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秋林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村, 距離淮城城內有點兒遠。
不過說普通其實也不算普通。
秋林鎮上的建築大多保留着白牆青瓦，朱門亭樓。
至少是對于淮城附近不大喜歡出遠門的人來說, 這裏青山綠水，古色古香, 是個不錯的悠閑游玩的好去處。
沉鹿的外婆本名叫白先瓊，年輕時候性格就執拗，面子包袱很重。
和村子裏的人走得都不大近, 不熟絡，在老伴兒去了之後更是如此。
獨來獨往, 很是孤僻。
她不住鎮子上，房子也是蓋在秋林山腳地方。
周圍倒也不是沒有人家, 但是并沒有鎮上人多熱鬧。
沉鹿來之前的晚上就在網上訂好了車票，隔天收拾好了行李箱帶着沉呦呦往車站走去的時候。
發現去秋林的車從以前的三小時一趟，變成了一天兩趟。
早上九點一趟, 下午三點一趟。
她們九點半時候到的, 錯過了上午的那一趟去秋林的車。
沒辦法, 沉鹿過了會兒, 只好先帶沉呦呦去車站外面的一家面店草草吃了個午飯。
小女孩長身體, 沉鹿讓店家多給他加了個荷包蛋。
她用紙巾擦了下筷子, 掀了下眼皮便看到了對面沉呦呦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
“沉鹿, 你不吃嗎？”
沉呦呦指的是荷包蛋。
沉鹿只要了一份, 并沒有要自己的。
她本身就不怎麽喜歡吃雞蛋，也就早上時候吃點，平時時候是不會吃的。
“不用了, 你吃吧。”
小女孩從今天，哦不，準确來說是從昨晚上就開始有點兒擔心。
白先瓊因為三年前的事情一直對沉鹿有些耿耿于懷，哪怕知道這和她沒有太直接的關系。
卻很難介懷。
沉呦呦年紀小不怎麽明白其中原由，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察言觀色。
對于情緒變化什麽，小孩子的感知一向是最為敏銳的。
她從昨天就開始留意沉鹿的神情，想着要是她有一點兒不高興。
那麽到時候就不讓對方留下來陪自己了。
她這麽想着，又看了看沉鹿的臉色。
見沒什麽異樣之後，沉呦呦将碗裏的荷包蛋分成兩半，夾給了對方一半。
“我們一人一半，你也吃。”
沉鹿看着碗裏被沉呦呦夾的有些碎的那半，又擡眸看了她一眼。
今天沉呦呦特別乖，出門也沒有吵着要吃糖，只拿了一個毛絨小熊塞進箱子裏便沒有其他要求了。
少女指尖微動，将碗裏的荷包蛋夾起來咬了一口。
“怎麽樣？好吃嗎？”
“還成。”
沉鹿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去。
“比起我還是差那麽一點兒。”
兩人吃了午飯後在附近逛了一會兒，在差不多兩點的時候回了車站。
小女孩昏昏沉沉地靠在沉鹿身上睡了一會兒後，那邊的車才過來。
檢票上車後，等到發車的時候車子上剩下的空位還有很多。
沉鹿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女孩剛睡了覺頭發也有點亂糟糟。
她伸手将她翹起的呆毛往下壓了點兒。
小女孩擡起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我頭發很亂嗎？”
“還好，就是翹了一點。”
聽到這話後，沉呦呦連忙從自己的包包裏翻找出來了一個小鏡子。
她對着鏡子看了看，發現額頭劉海的地方睡翹了，使勁壓也沒辦法完全壓下去。
“你壓着這邊頭發側靠着我身上一會兒，沒準下車的時候就好了。”
沉鹿這麽說着，擡起手輕輕将她的小腦袋往自己的腿上放。
沉呦呦個子嬌小，就算伸直了腿腳也不會擋着旁人。
她側躺着，眼睛亮亮的，視線一直往沉鹿身上落。
少女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覺察到了沉呦呦的眼神後一頓。
她垂眸，淡淡的和沉呦呦對視。
“我沒事，她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沉鹿不是傻子。
沉呦呦又是一個不會隐藏情緒的，她心裏有什麽事情全然都寫在了臉上。
一眼就能看到。
“不是你說的嗎？她打不過我。”
小女孩伸手抱着沉鹿的腰，小腦袋往她身上撒嬌地蹭了蹭。
“……可你不會還手。”
沉呦呦這麽悶悶地說了一句。
“我怕你挨揍。”
“你想多了。”
少女唇角勾起，指腹将沉呦呦不自覺皺起的眉毛給撫平。
“我是不會還手，但是我會躲。”
“她跑不過我的。”
“也是哦。”
像是心裏頭的一塊大石頭驟然落下，沉呦呦松了好大一口氣。
擡頭彎着眼睛朝着沉鹿笑了。
“我都忘了你跑的也快了。”
“所以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擔心我會挨揍？”
沉鹿聽後少有的有些哭笑不得。
她還以為沉呦呦是怕她會想到什麽而心頭難受，卻不想對方只是因為這個。
“因為外婆的掃帚是竹編的，打人很疼嘛。”
小孩子想的事情都很淺面，她擡起手撓了撓面頰。
“你又沒被打過，你怎麽知道很疼？”
家裏有幸被白先瓊掃帚伺候過的只有沉鹿和白苓。
白苓是跟白先瓊姓的，在農村裏是跟母姓很少見的。
也從這裏能夠看出來外公有多愛外婆。
同樣的也是因為這份疼愛，将白苓也養的很是嬌縱。
因此小時候沉鹿母親大多數受的棍棒教育都是來自外婆。
長大了後白苓不挨揍了，這棍棒傳承也落在了沉鹿的身上。
不過她挨的也不多，也就那麽幾次。
每一次被掃帚棒子打的時候，她從沒有表現出痛苦難耐過。
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模樣。
沉呦呦沒挨過，也沒從她面上看出什麽來。
應該是不會覺得有多痛才是。
“我是沒被外婆打過……”
小女孩皺了皺眉，神情嚴肅又認真。
“但是外婆除了打過你，還用掃帚趕過雞鴨。我看它們稍微被打一下就疼的直叫，有的還怕到飛屋頂上了呢。”
“它們都那麽怕，那肯定很疼呀。”
“……”
雖然沉呦呦是好意關心她，但是沉鹿聽後心情很是微妙。
畢竟沒人會喜歡自己被拿來和雞鴨比較，而且都還是被打的對象。
少女嘆了口氣，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家庭地位竟然這般低。
因為鄉下地方山路多，地面陡峭些，車子剛開始還好，後面一直都搖搖晃晃的。
沉呦呦原本是躺在沉鹿身上的，然而好幾次車晃的她差點掉地上後。
她這才坐起來緊緊抱住沉鹿的胳膊。
“沉鹿，還有多久到呀……”
小女孩被這麽晃悠的小臉有些蒼白，看樣子很是難受。
“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樣子。”
沉鹿原想着讓沉呦呦睡一會兒，只是這晃悠悠的環境下的确很難睡着。
胃裏翻江倒海的，肯定不舒服。
她垂眸看着沉呦呦小臉都要皺在一起的樣子，伸手将她撈在腿上抱着。
“再堅持一會兒，嗯？”
“我，我盡量。”
沉呦呦擡起手摟着沉鹿的脖子，将小臉靠在她身上。
她稍微調整了一個舒服點兒的姿勢後，想到了什麽。
然後沉呦呦擡起頭看向沉鹿。
“沉鹿，我能給你商量個事情不？”
“什麽事？”
因為此時小女孩的臉色實在太差了，沉鹿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語氣少有的溫柔。
沉呦呦咽了咽口水，紅着臉不好意思地湊近她耳邊說道。
“我一會兒要是不小心吐你身上你可不可以不要揍我呀？”
“……別說不吉利的話。”
“這裏有袋子，你往袋子裏吐。”
沉鹿說着，從一旁放袋子的地方拿出來一個袋子。
然後将口袋帶子一邊一個挂在了沉呦呦的耳朵上，這樣她什麽時候要吐都不會吐到自己身上了。
“我不要，這樣挂着好醜的。”
小女孩說着不滿地嘟囔着，伸手就想要将耳朵上挂着的帶子給摘下來。
“摘下來可以。”
“不過你得你下去，別坐我身上。”
沉呦呦在醜和舒服這兩件事情上猶豫糾結了好一會兒。
最後她還是哭喪着臉将手放下來，任由那個灰溜溜的醜醜的袋子挂在自己耳朵上。
“嗚嗚嗚嗚，臭沉鹿，你就知道欺負我！”
她沒真哭，就嗚嗚的哼哼唧唧了一會兒。
一邊說着，她一邊伸手捏着小拳頭錘了沉鹿一下。
“到時候外婆揍你，我不會幫你的！你活該！你會被正義制裁的！”
“……我幹什麽了要被正義制裁？”
沉鹿捏着她的小拳頭，一只手放在她背上不讓她摔下去。
“我有潔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吐我身上我能當場去世。”
“你想我死嗎沉呦呦？”
“……所以你嫌棄我？”
沉呦呦聽後完全忽略了話裏的重點，鑽了牛角尖。
“……算了，我懶得和你說。”
她說着将頭往後一靠，打算閉目養神。
反正沉呦呦的腦回路一直清奇，她跟不上，也說不通。
“臭沉鹿，心虛了吧？”
“本天才還沒嫌棄你呢，你還敢先嫌棄我。”
沉呦呦哼哼了幾句，見沉鹿不搭理她反而覺得自己更加在理。
于是越發喋喋不休起來。
“我們吃的都是一樣的，我吐出來的你肚子裏也有，你幹什麽嫌棄我？”
“而且我剛才還把荷包蛋給你了，我對你這麽好，你……？！”
她正喋喋不休着說話，前面司機一個急轉彎，驟然那麽一拐。
原本坐在沉鹿身上的小女孩身子一下子往旁邊一帶。
這一下拐很猛，繞是系着安全帶的人都傾斜了快九十度。
沉鹿雖然用手扶住了沉呦呦的背，但是并沒有太用力。
再加上她此時閉目養神，像是聽和尚念經一樣煩躁。
這一拐太突然，因此更是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沉呦呦的上半身猛然往過道處落，像是泥鳅一樣從少女的懷裏離開。
好在沉鹿反應很快，在車子急轉彎的時候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對面那車窗是大打開的，沒人坐着。
那個寬度和大小，足夠将一個小孩子給扔出去。
她瞳孔一縮，顧不得其他，連身上的安全帶都沒來得及管。
沉鹿忍着疼，竭力伸長着手臂朝着沉呦呦方向過去。
好在她速度夠快，拽住了小女孩的衣袖。
在小女孩快要摔出去的時候，她驟然拽着衣服将她生生帶入了懷裏。
身上還系着安全帶，因為動作太大，把她勒得生疼。
少女只悶哼了一聲，緊抿着唇将沉呦呦抱緊入懷裏。
沉呦呦被吓得臉色蒼白，在被沉鹿抱在懷裏的時候慌忙摟緊了她的脖子。
她把小臉埋進少女的頸窩，心跳也很快。
“嗚嗚嗚嗚沉鹿，剛才好可怕嗚嗚我以為我要被甩出去了……”
若是換做平日，沉呦呦只要哭了她肯定會柔聲放緩語氣安撫對方。
可這一次沒有。
少女将緊緊地抱住沉呦呦，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沉呦呦緊緊地嵌入進身體裏。
沉鹿的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變得很冷，準确來說是全身都冷了起來。
整個人有那麽一瞬間像是被丢進了冰窖裏一樣，身子都微微顫抖着。
哪怕沉鹿再如何壓制着情緒。
可沉呦呦抱着她，一下子就能夠感覺到少女身上的異樣。
小女孩眼眶紅紅的。
她伸手摸了摸沉鹿的手，很涼。
然後又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背。
不僅是身子在顫抖，沉鹿的心跳也很快，血液也倒流了一般。
她将頭埋在沉呦呦的肩膀上，呼吸也紊亂。
就在沉呦呦的耳邊，那呼吸聲很沉也急。
她聽得一清二楚。
“……沉鹿我沒事，我好好的呢，你別擔心。”
沉呦呦學着以前白苓的語氣輕柔地，一下一下哄着沉鹿。
她鼻子酸酸的，眼眶也紅紅的。
少女一直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沉呦呦。
她的手背上因為太用力而青筋乍起，指尖也泛白。
沉呦呦也有些不知所措，剛想要将沉鹿的臉捧起來親親安撫一下。
就像是于老師安撫摔疼了的小朋友時候一樣的時候。
她感受到脖頸處有溫熱的濕潤。
明明不是很熱，卻好似岩漿一樣燙到她渾身一激靈。
沉呦呦身子僵硬得厲害，不敢亂動分毫。
“沉鹿乖，不哭不哭，哭了就變醜了……”
“……我沒哭。”
良久，埋在小女孩頸窩處的沉鹿這麽啞着聲音回答道。
“嗯嗯嗯，好好好。你沒哭，你最勇敢了，你是最棒的小朋友。”
沉呦呦輕輕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腦袋。
兩人的角色一下子對調了，一路上，她都是柔聲安撫着對方。
陽光明媚，從窗口處随着樹影斑駁往少女身上落。
小女孩一邊湊近蹭蹭她，一邊放柔聲音和她說話。
在沉鹿別扭地躲開了之後，她又“咯咯”笑着親親她的耳朵。
那個時候沉呦呦并沒反應過來。
直到長大了之後，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少女真正害怕的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