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
“那男的就是你老提的那什麽‘楚毅’啊,長得還挺人模狗樣。”周玥嘀咕。
王平川在桌底掐了她一把,使使眼色,周玥立馬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松松還在旁邊坐着,提以前那些破事不好,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
林小松瞄見兩人的小動作,覺得沒必要,便說:“沒事兒,都在一個地方呆着,難免會碰上,我之前已經跟他碰過幾次了。”
要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旁人可能無法理解,但林小松确确實實從那個坎上邁過去了。那一腳擡得高,步子邁得大,他是這輩子都不想再回過頭去重新走一遭。
“僞君子,我呸!”周玥忿忿不平。
王平川提醒他媳婦:“你說話注意點分寸,兩孩子還在呢。”
林小松朝楚毅那桌望了過去,抿抿唇,然後收回了視線:“上回在路上樂樂的腿被車刮破了,他正好路過,開車送我們去了醫院,他人其實不壞……”頓了頓,又說:“我跟他确實不配,以前是我不懂事。”
周玥不以為然:“有什麽配不配的,還不是一只鼻子兩個眼睛,難不成還能配出個花兒來。”
林小松垂下眸,幫孩子擦擦嘴邊黏着的醬汁,無所謂道:“人家覺得不配就是不配。”
“趕緊吃,一會兒煮爛了。”王平川岔了開去,給兩孩子各夾了塊大骨頭,“來,你們兩個小家夥,一人一塊,直接上手啃吧。”
林小松笑:“她哪會兒啃啊?”然後把那骨頭上的肉一塊塊剔了幹淨,沾好調味醬喂給女兒吃。
樂樂砸吧砸吧吃得開心,不一會兒撓撓他爸爸的手:“想拉粑粑。”
柚柚朝她吐吐舌頭:“羞羞。”
樂樂臉紅害羞,嘟着嘴強調:“我很快就好了。”
“走。”林小松挾着女兒腋下,一舉把她抱了出來,“我們上廁所去了。”
樂樂扭了幾下:“爸爸,放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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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松依她,她走過去拽了拽柚柚的胳膊:“姐姐,我很快就好了,你別走。”
柚柚呲牙笑,朝她扮了個鬼臉,像個傲嬌的小公主:“我才不管你呢。”
周玥俯身對樂樂說:“乖乖,放心好了,你柚柚姐姐不會走的。”
樂樂還小,每次在外面玩想上廁所,林小松都是把她帶到男廁去方便,這回也不例外。他在小隔間外面候着,時不時敲兩下門,問問好了沒。
楚毅煙瘾犯了,走到洗手池那邊點了根煙,也許還有他自己的一點私心——他剛才看見那對父女走過去了。
一大一小還在裏頭耗着,大的問:“好了嗎?”小的回:“肚子還疼。”
楚毅咬住了煙,走過去,屈指扣了兩下男廁半敞着的門,林小松聞聲朝門口看了一眼。
楚毅夾住煙,挑了挑下巴問:“拉肚子?”
“不是。”林小松口氣疏離。
楚毅站着抽了幾口,隔着淡青色的煙霧,他眯着眼問林小松:“她媽怎麽不帶她過來?”
林小松沒搭腔,敲門又問了遍:“樂樂,好了嗎?”
“還有一點點。”樂樂奶聲奶氣地說,“爸爸,你在跟誰說話啊?”
林小松回他女兒:“一個叔叔。”
“哪個叔叔啊?”
林小松默了幾秒,說:“就是那天咱們樂樂磕破了小腿,那個送咱們樂樂去醫院的叔叔啊。”
“哦。”小人兒将這聲拖地極長,有點撒嬌的意思,然後又說,“我不記得了。”
樂樂……在一水兒的子軒、皓軒、一諾裏頭,楚毅想,這名字還挺脫俗,他問林小松:“你女兒大名叫什麽?”
林小松這回沒理他。
楚毅自嘲地笑笑,果然做了爸爸的人就是跟以前
不一樣,他走近了,伸手幫林小松把polo衫的領子翻正,混着煙草味薄荷味的氣息漸漸靠近,“領子歪了。”
林小松倒退幾步,萬分提防的樣子。
楚毅覺得被人當成洪水猛獸這件事挺沒意思,他走了出去,扔掉剩下的半截煙,洗洗手,從牆壁上挂着的盒子裏抽了張擦手紙出來,慢條斯理地擦拭。
林小松聽見了男人離開的動靜,不自覺地瞥去一眼,楚毅同時轉過身将視線罩了過去。
稍一頓,即收回。
回到位置上坐着,陳嘉澤問楚毅:“怎麽去了這麽久?”
楚毅夾了塊毛肚放清湯鍋裏,用筷子涮了涮,眼底黑沉凜冽,像有無數冰碴子蓄積待發,“抽了根煙。”
陳嘉澤沒好再多問,即便有“嫂子”二字在前,他也知道,他和這個男人還沒熟到那份上。
“毛肚還是涮辣鍋好吃。”陳嘉澤夾了一筷子放辣鍋裏涮了涮。
楚毅興致乏乏,餘光瞥向洗手間的方向,留意了會兒,不見那一大一小出來,“随便,我不怎麽吃辣。”
陳嘉澤尴尬地笑了笑,将本欲給男人涮的辣味毛肚丢回了自己的調味碟裏。
回去的時候,雨還在下。陳嘉澤是坐楚毅的車過來的,那麽,回程必須要送一趟。
地下停車場裏停滿了車,車胎碾軋留下一條條交錯的水痕,光線昏暗,楚毅從負二層的電梯裏出來,剛拐個彎,就看見了前面的一大一小。
大的在外頭指揮,小的黏在他屁股後面蹦蹦跳跳。
“再往右打一點。”林小松拉着樂樂往左邊靠,“停停停,快蹭到了,往回倒。”
王平川探出頭來看了看,随後又縮回頭,繼續打方向盤調整出庫角度。
樂樂身上還穿着柚柚的小外套,這會兒出了汗,嫌熱,她自個兒逮着拉鏈瞎扣弄,拽不下來,便用腦袋頂林小松,“爸爸,我不要穿了。”
林小松幫她脫了,把外套遞給後座的周玥,附在車窗邊,一再地表示謝意。
楚毅從他們車頭前面經過,步子頓住,卻沒怎麽正眼瞧林小松,倒是樂樂,在男人走過去幾步之遠後,忽然天真地問她爸爸:“他是不是就是送我去醫院的那個叔叔啊?”
小人兒說話口齒不清,不過嗓子跟她爸爸一樣脆亮,奶聲童音穿透力強。
楚毅忽然停下來,回頭看了那孩子一眼。
樂樂對上男人的視線,有點怕了,小步子颠颠地往林小松屁股後面躲。這孩子始終天性怕生。
周玥在車子裏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她氣不過,推門出來,腳下七厘米的高跟鞋蹬得踢踏作響。
“樂樂,以後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喊人‘叔叔’,萬一碰到壞人呢。”周玥朝樂樂伸出手,“來,跟阿姨上車。”
樂樂嘟着嘴,仰頭問她爸爸:“那個叔叔是壞人嗎?”
王平川也下了車,一把拉住他媳婦,低聲斥責:“在孩子面前,瞎說什麽,別不知輕重,上車。”
林小松低頭看着女兒,眼神裏全是理解:“不是,叔叔不是壞人。”
楚毅的脊背僵硬了一瞬,他聽見了,一直到坐進車子裏,男人都是沉默的狀态。
他揉捏眉心,眼色凝重,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來林小松以前是什麽樣子了——比現在話多,而且很聒噪,表達感情直來直去,不懂任何迂回的技巧,家裏有那人留下來的一箱子書,他之前翻過幾回,小詩集某一頁至今還镌着水筆印記,“拜托拜托,讓我跟楚毅哥結婚吧。”
“那個小姑娘挺可愛的,你認識啊?”陳嘉澤微微側身扣上安全帶,“就是她媽媽有點兇。”
楚毅快速打斷,低頭打火:“那不是她媽。”
陳嘉澤看了男人一眼,內心讪讪然,良好的家教使他懂得別人的隐私不可過于深究,特別是三十多歲事業有成的男人。
楚毅确實算得上事業有成,年紀輕輕,副主任醫師,而省人醫的神外又是全國重點專科,病房幾乎人滿為患,手術多了,績效自然高,在醫院,一個小有名氣的外科醫生往往比院長拿得都多。
當時介紹人跟陳嘉澤是這麽說的:“家庭條件嘛,比你們家稍微差那麽點兒,單親家庭,媽媽體制內退休,但這小夥子,絕對前途無量。”
一半事業,一半樣貌,陳嘉澤幾乎要俯首稱臣,更別提男人身上的那股性張力,既危險,又刺激。
就像一頭原始的、在人類社會千錘百煉過的豹子。
車開到陳嘉澤家小區門口,保安攔着不讓進,楚毅準備就在門口将他放下,說了句“到了”,那人似乎神游天外,沒聽見。
楚毅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重複:“到了。”
陳嘉澤這才晃過神,遙下車窗跟那保安打了聲招呼,保安基本都認識這裏的住戶,收杆放行。
楚毅明白他的意思,踩上油門開進了小區,到了樓下,陳嘉澤戀戀不舍地說:“去我家坐坐吧,談了這麽久,我爸媽都沒見過你,他們怕你工作忙,一直沒安排時間一起吃個飯。”
楚毅冷清清道:“來日方長,不急。”
陳嘉澤有些失落,強顏歡笑:“好吧,這次就先不見了。”他推開車門,走下車,回頭沖男人招招手,“我今天很開心,周六見。”
楚毅心潮平靜,側過臉看着陳嘉澤:“再見。”車窗漸漸搖上,汽車不留情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