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當空,星如網織。
床頭鬧鐘的時針跨過了數字十二,已入後半夜。
周鶴在翻開的筆記本上又畫了個圈,擱下筆,骨絡分明的十指在電腦鍵盤上飛速跳躍。
從學校到家,唐雨杺常出入的場所全部計算在內,需要侵入的公共攝像頭就剩最後一個了。普通監控設備要破譯不難,多是AES(128位)加密算法。
只是監控內容正常情況下平均一周就會被覆蓋,要找那跛腳男人更早之前的蹤跡相對有難度。
那家夥行事謹慎,在鎖定目标前一定會有一段時間的跟蹤觀察。肉眼可辨的攝像頭應該也一早就在他的計算範圍內,不然以警方的搜捕能力也不可能到現在還沒能逮到他。
除非有漏網的監控抓取畫面。
只是周鶴翻查了大半宿,還是沒能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他有些疲累,靠在椅背上合上眼,回憶撞見事發現場時接觸過的碎片信息。移情于行兇者,模拟案發現場。比起找線索,他貌似更擅長分析作案者行兇時的心理。
姜教授曾給他做過一個PCL—R的測試。
周康當初一意孤行要帶走周鶴時,姜教授明确警告過周康。周康想帶走撫養的這個孩子是較極端的病态型人格,擅僞裝,心思沉。受遺傳基因和生長環境影響,比普通人的犯罪幾率要高出數倍。
且這孩子的智力拔尖,除非他自己下決心走正道,不然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來成為不可控的社會隐患。
通俗講,周鶴是天生反骨,存在即危險。也正因如此,他對犯罪事件的敏銳度也異于常人。
如果他是那個跛腳的男人,以唐雨杺幾乎是兩點一線的生活習慣,他會選在哪裏下手?
那時那個男人沒有把受害人帶去比較安全的屋子或是某個較封閉的空間行事,而是直接在巷子裏就動了手,也沒有把人徹底迷暈。
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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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在追求生理上的愉悅感,他更執着于的,其實是冒險時外界環境多變性賦予心理上的疊加刺激。
幾次犯案時間都固定在晚上,行兇的地點一定是戶外。
人跡罕至的邊角地帶,或是公共場所裏某處适合掩蓋犯罪事實的視野盲區,都是絕佳的狩獵地點。
周鶴沉在了自己的假想空間裏,血液裏湧起一股莫名的興奮感。把适合的場所在腦海裏依次搜羅了一遍,思緒漸深,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似夢非夢間天亮了。
睜眼剎那,感覺身下有異,他不由一怔。
低下視線,看着那一小片潮起處,自嘲般笑了一下。
真是瘋了。
**
唐雨杺拎着書包從樓上下來,見倚坐在自行車上的周鶴一臉疲意,近前看他布着血絲的眼睛。
伸手揉他蹙起的眉,問:“你怎麽了?臉色那麽差。昨晚沒睡好嗎?”
視線對上,周鶴前一晚腦海裏虛拟出的那些腌臜畫面再次湧現。他下意識偏了一下頭,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嗯。”
“是有哪裏不舒服嗎?”唐雨杺沒在意他突然淡下的态度,掌心覆在他額間試溫,又問:“頭會不會疼?”
“沒有,不疼。”周鶴頃刻恢複了往日的溫和神色,轉回視線淺淺一笑,說:“只是做了場噩夢,別擔心。”
額頭溫度确實正常。
唐雨杺這才半信半疑地把手收了回來,挺擔心地看着他:“你看起來很累,真的不是不舒服嗎?要不今天你就別去學校了,我替你請個假?”
“不用。”周鶴說。
他很堅持,唐雨杺也就沒再勸他。推了自行車過來,叮囑了句:“不舒服別硬撐,記得告訴我。”
周鶴點頭,應了聲:“好。”
去學校的路上,周鶴比往常話更少。視線不時落在唐雨杺脖子裏的創可貼上,滿腦子都是雨夜深巷裏那個女人試圖向他求救的畫面。
只是那張沒能看清的臉,已然換成了唐雨杺的面孔。
僅是想象,都足以讓他心顫。
有車子抛錨,停在路邊。彎腰檢查引擎蓋受損程度的車主正打電話聯系保險公司,聽對話內容,似乎是他的車被其他車輛輪胎裏彈出的石塊砸到了引擎蓋,正跟對方争執責任方在誰的問題。
車主遇上這麽樁倒黴事,早沒了耐心,怒氣沖沖道:“別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們大可以調取我的行車記錄儀,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說謊!”
行車記錄儀?
之前确有疏漏,沒把這類可移動攝像頭計算在內。
周鶴一腳撐住地面,倏地停了下來,回過頭看那輛引擎蓋外翻車的前窗。
唐雨杺正和他說話,見他神色有異,跟着停了下來。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誤以為他在看着的是那個倒黴車主,問他:“阿鶴,怎麽了?那個人你認識?”
“沒事,認錯人了。”周鶴轉回視線,朝前頭稍擡了下巴,說:“走吧。”
唐雨杺“哦”了一聲,回過頭又看了一眼那個正打電話的男人,這才蹬着自行車繼續往前行。
臨近學校大門,周鶴轉頭叫了她一聲,捏住剎車停了下來。
“幫我請半天假,我有點不舒服。”周鶴說。
“你看吧,我就說你在硬撐,還不承認。”唐雨杺撐住地面的腿往後劃了劃,停在他身側,勸道:“要不你今天幹脆就在家休息吧,我會跟趙老師說清楚的。”
“半天夠了,下午我得在學校,還有一些事沒解決。”周鶴堅持。
“你可真夠倔的。”唐雨杺嘆了口氣,“那你一定要乖乖吃藥,到家了給我發個短信。”
“好。”周鶴說,“進去吧,我看着你進去。在學校好好呆着,別亂跑。”
唐雨杺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地推着自行車往校門的方向走。總覺得今天的周鶴怪怪的,具體是哪裏奇怪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
午休時間,唐雨杺沒能打通周鶴的電話。實在放心不下,打算回去看看他目前的身體狀況。
剛走出教室沒幾步,迎面撞見向她奔來的周鶴。
單手拎着書包的少年校服衣襟大敞,精致的鎖骨在翻飛的衣領間隐約可見,邁開的雙腿勻稱修長。呼吸聲很重,也不知跑了多久,額角都滲了汗。
唐雨杺呆滞看了他數秒,待他氣喘籲籲地站到了自己面前,才記起要問他:“你跑那麽急幹什麽?身體怎麽樣?還會覺得不舒服嗎?有沒有好好吃藥?”
周鶴的氣息調勻了些,答非所問道:“我擔心你會跑出學校。”
“什麽?”唐雨杺沒聽明白,她出不出學校跟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能有什麽聯系?
“你得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周鶴說。
“……”唐雨杺跟他四目相對了片刻,伸手摸他的額頭,暗自嘀咕:“奇怪,沒發燒啊。”
**
唐雨杺整個下午都在花心思照顧後座的周鶴,給他倒來熱水,給他買了潤喉的糖。
也不知道他具體是哪裏不舒服,唐雨杺也只能憑着自己的猜測摸索着給他手裏塞上些也許能幫上忙的東西。
只是周鶴的行為相較往常确實奇怪,她一離座,周鶴一準會一步不落地跟着她。
也不知他到底是有什麽心事,一直是心神不寧的狀态。第二節 課的課間,周鶴只顧悶頭跟着她往前走,險些跟着她進了女廁。
幸好唐雨杺回了一下頭發現了,及時伸手阻止,把一只腳邁進女廁的周鶴往外推。指了指正上方的廁所标牌,打趣道:“你魂沒了?”
周鶴順着她的指向擡頭看,迷茫的眼神轉瞬變成了驚慌,匆忙逃走了。
逃跑的方向還搞錯了。
唐雨杺趴在牆邊看他羞紅了臉傻乎乎折回來的樣子,不由笑出聲。
放學後唐雨杺去車棚取自行車,周鶴跟着她走進車棚,站在她身後安靜看着她拿鑰匙開鎖。
唐雨杺直起身,把鑰匙揣回兜裏,問:“你怎麽不動?不取車嗎?”
“我的自行車壞了,在修。”周鶴說。
“那我跟你一起去取車,在附近修車的地方嗎?劉師傅那兒?”唐雨杺問。
周鶴深望着她的視線低了下去,抿唇默了片刻,說:“你先走,我一會兒取了車還有事。”
“跟人有約了?”唐雨杺又問他。
周鶴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嗯”了一聲。
“身體不舒服的人就別亂跑了,跟約好的人見過面後早點回家。”唐雨杺叮囑道,“到家記得給我打電話,不然我會擔心的,算是給我顆定心丸。”
周鶴踢腳邊石子的動作一滞,擡眸看她。
“雨杺。”
“嗯?”
“我能保護好你,你信吧?”
“怎麽又說胡話?感覺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雨杺,你信我嗎?”
“那不是廢話嗎?這世上除了我媽,我最信任的人就是阿鶴你啊。”
話音止,四目交纏。
有那麽一瞬間,唐雨杺看見了周鶴黝黑眸子裏閃過的一絲光亮。
記憶重疊,這雙眼睛把她的思緒一下拉回了從前。
一如初見時,她望着那個跌進泥潭眉目依舊清朗的小男孩。
原本寂寂無物的雙眸間,忽地現出了山光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