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尚府共有四個孩子,尚鶴閑是最小的那個。大哥尚海辰自小負有神童之名,五歲便可吟詩作對,十歲筆力已達絕境;二哥尚雲棋剛出生,一個路過的道士說這孩子身有仙骨,在于是很早就去修心問道了;三姐尚柔天生神力,武學方面一點就通,被有劍仙之稱的葉應然掌門收為義女,傳授劍術。
跟這樣的哥哥姐姐比起來,尚鶴閑簡直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甚至因為自小體弱多病,文武皆不敢過于下功夫。但是尚鶴閑賺足了爹娘的疼愛,他體弱,便不強求他習武,運動運動強身健體便可;他讀書累倒過一次,便不再要求他什麽,只要他能識字懂禮儀便罷;他素有頭痛病,身子骨畏寒,便常年在他屋裏設着清神安眠的香薰和随用随熱的暖爐。尚丞相公事繁忙,為了處理大小事務常常不回家,一旦回家,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看尚鶴閑,不管多忙,到了尚鶴閑的生辰,他一定帶着禮物回家陪兒子。莊尋就是尚鶴閑八歲生辰時尚丞相帶回家的,一轉眼,已是十年過去了。
今天是谷雨,十日後大哥尚海辰要娶親,嫂子是個愛花的姑娘,娘親讓尚鶴閑出去散步的時候買些花回來,尚鶴閑于是便帶着莊尋去了花滿樓。
“小少爺,老夫人說的,應該不是這種花吧……”莊尋跟在尚鶴閑後面,脂粉味濃得他睜不開眼睛,偏偏那些姑娘們個個都把手絹甩在他們臉上,莊尋聞不得這味道,還要幫他的小少爺把那些姑娘隔開,只覺得頭都大了。尚鶴閑倒是面帶微笑,從容禮貌地推開向他伸來的手,還有閑心調笑莊尋:“不買回去些,怎麽知道娘親要不要這種?等會兒你幫我挑幾個你看着稱心的,你說買哪個就買哪個。”
一邊說着,尚鶴閑上了花滿樓二樓,若不是莊尋天天守着這位爺,他肯定要懷疑尚鶴閑來過這裏,還是經常來這裏。
二樓有個專門的平臺設了座,沖着一個鮮花簇擁的小臺,周圍幾個弦師都已經準備好了。臺下的座位并不多,已經有人坐在那裏了。有幾個精壯的漢子守着,不讓人輕易靠近,尚鶴閑徑直向着那邊去了,他幹咳兩聲,那人端着茶碗轉過頭來:“哦,這不是尚丞相家的小公子嗎?什麽風把我們潔身自好彬彬有禮的文寧也吹來這小地方了?”
守着樓梯的精壯漢子聽那人這麽說了,于是便閃身讓開,尚鶴閑擔心對方把莊尋攔在外面,于是一把抓過莊尋的袖子,笑着走進去:“平日裏或許是小地方,但是今天小王爺在這裏,這就是個好地方。這不是抓緊來這個好地方看看,有什麽能夠吸引小王爺來這裏。”
說着,尚鶴閑落了座,莊尋在他身後站着,三樓的圍欄上不少花枝招展的大姐姐在往這邊抛媚眼,莊尋頭也不敢擡,就看着他少爺的後腦勺,心說怎麽小王爺也這麽不着調,跟少爺見面就見面吧,竟然選在這麽一個地方。
不多時,一個身材窈窕的姑娘抱着琵琶輕飄飄地上了花臺,莊尋看了看,是個清秀好看的姑娘,看上去膽怯又緊張,眼角還帶着淚痕。她看向這邊的眼神幾乎是在求救了,可小少爺也不知道在看哪裏,腦袋不住地亂轉。莊尋聽家裏的姐姐們說過,被賣到青樓的大多是好人家的姑娘,姿色好一些的姑娘起初都是從彈曲唱歌開始的,這樣開始接客了要的價才更高。這位姑娘這樣子顯然還心懷希望,期待着臺下兩個人誰能把她帶走。她一張嘴就說錯了曲名,慌慌張張改過來,抱着琵琶輕柔地唱了起來,紅着臉繃着嗓子,唱得實在一般。
尚鶴閑跟莊尋看法差不多,他笑起來,偏頭問一邊的小王爺:“小王爺,您是看上這個姑娘了?”
“文寧覺得如何?”
“您當真要我說的話,長相不錯,是張不會騙人的臉,嗓子也不錯,但是看上去不太機靈,唱得嘛,還需要下些功夫,下苦功夫。唔,”尚鶴閑忽然扭過頭來看着莊尋,“感覺還不如我們莊尋唱得好,你一會兒上去唱一個給小王爺聽聽。”
莊尋皺着眉輕輕在他肩頭推了一把,逗得一邊的小王爺大笑起來:“難得莊尋跟着你這麽多年了都沒有被你氣跑,文寧你就嘴下留情吧,莊尋,要是哪天在你們家少爺那邊待不下去了,你來找我也行,我肯定不擠兌你。”
不等莊尋開口,尚鶴閑就把話頭接了過來:“那還要麻煩小王爺再送過來一個侍衛給我,不妥不妥。”
兩個人在這邊說笑,臺上的人還在可憐巴巴地繼續唱,小王爺擺了擺手,弦師們立刻停了,只有那姑娘還在唱,意識到伴奏沒有了,那張臉重新紅了起來,她有些慌亂地低頭,抱着琵琶匆匆離開。
小王爺搖搖頭:“不盡興。不盡興。得,文寧你們玩吧,我要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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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您都走了我們還在這裏有什麽意思。剛剛的姑娘小王爺沒有相中嗎?”尚鶴閑跟上去,借着小王爺帶來的壯漢們開的道往外走,看着那些壯漢也被一雙雙捏着帕子的手揩油,尚鶴閑心裏還是有些怕的。
“已記下了,文寧說的對,條件是好的,只是需要下苦功夫,他日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再用她。”小王爺走得飛快,“我有馬車,不用送了。文寧還是早些回家吧。”
“小王爺慢走。”尚鶴閑拱手行禮,等小王爺的馬車走遠了,他才起來,喊住路上賣花的小女孩,随便買了些花。
走到點心攤前,尚鶴閑問莊尋要不要吃,莊尋撇撇嘴不想理他。尚鶴閑從懷裏那一大捧花裏挑出一朵遞過去,莊尋連手帶花給他推回去。
這麽溜溜達達快要走到家了,尚鶴閑終于忍不住,過去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莊尋:“好莊尋,我天下第一的莊尋,拜托拜托,幫我去家門口看看有沒有人在堵我,回頭我親自下廚給你炒菜。”
莊尋就知道他這一路在想這個,白了尚鶴閑一眼,莊尋态度從容:“現在想起我的好了?”
“瞧你說的,我什麽時候不念你的好,我們莊尋是天下最好的侍衛,是我最喜歡的朋友,沒有你在身邊我什麽也幹不成。”尚鶴閑說這一套的樣子熟練極了,每次有求于莊尋都是這些話變着法的來回說,按理說莊尋都該聽膩了,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吃這一套,這次依舊上鈎了,他抿了抿嘴:“那你現在這裏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尚鶴閑眉開眼笑,點了點頭,再次把那支花遞過去塞莊尋懷裏。
我又不是大姑娘,拿花哄我作甚。莊尋一邊想着,一邊用衣襟小心地将那朵花蓋起來。他溜去尚府斜對面偷偷看了一眼,老夫人身邊的侍女穆靈正叉着腰在門口踱步,氣勢洶洶,莊尋感覺不妙,趕緊回去找尚鶴閑。尚鶴閑還抱着花在原地站着,看莊尋來了,趕緊問門口有何敵情。知道穆靈在門口,尚鶴閑縮了縮脖子:“穆靈姐姐肯定是在堵我了,這小王爺倒是會告狀,這麽快娘親都知道了。”
“那你幹嘛要去那種地方。”
尚鶴閑裝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來:“你也看到了,是小王爺喊我去的,他早就在那裏等我了。我們又沒有做什麽,只是聽了首難聽的歌就回來了。”
“行了行了,我們從花園的小門回去吧。”莊尋看上去還是不開心。
到了後面花園的小門,門還像他們離開時一樣開着一個小縫,從縫裏看過去,門內并沒有人,莊尋也沒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兩個人松了口氣,推開門進去,關門的時候,才看見了等在門後的姐姐尚柔。尚柔此時單手扶着一杆長刀,另一只手叉着腰,正在冷冰冰的看着他們。
“呦,姐,你來花園練刀啊。”尚鶴閑笑着打招呼,然後尚柔的刀就揮了過來,莊尋一把将尚鶴閑拉開護在身後,尚柔隔着莊尋瞪尚鶴閑:“逛青樓是吧?”
“沒有沒有,姐你聽我說,是小王爺叫我去聽曲兒!就聽了一首歌我們就回來了!是真的受不了那個地方,不信你問莊尋。”躲在莊尋背後的尚鶴閑趕緊辯解,莊尋也猛點頭表示同意。
聽到是小王爺要他去的,尚柔表情緩和了些:“真的就聽了個曲?”
“真的就聽了個曲!唱得難聽極了!”
尚柔伸過手去揪尚鶴閑的耳朵,尚鶴閑抱着花老老實實被她拽着走:“哎呀姐,我其實今兒也想找你呢,心巧姐年紀也不小了,我想給她找個差不多的好人家,想讓你幫着參謀參謀,當然她要是不樂意就算了。”
“你倒是好心腸,心巧不是有中意的男人嗎,那個秀才,窮了些,但是有點抱負。”尚柔把弟弟拽到他房間裏頭,這才收了手坐下,示意莊尋上茶。
“我今天在那裏看見他了,他狹妓,不行的,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打算讓莊尋吓唬吓唬他。”
尚柔在弟弟頭上推了一把:“你不是也去!”
“都說了是聽曲了……”在姐姐面前,尚鶴閑絲毫不敢造次,這乖巧委屈的樣子不常見,莊尋在一邊看着,偷偷地笑。
尚柔喝着茶,嘆了口氣:“大哥要成親,家裏上下都忙得很,這些日子你給我老實一些,下次就是怡親王叫你去你也不許去了。你老大不小,也該看看有沒有中意的人家。”
“倒是有心上人。”尚鶴閑說完,看姐姐的手摸上了佩劍,他趕緊補充:“不是在那裏遇見的!正經人家!是正經人家!”
尚柔把手拿開:“既然有心上人,就早點跟爹娘說,他們向來疼你,只要是正經人家,你說了他們肯定會上心的。”
姐弟二人聊着天,莊尋在一邊站不住了:他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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