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連暮安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大年三十,家裏的布置充滿了過年的氣息,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
“幹嘛到處都是紅色?”他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挑毛病,“晃眼。”
連尚峰雖然知道他今天回來,但看到人還是按捺不住的高興,不過他還是要保持嚴父的高冷,便淡淡道:“回來了。”
連暮安點頭,邊走邊喊:“季淮?季淮呢?你家少爺回來了也不知道出來迎接?”
“他是你哥。”連尚峰皺眉糾正。
“我愛叫他什麽叫什麽。”連暮安哼了一聲。
季淮才從房間裏出來,還穿着睡衣,看他不安分翹起的頭發和困倦的神情,應該是剛睡醒,“我本來想準時在門口迎接你的,結果誰過了。”他走到連暮安面前,拍拍他的腦袋,“歡迎回家。”
“找揍嗎?”連暮安雙手蓋着自己的腦袋瞪着季淮。
季淮揉了揉眼睛,微眯着眼端詳着他,“長高了?”
連暮安驕傲地揚起下巴,“再過兩天比你高,信不信?”
“你季淮哥哥現在是長得最快的時候。”連尚峰走過來把手放在連暮安的肩上帶着他走到餐廳,“你要是想比他高就得多吃點,在外面才一個月臉都變尖了。”
連尚峰開始學着向連暮安表示自己的關心了,他們倆對此都挺別扭,但連暮安卻沒再尖牙利嘴的諷刺,他才剛從一個崇拜敬佩父親的角色中抽離,卻也從唐小祥身上體會到了許多新奇的感受,在戲裏面的某些對父親的情感,與現在的重合。
季清儀來到季淮身邊,他們都看着這對正在冰釋前嫌的父子。
“你改變了暮安。”季清儀輕聲說。
“我只是讓他看到了希望。”季淮低頭淺笑,“我經常給人希望的。”
季清儀轉頭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季淮沒有解讀,他也攬着季清儀的肩膀和她一起走到餐廳,“吃年夜飯了。”
今天的年夜飯,對于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次恍如隔世的感受。
他們都太久沒有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體會到團圓與幸福的溫暖了。兩個畸形的家庭在今天終于感受了重組的慶幸。
連暮安是今晚的主人公,季蘇很喜歡聽他說在劇組裏發生的事,就算只是說盒飯裏有什麽菜,她都能聽得津津有味,而兩個大人則給予了最恰到好處的捧場。但連暮安說的時候總會強行把話題甩給季淮,整個餐桌上就他最沉默,這讓連暮安很不滿。
季淮正在用心品味此時的溫馨幸福,他極力想讓自己融入這個暖得能将人融化的氛圍,可是他做不到。因為過于美滿,反而他總是不受克制的聯想到其他地方。
比如,曾經不團圓的大年三十,那個冰冷的家,還有……他的爸爸。
他很不喜歡不适時宜,這是沒禮貌的表現。
所以他必須得讓自己假裝是他們的一員,必須得笑出來。
連暮安難得的好心情,看見季淮一直牽着沒有放下的嘴角,虛假得與最初并無兩樣,像一只無形的手,讓他煩躁得一團糟。
飯後,季蘇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她最喜歡看五彩斑斓熱熱鬧鬧的文藝表演了。
季清儀和連尚峰自然陪她一起。連尚峰還叫連暮安也過來看,被果斷拒絕了。
他來到季淮的房間,和往常一樣,沒敲門就進去了。
季淮站在窗臺邊失神了一般看着窗外。
“騙子。”連暮安說。
季淮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冤死我了,又哪裏惹你不開心了?”
“不想笑就別笑!”連暮安低吼,“折騰自己有意思嗎?”
季淮愣了愣,嘴角落了下來,“又被你看穿了。”
“季淮,你是不是病了?”連暮安問,這不是帶嘲諷的,他很認真。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季淮嘆了口氣說,“身體沒出事,就是心情總是時起時落的。”
“那你幹嘛要悶在房間裏?”
“一個人呆着比較舒服。”季淮說,“這是真話。你怎麽沒一起看電視?”
“你想你個人呆着,我就偏不讓!”連暮安用慣用的讨打語氣說道。
可季淮不覺得生氣,如果有一個能看穿他的假面的人陪在身邊,似乎會比一個人呆着好。反正他覺得連暮安在能讓他安心。
如果告訴之前的他這個臭屁上天無惡不作的小孩在這裏會讓他感到安心,這可就太天方夜譚了。
和季淮在一起,連暮安就不會閑着,他再怎麽着也是個十一歲的小孩,總會不自覺炫耀着自己引以為豪的東西,對于連暮安來說,不是容貌,不是家業,而是他的演技。
他說的時候神采飛揚,和剛才在餐桌上的彙報不一樣,眉眼帶着少見的靈動,就算說得邏輯不同也讓人忍不住稱贊他。
“厲害厲害。”季淮一點沒有質疑他全劇演技擔當的自我肯定,給他鼓掌,“那電影什麽時候上映?”
“吃飯的時候我說了!”連暮安随随便便就揪住季淮的小辮子,并加以放大,“你連我說話都不注意聽,過分!”
“饒了我吧。”季淮舉起雙手。
連暮安傲嬌一哼,“應該是三月份左右,後期還沒做好,趕不上新春檔,而且現在也排不上片。票房肯定糊。”
他那毫不在意票房的樣子讓季淮已經見識過了。
“反正老頭子說了會想辦法讓票房過千萬,我媽媽說了,回本就行。”
季淮對這種豪裏豪氣的作風完全不知道怎麽評價。
連暮安想起了什麽,拉着季淮出門,“我拿了一份《向陽花》的光碟,雖然還是亂七八糟的,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看,便宜你了。”
季淮無奈順着他的力道走,“你誠實的說一句‘我想讓你看’有那麽難嗎?”
他們來到了連暮安的房間,他從行李中翻出光盤,然後拿去放映。
調好亮度,關燈,他們手臂貼着手臂坐在沙發上。
果然如連暮安所說,後期還很粗糙,雖然剪輯勉強連貫,但收音和光線都沒有仔細處理,很多鏡頭還出現了攝像師,整體還稱不上一部完整的電影。但是蓋不住演員的出色演技,男主角是安黎利推薦的二線演員,雖有實力但沒有好的機遇,在影片裏他把父親的形象刻畫得很深刻,書裏那個從一開始自卑懦弱成長為成熟有擔當的男人立體了起來。連暮安就更不用說了,他在演技的天賦無人能及。
其實連暮安作為參演人員,對裏面的每個細節都很熟悉,他也看了很多遍,每次看都是帶着審視的态度來對待。可這次不一樣,季淮在他身邊。
他在向季淮展示自己引以為豪的成果,所以他更在意的是季淮的感受。
我演得好嗎?我厲不厲害?我是不是很棒?
連暮安難得有些緊張,季淮對他的肯定好像具有強大的力量。
他終于忍不住,在若隐若現的光線中,轉頭瞄了季淮一眼。
季淮怔怔地看着屏幕裏溫情相擁的父子,潸然淚下。
“季、季淮?”連暮安無措了起來,他怎麽哭了?
片尾曲沒有加進去,歡天喜地的“殺青啦”結束了影片。季淮輕聲說:“我記得書裏的結局是唐小祥沒有救回來,電影裏改了啊?”
他笑了笑,帶着哀傷的苦澀,“真好。”
連暮安幡然醒悟,他怎麽能讓季淮看這個呢?講述父子情深的影片,不就是在拿刀子往季淮的心上紮嗎?大團圓結局又怎麽樣?他看了多難受啊……
季淮說他總能看穿他,可他何嘗又不是被他的表象騙過去了呢?
連暮安深深自責了起來,“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季淮抱着膝蓋,把臉埋了下去,他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些哽咽,“電影挺好的,就是……堵得慌。你沒錯,放着別管我就行。”
居然還讓他別管?
連暮安有種揪心的感受,他抿了抿唇張開雙臂,抱住了季淮。他貼着季淮的耳朵,聲音還是稚嫩的。
“依靠我,季淮。”
跨年夜,窗外煙花絢爛,盛開的那一剎光芒趁機照進窗戶,隐約短暫地照亮床上的兩個人。
這是連暮安生平第一次和別人誰在同一張床上,他新奇而緊張着。
雖然提出讓季淮睡在他房間的也是他自己。
雖然擋不住煙花的光亮,但卻能擋住煙花的聲響,屋內一片寂靜,呼吸聲,甚至心跳聲都能聽到。
連暮安分不清這些聲響是來自誰,稍微動一動,就會不小心碰到身邊的人。
他不知怎麽了覺得觸碰季淮是很有意思的事,确認他在自己身邊的感覺很好。
于是他反複确認。
在最後一次,調皮的手被握住,季淮低聲說:“乖乖睡覺。”
季淮的手能剛好将他的包裹住,這樣的整手都是季淮的溫暖了。
他小歡喜着,安分地閉上了眼。
但夜晚對于季淮來說多數是不平靜的。
他做夢了,他夢到了電影裏的情節,唐小祥和爸爸相依為命,用彼此的愛度過了來自生活的一個又一個難關。他入戲太深,唐小祥的臉化成了自己的,而爸爸,是羅哲。
羅哲如同他所說的,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季淮,他這些年沒做到的事,統統都補給了季淮。
太圓滿了,以至于季淮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在夢裏。
他帶着笑容醒來,睜眼,是寒冷現實的黑暗。
天還沒亮,他又在半夜醒來。
巨大的落差讓他呼吸難受,背部的傷疤也在他清醒的這一瞬間疼痛起來,一如他陷入噩夢。
可他明明沒做那個夢,為什麽還是那麽疼,疼得讓他認為自己會在下一刻死去。
啊,這是代價來着。他麻木的想,這是做美夢的代價呀。
季淮心如死灰,他受不了換成趴姿,喉間發出嗚咽。
連暮安被鬧醒了,他沒睡夠心情就會很低落很委屈,醒來看到季淮在哭,就更委屈了,癟着嘴也要哭了,“季淮,你幹嘛呀。”
他抽泣着去抱着季淮,“季淮,季淮,季淮……”
背上覆蓋着的溫熱奇跡一般的帶走了疼痛,季淮茫然從巨大悲恸的情緒抽離出來,連暮安的抽泣讓他回過神,他轉了個身,把小孩抱進懷裏,“吵到你了?對不起,繼續睡吧。”
他的手一下一下順着連暮安的背,讓他平複下來,乖乖又進入了夢鄉。
雖然睡着了,連暮安拽着季淮衣襟的手卻沒有松開。
翌日。
“你哭了!”連暮安說,
“你也哭了。”季淮說,“原來是真的,你沒睡夠就會哭。”
“閉嘴,不準說!”連暮安張牙舞爪。
“那你也保密,好不好?”季淮笑着,“我做噩夢被吓哭,說出去很丢人的。”
“噩夢?”連暮安皺眉,“可我聽到你的哭聲……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是很痛苦。”季淮誠實點頭,“我沒辦法解釋原因。但是暮安,謝謝你那時在我身邊。”
連暮安嘴張了張,臉微紅了起來,偏頭做瞧不上眼狀,“哼,愛哭鬼。”他又瞥了眼季淮,“以後再哭就滾到我身邊來,我要笑話你,聽到沒?!”
季淮搖頭,這個不直率的小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當我以為之前已經足夠亂了,結果每碼出新的一章,我就又突破了自己的下限……
不管了!我要讓他們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