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越大學畢業後聽從父母的安排，考上了本縣上面的K市事業單位，在一所中學裏當個小會計，事業編制，雖比不上公務員，爸媽希望女兒有個穩定體面工作的基本要求算是滿足了。
學校事情不多，又有寒暑假，蘇越對這份工作也還算滿意，空餘時間就是拿來看小說，幾個月才回縣裏的家裏一次。
蘇越再次走在這條回家的街道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然而上次回家，也不過是半個月前的事而已。
這是縣裏最早規劃出來的那條主街道，兩旁是樹木枝葉茂盛，濃密成蔭，再拐過一條小道，入眼幾棟六樓高的步梯房，便是二十多年前教育局單位職工集資建房的商品樓了，外牆白瓷早已泛黃，白牆斑駁，大院鐵門無人看守，來往行人也很少，顯得有些荒涼，因為很多人早已搬離這裏租出去，或者直接賣掉換電梯房。
蘇越他們家本來也是要換新房子的，可因為要在K市買房子給她住，她爸媽只得還住在這舊房子裏，樓道環境很差，家中也總是有老鼠出沒，這也是她不愛回家的原因之一。
換了一雙眼睛來看，腦袋竟像瞬間清明通透許多。
她以前是有多自私啊，不想回環境差的舊房子，可年過半百的爸媽住在這裏是為了誰？她嫌環境差不好住，可身體不好的爸媽難道就不知道？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她。
蘇越眼睛酸漲得想哭，可她死了，死在她的任性她的不懂事，她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卻還經常熬夜看小說上網，她媽媽說過她很多次，她還嫌她啰嗦。如今一切都變了，她也不是她爸媽的女兒了，她好後悔，可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穎子，你怎麽在這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正難過得不能自已的蘇越頓時心頭激動，轉過身，果然看見她媽媽站在她身後，她激動的正要開口，卻聽見她媽說：“穎子，怎麽哭了？被同學欺負了？”
穎子？蘇越霎時渾身一涼，是啊，她現在只是媽媽的侄女。
易萍見這個平日難得見面的侄女低頭抿着嘴不說話，和女兒小時候生悶氣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心頭頓時有些柔軟，卻又想到剛去世的女兒，暫時忘掉的痛苦再次湧上心頭，頭不禁有些眩暈。
蘇越看見媽媽的身子突然搖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她，着急道：“怎麽了？”
易萍搖搖手，閉目穩了幾分鐘，感覺沒那麽眩暈得厲害，才解釋：“可能是美尼爾綜合症犯了，沒事了。”
蘇越以前也似乎聽媽媽說過這個病，順手把她裝菜的袋子拿過來，趕緊扶住她：“那我扶您上樓吧。”
易萍垂眼，女孩柔順黑亮的馬尾垂在肩頭，黑發白皙的側臉，顯得十分清秀可愛，女兒小時候的發質也是這麽好，可她卻讓女兒從小留着男孩子的短發，生怕她打扮分心耽誤成績，其實現在想起來，也許當初……是她錯了……
……
回到家裏，蘇越看着熟悉的環境，心中感觸，眼珠一轉，看見客廳裏放着自己的黑白照，相片裏的自己笑得很燦爛，然而現在看起來卻有點驚悚。
“你來這，爺爺奶奶爸爸知道嗎？”
聽到這話，蘇越一頓，搖搖頭，心中想着該如何解釋，媽媽卻是拿出手機打電話。
蘇越看着媽媽鬓邊的白發，疲倦蒼白的面容，想說出一切的欲望噴湧而出，淹沒到了胸口直到頭頂，将她的理智燃燒殆盡。
蘇越霍地一下子站起來，她一定要說出來，管她信不信！
突然的咔嚓一聲，門口的一下被人打開。
爸爸低頭走進來，擡頭看見她，十分驚訝：“穎子？”
蘇越的勇氣如潮水般一下子退回了心底，暗嘆一口氣，叫道：“大伯好。”
“穎子，我給你爸爸打電話了，今晚就在這吃飯吧？等會上晚自習嗎？”
聽到媽媽說話，蘇越有些激動，馬上說：“不上的。”好像……不上吧。
吃過飯後，蘇越假裝看電視看得津津有味，看完電視又拿出課本複習，十分投入的樣子……直到時鐘漸漸指向十點……
“穎子，你爸爸打電話說送客人來這裏，正好來接你，你趕緊把課本收拾一下。”
蘇越擡頭看向媽媽，心頭失落，慢騰騰的收書包，還是忍不住說：“大媽，我今晚能不能住在這裏？我好瞌睡，不想走了……”可憐兮兮眨巴眨巴的望着媽媽。
易萍不知怎麽又想到了女兒，看見侄女的眼神，心頭湧出一股難言的親近之感，點點頭，打電話給小叔說了一下，便對侄女說：“穎子，瞌睡了就早點睡吧，明天上學可不能遲到，你大姐上學就是老起不來，每次我都要喊她半天……”說到這頓住，滿嘴苦澀，中年喪女，剩下的日子該怎麽熬？
蘇越洗漱好後，打着呵欠準備鑽房間，卻被人拉住，回頭，媽媽有些不高興：“那是越越的房間，乖，你睡這間吧。”
蘇越一怔，垂眼，點點頭。
媽媽，我就是越越啊。
……
蘇越早讀又遲到了，這次可就沒昨天那麽幸運了，一個長發、高大的女老師站在講臺上，眼神嚴厲地看向門口報告的她。
女老師沉着臉：“進來吧。”
蘇越努力繃着臉，一臉坦然的走進來。丢臉啊，好多年不上早讀，懶癌患者就是起不來，嗚嗚。
蘇越坐好才放好書包拿出課本，就聽見講臺上的老師說：“上節課我讓你們背的英語短文，今早我來抽查一下，誰舉手起來回答？”
全部鴉雀無聲，好像連呼吸都沒有。
然後女老師又說：“既然這樣，我就點名吧。”
蘇越見男同桌胖胖的腦袋立馬低了幾分，額頭幾乎都磕在桌面上了，轉眼一瞧，大部分的同學都跟他差不多的姿勢，再一轉眼，發現老師的目光瞥向這邊，心頭一跳，也忙低頭裝鴕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然後……
女老師開口了：“蘇穎。”
蘇越繼續低着頭。
“蘇穎？？”
蘇越仍低着頭，誰啊？真倒黴！
“蘇穎，你站起來回答一下。”
胳膊突然被旁邊的小胖子戳了一下，蘇越不高興地觑了他一眼。
小胖子也是不高興：“叫你呢。”
叫的是蘇穎呀！？蘇越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彈起來，這才發現全班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講臺上的女老師簡直烏雲壓頂，臉色黑得怕人，“蘇穎同學，睡着了！？”
蘇越心頭一緊，反射性地搖頭：“沒有，老師，我剛剛是在醞釀。”
全班哄然大笑，講臺上的老師眼裏似乎也閃過一絲笑意，叫了一聲安靜，然後問她：“醞釀好了嗎？”
蘇越的聲音小了一些，吞了口唾沫：“老師……醞釀不出來。”
緊接着又有同學斷續的笑聲傳來……
“同學們笑得這麽開心，想必除了她大家都會背了，誰來教她背一下？”
同學們的笑聲便逐漸消失于老師吃人的目光中，大家都恨不得此時把頭放進抽屜裏，生怕淪為下一個遭殃者。
就在這氣氛緊張、呼吸都微弱之時，蘇越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雷老師，我來背。”
講臺上的老師面色稍微緩和了些，點點頭。
然後蘇越便聽見身後的男聲開口：“People all over the world celebrate the new year……it's a time to say goodbye to the old year, and to wee the new。”
講臺上的老師很滿意的點點頭，轉眼看向她：“蘇穎，會背了嗎？”
蘇越畢竟曾經也是過了六級的人，初二的英語聽力還難不到她，再說這個男生語速清晰流暢，大致內容蘇越差不多都聽懂了，雖然達不到聽一遍就會一字不落的原文背出（除非有黃蓉她媽的記憶力），但是自己組織語言大概複述一遍還是可以的。
蘇越點點頭：“會背了。”
有誰能聽一遍就會背的？其他同學都知道這位老師的脾氣，很明顯是不爽蘇穎故意為難她，按照慣列一般會黑着臉罵一通後就讓學生到外面走廊罰站，所以被同學們私下戲稱為“雷老虎。”
男生們暗暗同情班花的同時聽見班花說會背了，不禁都有些大跌眼鏡，畢竟班花雖長得漂亮，她的學習成績可不漂亮，就連講臺上的老師都有些詫異。
蘇越在老師的示意下，腦海中組織了下語言，便開始背起來：“People all over the world celebrate the new year……is this farewell to the old year and wee the New Year。”
蘇越的話音才落，下課鈴聲便響了起來，她隐約聽見同桌的松氣聲。
講臺上的雷老師聽蘇越背完後很詫異，進步挺大的嘛，以前讀英語課文都讀不流暢，現在還能自己組織語言背誦課文，且一個語法錯誤都沒有，語速不急不緩，十分流暢。其實她一直以來都看蘇穎不順眼，學習成績不好又不努力，且還是搞關系插.進來的，現在看來，這個蘇穎還是挺有潛力的。
雷老師拿起課本，朝蘇越難得微笑了一下便走出了教室。
蘇越坐下來，王曉娜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嗨！不錯啊，最近偷偷下苦功夫了？連雷老虎都對你露笑臉了，不過你膽子可真夠大，雷老虎的早讀都敢遲到，還敢說沒醞釀好……噗哧——”想到剛才的情景，王曉娜忍不住笑起來：“連雷老虎都敢淡然調侃，你是這個——”朝她豎起大拇指。
蘇越認真解釋：“沒調侃，那會兒我真背不出來。”
王曉娜一臉不相信：“那怎麽許謙一背出來，你就會背了？喔——”像是想到什麽，她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左側，一臉壞笑：“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蘇越沒好氣瞪了她一眼：“亂說什麽！”
王曉娜但笑不語朝她眨眨眼，見她一臉不解風情，便湊近她小聲說：“唉，唉，人許謙可在後面望眼欲穿呢，怎麽說他剛才還英雄救美來着，你就這麽鐵石心腸？”
蘇越下意識回頭，男生不妨她突然看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
蘇越朝他禮貌點點頭，“剛才謝謝你。”
許謙一怔，見她仍是一臉冷淡疏離還朝他道謝，心頭打鼓，想到她可能還在生氣，厚着臉皮小聲說：“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蘇越本想拒絕，但想到還要跟這位“小男友”說清楚，踟躇了一下，便答應了。
男生頓時眼睛一亮，笑得挺陽光燦爛的模樣。
蘇越立馬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