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副畫一個人 (1)
于唐是個剛飛升不久的仙,只因為十世功德,并非是修行之人,所以飛升之後,也并沒有多被人注意,是天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仙。不過,他和歲安君倒是有些交情。
于唐來到天上之後,每日也就是到處逛逛,沒有職務的人總是很閑。于唐其實并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仙,他有時候覺得在天上的日子有些無聊。
所以偶爾也會下凡逛逛,和歲安一起。
這次下凡間來,先和歲安去了一趟東海,龍王又添了一個孩子。歲安在那裏耗了很久,龍王也十分高興,于是就把近幾百年存的好酒都拿了出來,歲安一時喝了多些便呆在了龍宮,想等他醒過來又是四五年的事情了。
于唐不想浪費時間在龍宮耗着,于是一個人出了龍宮,往東去。遠遠的看見有一個粉色的小島,海風吹過去,滿片花色蕩漾。
于唐便往那處去了。
原來是一個桃花島,想必是龍宮裏的某位栽的。這裏四處環海,常年溫和,桃花開得異常好,朵朵桃花灼灼,比起九天上的瑤池也不遜色。如果帶回去,應該可以釀點桃花酒。歲安那家夥肯定會很喜歡,順便還可以送點給月老。
于唐伸手一揮,樹上桃花便飄落下來,全都進了于唐的袖子。
身後傳來細碎的聲音,于唐轉過頭去看,卻見一身着黑衣的人站在自己身後,看樣子應該也是某位仙君。
于唐回身過去行了一禮,問道,“仙君也是來給龍王慶祝的麽?”
這位仙君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于唐便想着,不會這桃花是他栽的吧?看見自己摘花,所以生氣了?
“不知仙君可知這滿島桃花是哪位仙君所栽,我看這花生得好,想來釀酒應該很不錯,便收了些。”
這位仙君還是不說話。
于唐覺得可能這花可能真是這位仙君所栽了,要不像個法子讓花長回去?算了,這個實在有點麻煩。
“不知仙君可曾飲過桃花酒,來日可贈仙君一壇。”
于唐本以為這位仙君肯定又不說話,這位仙君說話了。
“好”。
于唐心舒一口氣。
于唐想着到凡間去看看,便要告辭,待日後酒釀好後,再送去給仙君。誰料這位仙君居然說自己也想去凡間看看,正好同路。
于唐不好推脫,留了個信給歲安,便走了。
不一會,兩人便到了這時的京城,在大梁朝之後,現在已經是大周朝,在之前的幾任皇帝的治理下,人間又是一個太平盛世,好不熱鬧。
于唐在途中已經知道這位仙君乃是南明星君,不由得驚訝,自己摘的竟是神君的花,于是對南明特別恭敬(狗腿)。
兩人隐去氣息,換了一身樣子,到了一處茶館。茶館中有人正在說書,說的乃是大梁朝的一樁舊事。
“大梁朝的最後一任皇帝乃是德宗蕭珏,德宗是第四位皇子,少穎敏絕倫,天亶夙成,有治世之才。但是大梁朝統治腐朽,苛捐雜稅多,官吏腐敗,就算蕭珏也挽救不了,最終還是湮滅了。但是有一件民間秘事,不知道各位是否知曉?”
那人在這裏停下,于唐不由的發笑,故意吊人胃口。于唐轉過去看南明,南明倒還是那副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話說,各位可曾聽說過董宣?這董宣乃是當時禦史董儀之子,自小是和德宗一起長大,形影不離,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話說在德宗繼位之後,董宣身為光祿大夫每日也是住在宮中的,恩寵日勝。德宗甚至還在宮中為董宣營造宮室,每日賞賜千金。據傳聞,德宗為了哄董宣高興,曾經為他栽了一島的桃樹。不知道諸位會否想到‘桃之夭夭,宜室宜家’這幾句話?還有更甚的是……
“後來大梁朝一日不如一日,董宣受寵太過,被當時大臣所不恥,可是德宗還是一如既往,說起來德宗也是個情種。不過就算如此,董宣後來還是病逝了……”
一場書說下來,衆人唏噓不已,相信者有之,嗤笑者亦有之,不過也都是圖個樂子。
于唐和南明從茶館出來在街上逛着,于唐便問道,“星君可信那人所說的?”
南明沒有答話。
其實于唐也就是随口一問,并沒有指望南明真的回答,畢竟是星君嘛,怎麽會思考這種問題呢?
“一半信,一半不信。”
“哦。”
“你呢?”
“大抵是不信的……”于唐此時正好走到一家小鋪子前,瞥見其中一塊羊脂色的玉佩,上頭是只小狗的樣子,看着很讨喜。
南明順着于唐的視線看過去,“喜歡?”
“嗯,好像見過。”
賣東西的老伯長的很有幾分喜感,胡子長長的,“公子儀表堂堂,可以買下送給心上人啊。”
于唐剛想說不用,就見南明不知從哪裏拿出銀兩已經把玉佩買了下來,塞到了于唐的手裏。于唐剛醞釀着拒絕的說辭,南明便斬釘截鐵地說道,“回禮。”
于唐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過了一會才想起南明說的是應該是那酒的回禮,自己哪裏敢因為一小壇子酒收星君的東西?
倒是這老伯,看着自己,一臉欣慰的樣子,活像幫別人牽紅線的月老。
賣出一塊玉這麽高興?這鋪子生意未免太差了吧。
不過南明已經走到前頭去了,于唐只好暫時收着,想着過幾日再還回去。
兩人又逛了半日。
于唐跟着南明不知覺中到了一所小院子,看着有些靈氣,應該是南明君平日裏來過。院子裏也種了許多的桃樹,一片粉色招搖。
“這院子只有這一間房。”南明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坐着,望着東邊說。
于唐心想,星君我不用睡,院子裏就是好住處,不用考慮我。
“你不介意的話,一起?”南明道。
“嗯。啊?小仙不用了,小仙覺得這院子就挺好的,星君住着就行。”
“這院子如何能住?”南明擡眼看着于唐,手指在青石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眼睛裏意味不明。
“星君不知,小仙之前在凡間其實住的都是這樣的。有時還沒有住處,無妨。”
“哦,既然這樣,那于唐君跟本君擠一間應該也可以了。”
于唐聽着南明一下一下瞧着石桌的聲音,背一抽一抽的。
“自是可以,這是小仙的榮幸。”于唐幹巴巴地說道,在這一瞬間于唐似乎看見南明星君笑了,于唐心裏咯噔一下。
于唐覺得自己當神仙以來,還沒有經歷過這種時刻,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南明星君就躺在自己邊上,于唐偏過頭去,正好看見南明的側臉,臉上線條起伏,眼尾的睫毛落下一圈陰影。于唐突然覺得唇舌有點幹。
自己居然敢觊觎南明星君,簡直是色膽包天啊,肯定會被滾滾天雷給劈死的。于是趕緊念一遍歲安常跟自己念叨的清心經,冷靜一下,閉眼睡覺。
過了沒多久,于唐倒真睡着了,還做了個夢。這便着實稀奇了些,自從于唐做了個神仙以來,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這種東西,倒是有幾分想念。
只見夢裏似乎有兩個少年,一個一身明黃色,一個一身藍色,明黃色的那個正在埋頭抄着什麽東西,藍色的少年則在另一邊畫着幅神奇的畫。
藍色的那個邊畫着邊擡頭看一眼明黃色的少年,明黃色的那個似乎終于受不了這番窺視,擡起頭來,說道,“你的課業做完了嗎?就不怕太傅罰你?”
“我只是來陪讀的,太傅最多也就說兩句,你的課業好就行了。”
“雲卿,你這樣日後怎麽辦呢?”
“你是儲君,我擔心什麽?”
明黃色衣服的少年有幾分無奈。于唐想着這恐怕就是蕭珏和董宣了,可是不知為什麽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原來那說書的說的倒還是真的。
董宣拿起自己塗的東西,炫耀地給對面人看。“你這畫的是我?”蕭珏一挑眉,對這人的畫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嗯!”
“虧得人說,董禦史之子才華過人,一手丹青居然是這個樣子。”蕭珏故意打趣道。
“人人都道,當今太子雍容大度,氣質過人,必定不知道太子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閉嘴!”蕭珏無奈,拉過對面的人,唇舌相纏。
于唐……咳咳……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于唐睜開眼,看見南明星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于唐笑了笑,便爬了起來。
“剛剛做了個美夢?”
“沒有沒有。”
“哦,我還以為于唐君是做了個美夢呢,一直在笑着呢,原來是本君猜錯了。”南明手裏拿着一只青色的杯子,臉色不變地看過來,墨色的眼睛裏不知道是什麽,見不到底。
“咳咳……是嗎?”不知道為什麽,于唐覺得南明君和蕭珏似乎有幾分相似,看他這個樣子,竟和夢裏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頓時感覺南明星君身上有一股色氣。
于唐心想,不行不行,自己會被天雷劈死的……
南明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把自己手裏的發帶接了過去,“怎的這麽笨!”
“星君不用了,小仙……”可以自己變一個就好。
于唐看着南明娴熟的手法,一下子就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
整個人呆呆傻傻,于唐覺得自己做神仙真是越做越回去了,南明星君給綁的,以後都不用摘下來,沾了南明星君的靈氣,說不定有利于自己的修行。
“咳!”門口一身朱色衣服的,不是歲安,又是哪個?
于唐一哆嗦,一瞬間想轉個地縫,為什麽自己會有一種捉奸的感覺?錯覺錯覺。
于唐趕緊往邊上錯開一步。
歲安過來,行了一禮,“南明星君。”
南明微微颔首。
“龍王的酒缸沒有被你喝空?”于唐道。
“你這話未免把龍王說的太小氣,這次請了各地的仙君,若是我一人就把這酒缸之喝空了,豈不是太過分了?”
“你沒有醉死就好。”
兩人說着,不知覺就過了南天門,南明便回承明殿去了。
歲安這才說道,“你怎的和南明星君一起了?”
“那日在東海上遇到了,便一起了。怎麽了?”
“這幾萬年來我就沒看見過他出承明殿,你說如何?”
“是嗎?可是我看他這幾日在凡間似乎挺熟悉,不像是。”
“那約莫是他當年下凡歷劫時候留下的印象。”于唐聽到歲安平淡的一句話有幾分詫異。
“你不必這樣看我,這件事整個天宮也就你不知道了。你上來時,南明已經從凡間回來了。”
“南明為何下凡間去?他在凡間是何人?”
“當年我在龍王那裏,具體如何我不知,但是聽月老說,是星君自己想去的。他在凡間便是大梁朝的德宗蕭珏了。”
“啊?!”于唐心下一驚,自己那日說南明有點像是蕭珏,卻原來真的就是,那民間所說莫非是真的?
“在人界,雖是星君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這般樣子是聽到什麽了?”歲安手裏拿着他那把扇子,搖了兩下,饒有趣味地看着于唐臉色變化。
“是聽到了些,不過當不得真,我飛升之時德宗都還未出世,這段歷史我倒是不知。不過若是能看看凡人之身的星君應該也不錯。”
歲安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你不會……”
“沒有!”歲安一臉八卦的樣子,簡直讓仙都無法直視,于唐知道這種時候一定要趕緊否定,不然到明日,整個天宮的人都要知道了。
“沒有便好,星君與我們不同。”歲安雖然笑着,一把扇子變出花樣地搖着,一張比女仙娥還要白淨的臉卻顯出一副狡黠神色,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相,真是分外猥瑣。
“我那日收了些桃花,打算釀幾兩酒,你要是不要?”
“要!你啊,也就這釀酒的手藝好些。”歲安扇子一合,似乎忘記了自己似乎比別人更廢材。
于唐心道,總算把這祖宗給糊弄過去了,不然自己起的這點心思定是要被這錦雞給看出來。
于唐回去之後,便開始把這酒給釀着,安置好後,又去了趟月老那處。等到酒釀好,已是幾月後的瑤池宴了。
瑤池宴算是唯一一個天宮各路仙君都會到場的了,就連難得一見的北辰星君也會露面,二位星君一起倒也是稀罕。
于唐作為一名小仙自是早早到場,起初只有幾個仙娥,後來各路小仙君也到了,再是五顏六色的龍王們,東海的敖欽還帶着他出生沒多久的五子敖越一起來了,看來真是喜歡這新生的孩子。不過龍族的似乎長得快些,看那個樣子,五太子已像是民間兩三歲的孩童那般大了。
再接着三十六星君,月老,老君到了,西天佛祖那邊也有一位來了,接着是各位皇子,帝君和帝後又晚些到……
于唐早挑了個偏僻角落坐下,喝了幾杯酒便有些上頭,恍惚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卻原來是兩位神君到了,南明着了身黑,北辰着了身白,倒有幾分像是地府的黑白無常兩君。但天宮何人不知,論皮相,無人出兩位仙君之右,南明冷峻,北辰溫潤,倒是極配。于唐想着臉上不禁笑了笑,正好看見南明似乎往自己這邊看了看,瞬覺胸口有些堵,怕是酒喝的有些多了,不如出去透透。
于唐約莫着離的遠了,便随便尋了個地方歇着,腦子亂糟糟的,原來仙醉了和人醉了并沒有多大的差別。
于唐恍惚間看見自己到了某處宮殿,仔細一看卻是上次夢中的地方。
只見身着明黃色龍袍的人在案前畫着什麽,看來這是人間的南明已經繼位之後的事了。于唐便安心看了起來,卻見蕭珏擡筆又落下,畫上只勾了幾處粉色,看着像是桃花,零零散散,中間空着,應該是某個人,想必要畫的便是董宣了。
蕭珏雙眉微蹙,似是在回想什麽,過了許久,複又拾起筆來,像是耗費了極大的心神。
于唐眼神跟着筆鋒游走,畫中人的身形慢慢顯出來,而後是眉眼,鼻梁,嘴唇……
畫成,是名清癯俊秀的少年在花色之下,嘴角含笑,側身回望,神采奕奕,三千青絲在風中飛揚,畫中多少美景都黯然失色。
于唐注視這畫中的少年突然心神恍惚,這人怎生的和自己這般像,不覺就步入畫中。
于唐覺得心神似乎都被這畫給吸了進去,不覺自己真是魔怔了,便費了些術法從畫中出來。可不料自己依舊是在畫前,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你這畫的桃花倒是好看。”
“嗯。”
“我那日不過說笑,你倒還就真畫了幅出來,若是被人知道,會否說我擾亂君心,禍國殃民?”卻原來是自己在說話,于唐想着自己可能是因這畫到了董宣身上,還未出來,不過自己倒是動不了。
“朕在,他們不敢。”蕭珏從一堆奏章中擡起頭來,分一絲精力給董宣。
于唐心道,南明這個樣子可真說得上是昏庸。
“丞相的女兒今年已十八,據說很是聰慧。”
蕭珏看着董宣,沒有說話,可是臉上可見怒氣。
“我覺得,有母儀天下之範。”董宣輕輕地說着,還是低頭看着這畫,手指撫過畫中的字跡。
大殿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于唐似乎能聽見董宣的心跳聲。
蕭珏起身走過來,于唐能看見黃色的靴子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近。
蕭珏擡起董宣的臉,于唐發現這次似乎比上次夢境中看得清楚了很多,眼前人一雙墨色眼睛深不見底。于唐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和董宣的似乎重合到了一起。
“你是以為朕沒有心嗎?朕是一國之君,可是朕也是人,平民百姓都知道愛護自己的妻兒,你以為朕就不知嗎?朕可以立妃、貴妃、皇貴妃,他們想要朕立誰,朕都無所謂,但是皇後是朕的正妻,朕的皇後只有一人。
“你還想要朕說點什麽?朕雖是一國之君,有些事也無可奈何,但是一個諾言朕還是守得住的,朕說過不會負你,便是一言九鼎。”
“是,吾皇。”
這些場景莫名有一種熟悉感,于唐奮力想要出來,不料眼前的場景忽的加快了,到最後只有破碎的聲音。
“今日大夫生辰,皇上命奴才帶大夫去個地方。”
“哦?”
“何處?”
“大夫去了便知。”
“好,有勞公公。”
“奴才不敢。”
遙遙海島,桃花灼灼,分外妖嬈。
“這是皇上命人栽的,這處島氣候溫和,桃花栽上終年不謝。皇上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雲卿可有何想要的?”
“臣願,天下安康,海晏河清。”
“朕出征最多三月,京中,你和丞相在,等朕回來。”
“大夫,安寧侯聯結江南王,反撲,皇上腹背受敵……”
“你這禍國殃民的妖孽,老夫今日就替民除了你。”
一晃眼幾朝過,于唐總算從那境中出來。
于唐一睜眼,卻見自己在某處殿中,于唐坐起身來,記得自己似乎是醉了,怎麽來的這裏?
于唐起身來,見南明星君正看着自己,這裏怕是承明殿了。
“醒了?”
“嗯,多謝星君。”
“你喝那酒名叫三生,飲後可窺三生舊事,你可曾見?”
“沒有,小仙不知為何,前世之事大都忘了。”
“是嗎?”于唐明顯覺得相比于剛才,南明的語氣一下子變淡了很多,以至于自己居然覺得南明是對自己的答案有些失望。“這酒一般人喝下去,也就是幾個時辰的樣子,怎麽到了你這樣,卻變成了幾日?”
“小仙并非是因為修行飛升,所以修為比一般的人略差那麽一些。”于唐對這來自星君的關心莫名惶恐,如果是一般的仙,于唐一定覺得這是別有所圖。
“那不如跟我雙修?”
噗……
南明是不是喝醉酒了?南明喝了假酒?我是不是還在畫裏面?我在做夢?南明被天雷劈了?難道說這個南明是假的?肯定是我還沒醒過來。
對對,我再醒一次。再次睜眼,南明就站在眼前,墨色的眼瞳帶着笑意,嘴角微勾。
“如何?”于唐覺得南明現在就像是一個獵人,而自己就像是要被抓的那只獵物,這種濃重的危機感是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特別是南明對自己的這種溫和笑容,整個人放低了姿态,仿佛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而是一個讨糖吃的孩子……仿佛汝南山老母啊!
“星君,你說笑了。”星君你醒醒,我剛剛可以當做沒聽到的。
南明伸手撚起于唐額前一縷發絲,手指從于唐的臉上若有若無地劃過,然後繞過耳背,手是放在了于唐的肩上,可眼神卻停留在于唐的臉上,于唐臉上升起一股薄紅。“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像!特別像!
……于唐……
……清心經……
……念幾遍就好了……
于唐莫名覺得自己很像是被非禮的小宮娥,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于是于唐沉默了。于唐今日算是明白了以前自己還是人時,常說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什麽意思了。自己沒有說話,南明也沒有說話,只是眼睛卻還是一直看着自己,仿佛在昭示着“本君很有耐心”,偌大的殿裏只有兩個大眼瞪小眼的神仙。
“對了,上次說要給星君的桃花酒已經釀好了,星君要嗎?”于唐退後一步,脫開南明的束縛,把酒置在石桌上。
“若星君沒有什麽事的話,小仙就先告辭了。”于唐說完便直接往殿外走,也不待南明回答。
因為走的太急了些,左腳和右腳相互使絆子,差點在殿門口行了個大禮,驚得外面幾只幾千歲的仙鶴飛了起來。
若是歲安此時在,定能看出這人臉上的窘迫分明是心事被人說破的樣子。
于唐在天河邊上溜達着,念了十幾遍清心經。卻見那邊一身白衣的北辰君過來,于唐連忙行了一禮,“北辰星君。”
“于唐君,聽說你會釀酒?”北辰問。
“小仙的确會一點,星君如何知曉?”
“我剛在南明星君處,喝了點桃花酒,南明說是你贈的。”聽到南明,于唐複又想起方才的事,頓覺窘迫,不由得臉上又是一番顏色。
“嗯,的确是小仙釀的。”
“酒不錯,下回可否也贈點給本君?”
“這是自然,小仙必定親自送到星君府上。”
“你是在何處學的釀酒?”
“小仙也不知,只知道自己會,應還是凡人的時候便會的吧。”于唐恭敬道,發覺自己說完這句之後,北辰星君的視線從自己臉上掃過,活像是看個新奇物件。于唐一天被兩個星君這樣看着,覺得自己的修為說不定可以上升一兩百年。
“哦,原來如此。你這手上的是什麽?”
于唐看向自己雙手,并無一物。
北辰念了些什麽,于唐便發現自己手腕上一根淺淺的金色的線的線一點一點的顯了出來,這線在自己手上纏了一圈,另外留有一頭,像是綁在了什麽別的地方。
于唐不覺大驚,這線綁在自己身上,自己居然半點知覺都沒有。
“這好像是月老的金線。”北辰星君說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敢問星君,金線為何物?小仙只知道月老有紅線,可這金線,卻是從沒有聽說過。”
“金線也是月老替你牽姻緣所用的,與紅線不一樣的是,金線牽起的是生生世世,牽的是命格。”
“啊?”于唐自覺自從當個小仙以來,并沒有跟月老要過着金線,更不曾與任何人綁過。
“這金線雙方的命格都會更改,同喜同悲,同生同死。一方在,另一方就在;若是一方不在,另一方也會消失。”北辰說道。
“敢問星君,這金線可能解?”
“無解。”北辰擡起頭深深看了于唐一眼,“其實也未必是壞事。”
不是嗎?要是另一方不見了,我也不見了啊,而且另一方是誰?怎麽可能不是壞事。
“多謝星君了,小仙先去月老那問問。”
“嗯。”于唐轉身便要去月老處。
北辰倒還在原地,看着于唐,低頭不知想了些什麽,道,“罷了,原也是我的過錯。”便揮手起了個信子,倏忽間不見了。
話說于唐去到月老處,月老不在,卻見到了南明。
南明一來便又是問,可有主意了?于唐真是倍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星君可知道月老的金線?”于唐說道。
“聽說過。”
于唐擡起自己的手,使得金線顯出來。我身上不知和誰綁了根命格相牽的金線,星君你确定還要與我雙修嗎?
可誰知南明看到之後,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哦,無妨。”
“星君的意思是這線有解嗎?”
“沒有。”
于唐……
“這是我綁的。”
于唐:當空一口淩霄血,星君你最近說了好多吓死仙不償命的話。于唐剛想問,星君你是不是酒還沒醒?南明又繼續說道,“你可願與本君雙修?”
于唐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天雷滾滾的聲音。
“本君帶你去個地方。”說罷便帶着于唐往南天門去了。
于唐還在想着自己這根線居然是南明星君綁的,南明星君是什麽時候綁的?南明為何要這樣?難不成真是想和自己雙修?可是為何時自己呢?天上這麽多仙,自己的修為在九州裏倒數着都有名號。難道是因為自己長得像董宣?南明當時在人界的經歷?
不過幾息間,便已到了,卻是在東海,正是當時遇見南明的那處桃花島上。
島間有一處屋舍,樣式和那時在凡間的那處一樣,屋後還有一個酒舍,後面還有一處溫泉。
看起來布置的很是用心。
“你若是願意,本君可以陪你在這兒,你若想去凡間,去東海,本君都陪着。”南明似乎是不曾說過這般說過話,語氣放緩,倒真像是個好情郎。
“本君說到做到,一言九鼎。”
依稀想起好像也有個人跟自己說過,“朕說過不會負你,便是一言九鼎。”
于唐突然覺得自己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的某個地方突然就塌陷下去,變得分外柔軟。
南明墨色的眼神滿是認真,分外堅定。
這個人願意和自己同生同死,這種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覺似乎在某時也有過。自己十世已過,該經歷的都經歷過,到現在還是什麽都沒有,如果可以,為什麽不試一下呢?
“好。”
于唐覺得南明握着自己的手明顯緊了緊,力道之大,以至于于唐懷疑自己手骨是否安全。
南明伸手把于唐攬進自己懷裏,拿天兵神器向來沉穩的手,居然有一些發抖。
天宮中南明星君和于唐君在東海住下已是仙盡皆知,一開始可是把天宮衆人吓的不輕,可是一百年晃眼也過去了。
這時又是人間的四月天裏,每年于唐和南明都會去凡間的山腳下的小房子處。
“星君為何會想和我雙修呢?可是因為董宣?”于唐窩在南明懷裏問道。
“是。”
“可是我是于唐,不是董宣。”
于唐拿出那塊玉佩,“這個是當年星君在凡間時送給董宣的吧?我總是能看見些星君當年在凡間的事,應該是和着玉佩有關吧。”
南明收了過來,說道,“嗯。”
“那我真是要多謝月老了啊。”
“你知道?”
“嗯。星君可是因為愧疚于董宣,讓他背負了一世罵名?”南明有些詫異,為何于唐會突然說這些,可是懷裏人還是笑盈盈的樣子。
“不是。”南明說道,語氣近乎帶怒。
“星君其實不必如此,月老跟我說過了,當年董宣死時,你問他要了這根金線。”于唐停頓了,“現在這根線在我的手上,所以我多半就是董宣吧。”
南明沒有答話,算是默認了。
“你看,星君,如今我也成了天上一名的小仙。你把我從鬼門關拉過了南天門,這恩情可是貴重的多。”
南明只是看着于唐,并沒有答話,“星君是覺得當年的諾言沒有遵守嗎?可是星君陪了我這麽多年,天君不用愧懷。”
“不是,本君不是因為愧疚。”南明拉住于唐。
“那星君是因為喜歡董宣嗎?”
“嗯。”南明的眉頭緊皺着。
“星君喜歡董宣,可是我喜歡的是蕭珏,不是星君啊。”
南明啊,我是董宣,可是你喜歡董宣嗎?還是說只是喜歡長的像那畫中人的董宣呢?
“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帶了兩壇子酒給你。”
“虧你還記得我,你和南明百年前落腳在東海,可真是把龍王給吓傻了。”
“你是擔心龍五太子敖越吧。”
“我說你和南明現在又到底是怎麽回事?堂堂神君居然窩在東海等你。你不是喜歡南明嗎?別跟我說不是,你當年去凡間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于唐心道,你看出來了,我信你?
“嗯。”
“那你為何?”
于唐坐着不吭聲,只是給歲安倒酒,“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吧。這幾日我在敖越那找到個好東西。”
“什麽?”只見歲安拿出了塊黑色的石頭放在了于唐面前,光可鑒人。
“不知道,但是這東西可見前世今生。”說着,眼前的石鏡便出現了影像。
“這不是南明星君嗎?”歲安看着鏡中一身明黃色衣服的人說。
“不知星君來地府有何事?”判官看清來人是誰後,立馬迎上前去,揮散一邊的小鬼差。星君一身戾氣,指不定把這地府給拆了。
“董宣呢?”
“已過奈何橋。”南明一把提起判官,周身黑氣圍繞,手裏已然握着兵戟,“我的人,你也敢收?”
一衆鬼差圍了上去。
“小官不敢,可是董宣命數已盡,下官也沒有辦法啊。”
南明放開判官,往奈何橋邊去,手裏隐隐有金色的線條。
“原來你真是董宣。”歲安啪地一下展開扇子,“南明手裏的是月老的金線?”
“嗯。”于唐答道,鏡中場景變換。
紅日當頭,春日花草,惠風和暢,莺燕相聞,流水潺潺,桃花樹下,落英缤紛,一名身着藍衣的清癯男子立于樹下,三千青絲風中飛揚。男子轉過身來,嘴角含笑。
身後是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面容冷峻,喚道,“于唐”。
于唐手中石鏡啪的掉落,神色驚呼呆滞,滿臉不可思議,而後飛身離開。
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從後面繞出來,拾起石鏡。
“北辰君,你怎麽知道這些?”
“因為當年南明遇見于唐,我也有點責任。”那桃花酒的味道,和兩百年前的一模一樣,我怎麽會猜不到呢?我也算是添功德了吧。
蒼茫碧色中有一片粉色,随風招搖,天地之間,唯有一着黑衣之人在花之中。
“于某身無長物,微薄酒二兩,可聊表寸心,公子可要?”
那人笑了起來,“要。”
作者有話要說: PS 我們來概述一下劇情。南明下凡歷劫時是蕭珏,有一個竹馬,叫董宣,然後他們在一起了。但是後來安寧侯和江南王造反了,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