗯,”周銳昀扔了手上的咖啡,“那你要怎麽辦?”
“不知道,我從小就有點怕她。”
他額前頭發亂了,周銳昀伸手給捋了一下,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方唯垂頭喪氣的點點頭。
方蔓在樓下抽煙,之前備孕時她就戒了,方唯有許久沒看她抽過。細長的女士煙,被夾在蔥白的手指間,煙霧模糊了她的面容。
“姐。”方唯走到跟前叫了一聲。
方蔓從煙霧裏撩起眼皮,側身讓了個位置給他開門。
她是連門牌號都查到了,方唯升起一股無力感的同時又有點氣憤,這在他看到方蔓扔過來的照片時,達到了頂峰。
“你怎麽能找人跟蹤我?”
一進門,方蔓就甩了幾張照片,偷拍視角,有些模糊,但大致看得清是兩個男人,形狀親密。
方蔓吊起眼梢,淩厲得很:“不找人跟你兩天,我都不知道你現在這麽長本事了。”
“談戀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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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蔓看了一圈這間房子,嗤道:“都學會金屋藏嬌了,還談戀愛而已。你要真是談個普普通通的戀愛,你藏什麽藏?”
方唯辯不過她,氣勢一下子弱了:“我想等穩定下來,再跟你們說的。”
“這倒還沒穩定,你就先跟人同居了?”
方唯好一會兒沒聲音,垂着腦袋坐在沙發上,良久後才說:“你先別跟家裏說,我會自己解決的。”
方蔓撩了下長發:“晚了,這事還是媽發現不對勁的,我只是個先行兵。”
方唯擡眼盯着她。方蔓也正盯着他,她這個弟弟從小就聽話,模樣又生得好,家裏寵愛,沒受過丁點兒苦難洗禮,連看人的眼光都差勁得很。
“我知道你不是像謝衡那樣,跟男人鬧着玩兒。”方蔓說,“正正經經談戀愛我管不着,但你現在明顯還糊塗着,能确定自己喜歡男人嗎?”
“當然。”方唯肯定道,“我不會連自己性取向都搞不清。”
“行,退一萬步講,你搞得清。那我沒意見,當然爸媽那關可能不好過。”
“那你是接受……”
“當然不是。”方蔓殘忍地打斷他,“我今天來是爸媽的意思,他說讓你先自己做決斷,盡早跟人分開。”
“不可能!”方唯脫口而出,斬釘截鐵地說,“憑什麽啊,我自己的事還要你們來決定。”
方蔓不與他廢話,拎起手包說道:“話我傳達到了。”
她要走,方唯跟在後面,軟了聲音喊道:“姐。”
“撒嬌也沒用。”方蔓走到門口回頭過來,又打量了下這間複式兩層,“這個地段租這麽好的房子,一個月得兩三萬吧?”
方唯不知她為何突然跳轉到了這個話題上,沒吭聲。方蔓又問:“今天我打電話給你,你在跟他看電影吧?”
“嗯。”
“那他怎麽沒陪你一起過來?”
方唯面上一僵,他也想過,在道別時他也期待周銳昀說要陪他一起,可對方沒有,只讓他有事打電話。說不失落是假,可誠然如此,此時他也不能表現出來,強裝硬氣道:“這跟他又沒關系。”
方蔓搖頭笑了笑,下了結論:“你們完全不适合。”
方唯本來想好聲好氣求求她,可方蔓這句話讓他心裏不舒服起來,瞬間僵硬道:“我自己知道适不适合。”
方蔓懶得與他争辯,只說:“最好趕緊分開。”
像個命令,要方唯分手,如果抗命不從,不知等待他的是什麽?棒打鴛鴦還是別的,方唯感到焦慮。
方蔓要他分手的事他沒打算跟周銳昀提,可對方猜到了,方唯習慣性地問了句怎麽辦啊?周銳昀回道:“那就分手吧。”
方唯本來趴在他懷裏,聞言退了出來:“什麽意思?”
“如果不打算分,就不要整天問來問去。”周銳昀口氣不善。
方唯被他說的臉熱心冷,可一想又确實如此,談戀愛是為了歡喜,整天提分手是挺倒胃口。
方唯一想通,開始破罐子破摔,等家裏人有了行動再想下一步該怎麽辦吧,當下的生活還是最重要的。
不過他心裏到底存了事,上班時想找知情人譚西原聊聊。可譚西原近來臉色也不佳,說是弟弟瞞着他做兼職。高三的學生,不務正業去兼職,可想譚西原有多生氣。
“以前很乖的,現在長大了,反倒難管起來,也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麽。”趁着午休在咖啡館休憩,譚西原忍不住嘆氣。
方唯倒是能理解:“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你跟他聊聊。”
譚西原捏了捏鼻根,不知是随口一說還是有細細考量:“等空下來吧。”
方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覺得家人間的溝通裏,最重要的一點是:平等。他就是個反例,父母和哥哥姐姐從來都把他當小孩子,對話時苦口婆心、處處管教,他們從來都只顧着自己“說”,卻從不“聽”他講。
不過譚西原應該懂的這個道理,方唯覺得自己應該不需要提醒。
晚上回公寓發生了一件近幾天難得的好事。方唯興奮地不能自持,當即打電話給周銳昀,那邊卻沒接。
方唯锲而不舍,在八點半時打通了電話,那邊的人卻不高興,語氣有點沖:“幹什麽?”
方唯自動屏蔽,他對周銳昀的不耐煩和火氣已經漸漸免疫,猶自興沖沖道:“你今晚過不過來?”才被家裏人發現,還是高危期,方唯卻不管不顧地敢頂風作案。
“不怕被你姐捉奸在床?”周銳昀刺他。
“我們哪裏有奸。你過來吧,我有東西給你看。”
周銳昀依然不松口,方唯軟磨硬泡到口幹舌燥,來來回回一句話,要他過來。
周銳昀被煩透了,張口就是:“你就那麽欠操是不是?”
方唯驟然聽到這麽下流而不客氣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胡說什麽?我才沒有……”他說不出口那兩個難聽的字。
周銳昀靜了會兒:“那你到底有什麽事非要我過去?”
“有個東西給你看。”方唯守口如瓶。
周銳昀來得有些慢,方唯着迷地摸着一樣東西。等人進門時,他把東西藏在了背後。周銳昀先開始沒搭理他,而是倒了杯水喝,方唯眼睛牢牢跟着他,忽略不得。
“要我看什麽?”周銳昀終于主動開口了。
方唯笑得歡快,喜悅從眼角眉梢溢出來:“這個!”他說着,把背後藏的東西亮了出來。
周銳昀嗤了一聲:“一雙破手套?你叫我來就是看這個?”
喜悅被一句話沖走大半,方唯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什麽叫破手套,你不記得了啊?”
周銳昀不耐道:“什麽?”
他顯然是不記得了。對自己而言是失而複得的寶貝,可在別人眼裏卻不值一提。方唯走到他面前,要他認真看:“你再仔細看看,真的想不起來嗎?”
周銳昀敷衍地看了兩眼,一字一句道:“你叫我過來就是看這個東西?”
“這是你送的,你不記得了?”方唯努力想喚起他的記憶,“我們上高中的時候,你在夜市買給我的,我在國外搬家時丢了,前段時間那個房東打掃衛生時找到了一只,給我寄回來。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
就像他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突然消失的周銳昀一樣,有些事或許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周銳昀卻沒覺得感動,神情反而冷了下來:“哦,我還送過這麽個破東西啊。”
方唯拿手套拍他:“哪裏破了?”
周銳昀面露不耐,一把揮開他,冷然道:“拿走。”
方唯卻沒收手,依然把手套放在他眼前:“你真不記得了嗎?當時我還以為你買給你媽媽的,這種卡通手套……”
周銳昀忽然奪過手套,用力朝着大開的窗戶扔了下去。破舊的手套一下子消失在了滾滾夜色裏。
方唯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你幹嘛扔它?”
周銳昀神色冰冷:“說了讓你拿走。”
方唯定定地看着他,渾身顫抖,他頭一回發現,面前這人真是太可惡了!他使勁推開周銳昀,奪門而出。
他沒走,而是在樓下找手套。天太黑,他沒帶手機,也沒有手電,只好湊近了地面逡巡。
周銳昀在樓上站了許久,燈光投下的陰影使他面色模糊,看不清神色。
方唯手在花壇裏撥動許久,細嫩的手指被樹枝和葉子劃了幾道紅痕,他卻依然沒放棄。直到周銳昀下樓來,手臂上放着件外套。
“別找了。”他說。
方唯恍然未聞,依然用手撥開樹叢,在裏面找尋。周銳昀從後面拽住他的胳膊,提高了聲音:“別找了,想要的話我再買,幾副都可以。”
方唯只穿了一件單衣就跑下來,被凍得渾身冰涼,他轉過臉來迎着燈光,鼻尖和眼睛微微發紅。
“你再送多少副,都跟這個不一樣。”方唯直視他,“你不會懂的。”
他說完又轉身去找那只手套。周銳昀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想笑,那笑卻很複雜。
他站在那兒,閉了閉眼睛:“你怎麽總對這種垃圾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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