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陸拾
王澤之為鳳姮兮用針完畢,收拾了醫箱出來,跪倒在上殿面前:“回禀陛下并皇後娘娘,慎婕妤的胎保住了。”
平妃松了口氣,偷眼看了上殿一眼,商墨淩依然是那副表情,似乎并不為這個消息而欣喜。
桓宓道:“王太醫果真是醫術高明,下去罷,賞。”
阿默将王澤之帶了出去,桓宓站起身走到桌旁,掂起桌上用作罪證的點心,掰開看了看,問平妃道:“這點心,是你親手做的?”
平妃立刻搖頭:“是妾的母族送進來的廚子,原本在府上伺候,因着妾着實貪那個口味,才被送進宮來服侍,今日方進宮,妾便令他做了些百合酥送給姐妹們同享,就連娘娘宮裏,妾都差人送了一份。”
商墨淩立刻道:“去長秋宮,将皇後那份取來。”
然而桓宓卻擺手阻止:“這麽久的時間,經過這麽多雙手,不要說是紅花,就是想要放鶴頂紅下去,也該得手了。”
平妃立刻道:“娘娘!妾從未想謀害娘娘。”
桓宓點了點頭:“你若想害我,不必等到今日。”
商墨淩不欲讓她插手此事,便道:“你生産在即,不宜操勞過多。”
桓宓順水推舟道:“後宮之中,若我不管,就只能是平妃來主持了,可她還有嫌疑尚未洗脫,若陛下允準,就讓慎婕妤自己來查這件事罷,畢竟是有人想要謀害她,她自己應當最上心。”
商墨淩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沉吟片刻,顯出幾分猶豫的表情。
桓宓因他這個表情涼了半顆心,脾氣上來,竟然不管不顧地對他欠身,道:“陛下按心意定奪罷,妾不多嘴了,妾告退。”
“阿宓!”商墨淩的聲音沉下來,帶着幾分淩厲:“你這是做什麽?”
桓宓甚至懶得回頭去看他,扶着阿默的手出了漪瀾殿,商墨淩被她撂在身後,皺眉看她的背影,似乎是很難理解,她竟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鳳姮兮身邊的侍女在這個關口從內殿出來,驚喜道:“陛下!婕妤娘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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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墨淩将心口的火氣壓下去,站起身向殿外走:“請婕妤好好休養,将皇後的意思轉告給她。”
那宮婢愕然:“陛下……您……不去看看娘娘嗎?”
商墨淩道:“賜她的父母入宮觐見。”
他走出漪瀾殿,甘泉宮的內侍立刻湧過來,他身邊內侍低聲禀報,言道:“皇後娘娘又出宮了。”
商墨淩便問:“去了哪兒?”
內侍答:“去了長公主府。”
此時已經天色沉沉,臨近晚膳,也臨近宮門落鎖。商墨淩于是更加不悅,怒道:“備馬,朕要去長公主府!”
皇帝出宮一事非同小可,僅僅是明衛暗衛便要沿途打點,內侍自然是盡力勸住他的念頭,商墨淩聽他絮絮叨叨了一路,一言未發,一直到他們走到甘泉宮前,才貌似心平氣和地對那內侍道:“備馬,朕要去長公主府,微服,不必安排什麽侍衛。”
浙王正攜了楊漱玉在公主府做客,大談當年何心隐叛國一事,桓宓性質盎然地旁聽,看着楊漱玉乍青乍白的面色,還時不時上去撩撥一句。
楊慎自然是避席,桓宓明知他避席的原因,卻依然閑閑問道:“驸馬為何不在?”
宛妤道:“去拜訪昔日同僚了。”
桓宓笑了笑:“驸馬真應該在,畢竟是他當年舊部,陷害的又是當今陛下。”
浙王便道:“陛下宅心仁厚,他歸國後竟然不計前嫌,還着他領西陲軍前去圍攻陽平。”
桓宓看了一眼楊漱玉,又問:“你曾與他共事,覺得此人言行如何?”
浙王沉吟片刻,道:“性子十分沉郁,也寡言少語,上戰場十分拼命,次次都是沖在頭一個。”
桓宓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道:“不像是會叛變的人。”
楊漱玉畏畏縮縮地坐在椅子裏,燈影映在她一側的臉上,在另一側投下拉長的陰影。雙手都隐在寬寬的廣袖中,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發。
桓宓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開口道:“阿姐不去将驸馬請回來?畢竟他與楊側妃兄妹難得見面。”
宛妤笑了笑:“他出門前已經告訴過他,今日浙王會攜側妃登門,到這個時間還沒有回來,想必是在那邊絆住了手腳。”
桓宓了然,輕笑一聲:“去見得同僚?”
宛妤擡了擡眼睛:“拜見上将軍去了。”
楊漱玉驀地一抖。
桓宓忽然就覺得憋悶無聊,重重哼了一聲:“今日宮裏出事了,阿姐,你知不知道?”
她自孕後,脾氣便尤為古怪,又到即将臨産的時候,宛妤輕言慢語地順着她的話鋒發問,試圖撫慰她焦灼的神經。
桓宓的語氣果然就軟了一些,但仍然有掩飾不住的郁郁:“慎婕妤的胎出了問題,說是吃平妃送的點心吃的,幸好王澤之醫術高明,替她保住了那一胎,否則後宮不知要亂成什麽樣子。”
宛妤皺了皺眉:“平妃?”
桓宓道:“就是政成的生母。”
然而宛妤并不管平妃究竟是何人,後宮的每一件事,都不會是像看上去那樣簡單:“你是如何處置的?”
“我叫慎婕妤自己去查了,”桓宓蹙眉道:“阿姐,我讨厭這個女人。”
宛妤下意識的反應,卻是立即轉頭去看楊漱玉,就連浙王都被她的動作驚了一跳,才知道她心裏防楊漱玉已經防到了何種地步。
他便爽快地站起身向宛妤告辭:“內宮的事情,我不便多聽,這邊告辭,還請皇後恕罪。”
桓宓一向對浙王很有好感,當下便客客氣氣地站起來與他告別,還要親自将他送出門,卻被宛妤制止。
商墨凜有話對宛妤說,便遣楊漱玉先行一步去套車:“阿妤。”
宛妤應道:“長兄有話要說?”
商墨凜踟蹰了一下,低聲道:“楊氏的事情,我會盡全力助你徹查,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來主導此事。”
以他在楊漱玉心裏的地位,的确比宛妤要重的多,也更讓楊漱玉有所顧忌,宛妤自然是沒什麽不同意的理由,當下便爽快點頭。
商墨凜松了口氣,又道:“另還有件事,想要聽聽你的意見。”
宛妤奇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麽需要顧忌的?你盡管說。”
商墨凜對她笑了笑,道:“我想将榮太妃接回封地,不知皇太後是否會應允。”
宛妤幾乎是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桓宓的那句話或許沒有落進楊漱玉的耳朵,卻打在了他心上。皇帝和太後明顯是偏袒桓宓更多,而鳳姮兮作為榮太妃的同族,一旦出事,榮太妃自然要對她多方維護。
浙王不想讓榮太妃再次卷入皇族內宮的風波,不管最後是桓宓占上風,還是鳳姮兮大獲全勝,與榮太妃而言,都殊無關系。
宛妤點了點頭:“你放心便是,如果母後不同意,我就去勸她。”
商墨凜徹底放下心來,對她微笑,在她肩上捏了捏:“辛苦你,那,我先走了。”
他與宛妤在公主府的花園裏分別,彼時暮色已經降臨,燈奴點上燈,宛妤目送他走進暮色與昏黃燈影裏,他步子極輕,輕的不沾起一點灰塵。宛妤向來羨慕他無心功名,只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裏大展拳腳,然而今日才發現,原來他的顧忌不比她少,他的生活也并不比她輕松。
宛妤回去的時候,桓宓正獨自在屋內拿幹果抛着玩,左手抛起來,右手接住,右手抛起來,再用左手接住,見到宛妤回來,急忙将手裏的幹果扔回到盤子裏,正襟危坐。
宛妤被她的動作逗笑:“在我面前裝什麽皇後架子。”
桓宓扁了扁嘴,委屈道:“阿姐,你弟弟他待我不好,我很不高興,不想做這個皇後了。”
這句話恰巧被商墨淩聽到,他也正在氣頭上,當即便踏大步走進來,叱道:“我哪裏對你不好?桓宓,你當初可不是這般無理取鬧的人。”
宛妤和桓宓都被他吓了一大跳,桓宓郁郁的心情本來散的差不多,這時間又被他勾起來,當即便眼圈一紅,兀自嘴硬地跟他吵:“我自是無理取鬧了,你做什麽管我?不回宮去護着你的慎婕妤?”
宛妤急忙上去攔住商墨淩:“陛下!不知陛下微服,臣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來人,快給陛下上茶!”
商墨淩停住腳步,揮開宛妤攔在她面前的手:“不必勞動,我是來接她回宮的。”
桓宓氣哼哼地偏過頭不看他:“陛下請回吧,妾與長公主久未謀面,要說些體己話,近日就不回宮了。”
商墨淩語氣嚴厲:“你是皇後!這是皇後應做的事情嗎!”
桓宓毫不示弱道:“那什麽才是皇後應做的事情?馬不停蹄地回去判平妃的罪,好給你的慎婕妤報仇雪恨?依妾看,這事也不必妾出面,陛下親自下旨将平妃賜死誅九族,慎婕妤對你會更感恩戴德。”
她說的這話,連宛妤都覺得重了,又急忙給她使眼色。
商墨淩被她氣的七竅生煙,想說些更難聽的話來洩憤,卻又顧忌着她的身孕,怕她受刺激再有個閃失,困獸一般走了幾步,抖着手指她:“你……你若不跟我回去……”
桓宓橫了他一眼:“如何?”
商墨淩怒氣沖沖地往一邊椅子上一坐:“那我也不回去了,明日叫朝臣來公主府上早朝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