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韓臻出去的時候沒有看見周懿。
他知道現在要給那人一點私人空間,但韓臻又不知道等自己給了周懿空間,是不是這只狐貍也早就乘機躲遠了。
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周懿難過無比,也讓韓臻方寸大亂,他忘記了自己的劇本和安排,現在滿腦子都是周懿面對趙雪雪那人時臉上的表情,他站在風口深吸一口氣。
還是決定先找到周懿再說。
他是在大廈外面的吸煙通道發現那人的。
韓臻慢慢走近,周懿不顧身上的污漬揣着口袋站在風口,似乎在想什麽,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周懿扭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又把目光移開了。
“回去嗎?”
“等我抽根煙。”
韓臻眉頭一挑,只聽身邊火機發出咔嗒一聲輕響,周懿不知從何處又摸了一包煙出來,原來那句話壓根就不是疑問句,而是稱述句,這人答應過自己要戒煙的,現在竟然當着自己的面又抽了一根。
吸煙通道風有點兒大,吹得人眼睛有點兒睜不開,周懿叼着煙微微側身躲開強風,他低着頭,修長的眼睫毛往上挑起,似蝴蝶展翅般輕顫,這人看向四周時的眼神冷漠而又疏離,卻莫名帶着一種美感。
“……”
周懿張了張嘴,舌尖劃過嘴唇上沿抵着香煙蒂,嘴角似乎動了動,但卻沒有發聲。
“……成,還是回去吧。”
深吸了一口香煙後對方做出了這個決定,路過韓臻時,周懿當着自己的面在垃圾桶上方點了點煙灰,韓臻過了許久才意識到周懿剛剛路過自己時其實低語了一句,那句沒有說出口的話是——
“不好意思。”
韓臻心髒驟然一緊,像是一把刀直接落進了心髒,他伸手一把拉住了周懿,身前那人躲閃不急,韓臻本想直接把周懿摟在懷裏,但卻在最後一秒遲疑了,他拉住周懿的胳膊,語氣第一次不再那麽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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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什麽?”
“就……今天的事,”周懿盯着前方,目光卻并未落在自己身上,薄薄的嘴唇蒼白無比,早已失去了原先那點紅潤,嘴角艱難上揚,周懿試圖用一個很平常的語調述說完剩下的話。
“我們不是要演戲嗎?你今天連結婚的話都說出來了,趙雪雪那種性子明天滿大街都會是流言,”周懿深吸一口氣,假裝神色淡然,“到時候你就有的忙了,你得先解決周禮再……”
“我做這些事情可不是專門來看你受氣的,周禮那些人關我什麽事,但是你,”韓臻手掌用力,“看着我,周懿,我要你現在看着我。”
身前的人把目光轉了過來。
韓臻盯着周懿一言不發。
對上周懿眼神的那一刻,韓臻剩下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裏,所有的質問和猜測全部化作了心疼,韓臻只能感覺到手掌下周懿的胳膊纖細的吓人,這是第一次,韓臻意識到周懿是脆弱的,脆弱到自己只要稍稍用力。
身前這人就會受傷。
“沒有什麽不好意思,”他感覺自己此時的言語單薄的就像一片貧瘠的荒地,韓臻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我們之間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但是周懿卻低下了頭,那人右手手背用力抵在唇部,不願直視自己,韓臻看不見周懿的眼睛,卻只見煙灰悉悉索索地從那人的指縫中往下掉,周二少往那常昂的高高的頭顱終于低了下來。
“我……”
“我。”
周懿喉頭哽咽兩下,韓臻不知道自己是需要松開手還是繼續貪戀這點觸感,他湊近了一點,低下頭來試圖和周懿對視,半天才聽見對方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
“如果你沒有回來,如果……”
周懿說得艱難,眼中卻沒有一點淚水,那人的目光什麽都沒有,只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如果……”
周趙兩家其實都是很現實的。
婚約沒了,那就再訂一個,訂婚對象消失了,那就再找下一個,如果周懿不是知道了韓臻回來的消息,如果那天他沒有去找韓臻談這個契約,如果開會那天韓臻沒有如約出面幫他撐腰的話。
那麽今天的周懿只會比趙雪雪過得更慘。
韓臻能夠感覺到身前這人的為難和窘迫,周懿手中的香煙燃去大半,青色煙霧缭繞,眼見着一根煙的時間馬上就要到達,周懿踩着這條時間線,最終還是在香煙燃盡的最後一刻道。
“……我們家能夠讓我定一次婚,就能讓我定第二次的,我只是……我只是思來想去,與其再遇到一個不靠譜的,還不如找你這個靠得住的朋友,不好意思……”
周懿把香煙按熄在垃圾桶邊。
“……當初找你定了契約,把你拉進這種事情來。”
這是重逢以後,第一次在周懿口中聽到契約這個詞的時候,對方說的不是為了得到周家,而是指的這場婚約。
周懿很抱歉。
他很抱歉讓韓臻和自己結婚。
更多的是,他很抱歉讓韓臻看到了這一地雞毛。
韓臻的心髒被人重重一擊,疼到一下子忘記了該怎麽跳動。
“不要可憐我,韓臻,我不要你可憐我。”
周懿低着頭,哪怕兩個人隔着極短的距離,實則卻隔着整整一個十年,十年光陰畫下的鴻溝就在此刻完完全全展現開來,韓臻站在周懿身前,卻連擁抱的機會都沒有。
維系他們之間這若即若離的距離的是一份很可笑的契約。
契約的一端系着周懿的驕傲,另一端系着韓臻的尊嚴。
可誰沒有自己的尊嚴呢?
當從分離十年第一次重逢的那一天開始,周懿在韓臻面前就維持的,艱難地維持着自己的尊嚴,哪怕生活早已一地雞毛,哪怕家庭和工作早已一塌糊塗,哪怕周二少的體面早就難以維持下去。
但周懿在韓臻面前總是站得筆直的。
就像是十年前剛剛相遇時的那個模樣。
他機詐狡猾、他舉止優雅、他進退大方、他是人們口中聰明無比的周二少,他是韓臻十年前的好友,是周氏集團的二公子,不是現在的模樣。
十年時間,韓臻從當年的那個落魄少年搖身一變,已經成為騎着白馬歸來的王子。
但周懿沒有。
當龍城的周二少帶着三分火氣四分盤算還有幾分剩下的昔日舊情,挑着個點兒去和錦城的韓大少攤了牌,不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場能夠算計到韓臻。
是因為這些東西,真的就是周懿僅有的底牌了。
吸煙通道風極大,大到吹空了韓臻腦海裏的所有的詞彙,在世界上,唯獨只有面對周懿的時候他總是忘詞。
他有的時候很期望自己能夠說些什麽,能夠舌綻蓮花還是什麽的,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他都期望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開了口。
“十年前我走的時候答應過你,會回來帶你吃香喝辣的。”
韓臻只記得這一句。
周懿笑了。
韓臻做到了,可自己沒有。
周懿低聲,“我不記得了,早就不記得了。”
韓臻擡頭,深吸一口氣,但是這人這一次沒有像之前那樣讓這件事又過去了,他猛地往前一拉,周二少踉跄幾步,之前的那點距離瞬間消失不見,周懿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韓臻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周懿差一點喘不過氣來,韓臻那人微微彎下腰,摟住了自己。
“可以哭了。”
周懿那一剎那忘記了自己的手應該怎麽擺。
可是在這十年裏,周懿已經忘記應該怎麽哭了。
韓臻臂力驚人,他用力摟住懷中這人,太過用力太過貼緊以至于能夠感受到手臂下方周懿肌肉的顫抖,胸膛能夠感觸到對方的身軀因為呼吸而上下起伏,韓臻低下頭來,把臉埋在周懿頸間。
“這種場合我确實不會說話。”韓臻的聲音悶悶的。
“……”
“但是你在哭嗎?”韓臻問。
“哭個屁!老子他媽快被你擠癟了!”
許久以後周懿才勉強從自己胸膛擠出一句話來,對方的聲音依舊帶着幾絲悶意,但更多的是倔強,韓臻摟緊了對方,周二少的面頰貼在對方胸膛上,甚至能夠感覺到剛剛那一下因氣流通過肺部而出的轟隆聲。
韓臻咬着牙,不知道到底該怎麽開口,許久後道。
“你如果不想哭但是又想發洩的話,可以咬我。”
話音剛落肩膀就傳來一陣疼痛,周懿探出頭來,像只小狐貍一樣狠狠地下了口,韓臻繃直了肌肉,所以傷害可以減少到最小,周懿的呼氣噴灑在自己頸部。
韓臻做過很多猜測,有過許多重複周懿時的預想,他甚至有過一個劇本來完成這一場鬧劇,但卻從未想象過此刻這人在自己懷中,咬緊自己不放。
就像是一只兇狠無比的狐貍。
韓臻微微彎腰,好讓周懿姿勢舒服一點,對方伸出手來摟住自己的脖子,但還是不松口。
“我回來了。”
“……”
“都過去了。”
周二少吸了吸鼻子。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那些的。”
韓臻說完這句話後周懿沒了聲音,他伸手摟住對方的背,周懿原來瘦得吓人,他感覺自己就像抓住了一只在外流浪的小狐貍,現在這只毛茸茸的狐貍在自己懷裏露出了獠牙,小爪子死死地攀附在自己後背上。
狐貍不願意松口,韓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