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查出來了嗎?”
赫連玦上前一步,把贖身契放在書案上:“秉父皇,查出來了。秦婉兒家裏人都去世了,被她的表哥秦六賣到了花滿樓。給她贖身的是小王爺高伯遠。秦婉兒也已經招供,曲詞裏有一部分是高伯遠提供給她的,兒臣把她畫出來的部分看過了,二弟給她寫的詞沒有任何問題,多餘的部分全部來自于高伯遠,秦婉兒也并不了解詳情,高伯遠只說希望她在二弟身邊做個眼線,她收了錢財便答應了。”
皇帝點點頭:“朕知道了。”
“父皇……不會因此懲罰二弟吧?他确實不知情,這件事也不是他的錯。”赫連玦試探着問。
皇帝放下手裏的筆:“好了,不用替你弟弟求情,朕本來也沒有打算罰他。辛苦你了,這件事就到這裏吧。”
赫連玦要走出皇帝視線的時候,他忽然又喊住了自己這聽話懂事的大兒子:“允文。這件事你真的查完了?”
赫連玦回頭看着自己的父皇,認真點了點頭。
“去吧。”皇帝招招手示意他離開。
不知是不是赫連玦的功勞,赫連琮也真的沒有受罰,等到這一切都平息下來,再也沒有人敢提起的時候,赫連琮又見到了他的愛人。秦婉兒比起先前瘦了許多,整個人因為憔悴和恐懼幾乎脫了相,一看到赫連琮,她就控制不住地開始哭,赫連琮沉默地把她拉到懷裏抱住,然後柔聲哄着她,擁着她回自己住處,就像全天下的情侶一樣溫存。
小王爺收到了一份禮物,因為說是二皇子送來的,希望他不要告訴別人,他便屏退旁人,自己在房間裏打開那個木匣。沉甸甸的木匣裏面裝着的是秦婉兒的頭。秦婉兒死前那驚恐的神情永遠定格下來,脖子上流出的血在匣子裏染上她原本清麗動人的臉,給這顆頭顱增加了幾分恐怖,吓得小王爺直接跌坐在地上,過了半天才緩過神來,他不敢白天去處理這顆頭,一直等到深夜,他才去把秦婉兒的頭埋在院子裏的樹根下。轉過天來,小王爺又收到了兩只手,第三天收到了兩只腳,小王爺不敢跟任何人說,也不敢拒絕這份“禮物”,只能自己一個人偷偷把這些都埋下去,為了埋它們,小王爺不敢睡,埋完了也睡不着,他就那麽呆呆地坐在床邊,直到天光大亮。那些血淋淋的匣子被燒掉的時候,發出的噼啪聲都會讓他渾身一顫。
第四天送來了一個很小的匣子,匣子裏放着小王爺當時寫的那段詞,這比見到屍體的碎塊更加可怕,無論是秦婉兒的頭還是這幾張紙,沒有任何話語,可這些背後都是來自二皇子的威脅,小王爺雙手抖得像是老頭篩糠,他把那幾張紙從匣子裏拿出來,在匣子裏,還留着一個小小的印章。小王爺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他拿起那個印章,蓋在這幾張已經皺了的紙上,沒有蘸飽印泥的章子只留下了殘缺的痕跡,但是也足夠小王爺知道這是什麽了。
這是陛下的私章。
這一切,已經得到了陛下的允許。
已經這麽多天沒有合過眼的小王爺終于還是崩潰了,他尖叫一聲丢下匣子,抓着那幾張紙,在仆人們驚訝的眼神裏扯過馬直奔尚府。
那天小王爺就像是紅了眼的瘋狗,直接沖進尚府院子,不顧家丁阻攔,大喊着讓尚鶴閑出來,誰勸他也沒有用,幾個家丁拽着他,也不敢太用力,偏偏這天家裏只有尚鶴閑在家,沒有能跟小王爺說上話的人,管家老吳趕緊跑去花園喊小少爺出來。
尚鶴閑出現的時候,小王爺的嗓子都已經喊啞了,一看到尚鶴閑,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開三個家丁幾乎是撲到了尚鶴閑面前抓住了尚鶴閑的衣襟,尚鶴閑把要動手的莊尋攔下,冷靜地看着憔悴得像鬼一樣的小王爺,揮手示意家丁們散去:“小王爺,來了是客,在這裏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去花園聊吧?我那邊還有些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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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能,他怎麽能這麽平靜!好像什麽事都與他無關!小王爺瞪着眼睛,感覺喉嚨裏泛起一絲腥氣,尚鶴閑挽住小王爺的胳膊,攙扶着他往花園那邊走,莊尋皺着眉看着,尚鶴閑還沖他笑了笑:“去幫我向廚房那邊燒一壺熱水吧。”
莊尋知道他這是要支開自己,于是點頭離開去燒水,等會兒帶着熱水回去,他總不能再把自己攆走。
等莊尋燒完一壺水回到花園,他設想中那些什麽激烈的争吵根本不存在,不用進門就能看見小王爺臉朝下趴在茶幾上一動不動,兩條胳膊搭在茶幾上,手垂下去,老老實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要不是還在呼吸,莊尋都要以為是尚鶴閑失手把人家打死了。看莊尋拿着水壺過來,尚鶴閑去撿了塊新的帕子,拿過來他自己洗臉的銅盆:“只顧着跟小王爺聊天,忘記說了,莊尋,再辛苦你去找穆靈姐或者心巧姐過來,旁的姐姐也行,小王爺需要梳洗一下,這樣蓬頭垢面的見人,實在是有損形象。”
不知道他唱得哪出,莊尋還是去叫人了,心巧原本就不放心這邊,一直在花園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來,看到莊尋過來,趕緊問他:“小尋,少爺和小王爺這是怎麽了?沒什麽事吧?”
莊尋搖搖頭:“不知道,小少爺說需要個人給小王爺梳洗一下,心巧姐你去嗎?”
心巧趕緊點頭:“我看他那一頭亂發也需要好好收拾一下,我去吧。但是真的沒什麽事?他進門那會兒可吓人了。”
他們倆在那邊聊他們的,尚鶴閑也沒閑着,把熱水倒在銅盆裏,帕子随手往盆裏一丢,直接抓着小王爺的後衣領子,一使勁把他拉起來:“好了,起來擦擦臉梳梳頭發,才發生了這麽點事就吓成這樣,坐沒個坐相,還想着扳倒兩位名正言順的皇子自己繼位,癡人說夢嗎?倒是怪叫人好笑,你當時開始着手做這件事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後果。”
小王爺只覺得腦子都要炸開了:“這些不是你教我……”
“可不能這麽說。”尚鶴閑笑着,給小王爺倒了一碗茶,“天天收到那種東西,你也累了吧,喝口壓壓驚。”
小王爺渾身顫抖起來:“你怎麽知道,你是赫連琮的人……”
“平時挺聰明的,怎麽現在笨成這樣,”尚鶴閑嘆口氣,“不過,不管我是誰的人,高伯遠,三殿下,你到底為什麽會信任我?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你怎麽敢信任我?在致遠堂你把毒藥下在我飯菜裏當做玩鬧的時候,若不是有人提醒,我早就成了一條冤魂,你是當真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嗎?”
“你害我,你一直在想辦法害我……”
尚鶴閑搖搖頭,在他對面坐下來:“你給我下毒的時候也好,叫人去打莊尋的時候也好,這些事确實已經過去許多年,可你怎麽敢假定我真的不往心裏去,怎麽敢認為我不敢報複?只因為你是王爺的名義上的兒子,只因為你是陛下的血脈,我尚鶴閑就怕了,就把所有的怨恨咽下去,夾着尾巴做你最忠誠的謀士?我早就告訴過你,這條路不好走,不要輕易信任任何人,可你為什麽不聽呢?”
“你會遭報應的,尚鶴閑,你會遭報應的,我要是死了,你也不可能好過……”
尚鶴閑不說話了,片刻後,敲門聲響起,尚鶴閑把二人迎進來。心巧擰了擰帕子:“小王爺,來,擦擦臉吧。”
小王爺冷笑一聲別過頭去,站起來要走:“多謝,不必了。雖說我們都是死期将近的人,被人多照顧些理所應當,但論親疏遠近,你還是先好好照顧你們家的小少爺吧。”
“你真覺得我會死?為什麽我要參加科考,為什麽皇宮裏只查到了你,你是當真不明白?”
小王爺身子一僵,當日壽宴上赫連琮專程去問候尚沛關切尚鶴閑的情景歷歷在目,一陣頭暈目眩之後,他推開心巧想要扶他的手,踉跄着出門,站在門外,看着屋裏的三個人,小王爺顫抖的手指向尚鶴閑:“你等着。我會報複的,報複你,報複赫連琮。總有一天……你等着!”
等小王爺離開之後,尚鶴閑才徹底放松下來,坐在圓凳上悶頭喝水。心巧看看他,又看看莊尋。莊尋也不知道這時應該幹什麽,他伸手按在尚鶴閑肩膀上,尚鶴閑輕輕拍拍他的手背:“抱歉心巧姐,叫你過來沒吓到你吧?這邊沒什麽事了,嫂子上次的安胎藥管用嗎?不管用的話換個大夫也好,我更喜歡馬大夫一些。”
心巧趕緊點頭:“管用,管用,已經能吃下東西了。那,那我先走了……”
等心巧離開,尚鶴閑才擡起頭看着莊尋:“收拾一下東西,你的收拾完了給我也收拾一下,我們可能要離開都城一段時間,大概越早越好。”
莊尋皺起眉頭:“他說的死期将近……”
尚鶴閑擺擺手,神情十分疲憊:“聽他的做什麽,不會,只是我出去躲躲能給家裏少添些麻煩,又舍不得把你自己扔在家裏,剛好我們也很久沒出去玩了,這次去遠一點。怎麽,你不想跟我一起出去?”
莊尋隐約感覺有些不安,但他還是答應下來:“那我先去收拾我的。”
尚鶴閑笑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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