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于 (9)
就是皇帝,不止傲嬌,還是個霸道的,一來就霸占了主帳。
玉寶音就只能搬着自個兒的東西,去和她娘擠一擠。
玉寶音有一肚子的話想和秦愫說,說一說秦纓,再講一講秦冠。
秦愫并沒有見過秦冠,可有一種感情叫做血緣關系。他是她弟弟的兒子,又是可以将秦家血脈傳承下去的人,他的重要性,一般人無法比拟。
她不管他是什麽性情,也不管他長的有幾分像秦纓,哪怕對他一無所知,也阻擋不了她對他的憐惜。
可以說她對他的情義是盲目的。
那麽,玉寶音就很想問一問她娘,究竟是想讓秦冠活命,還是想讓秦冠做皇帝。
可能現在讨論這個問題還為時過早,畢竟秦冠還在赫連淨土的手裏。
都怪元亨那個讨厭的,他将此話題提起,她想不好,不如趁機問一問她娘的建議。
秦纓覺得玉寶音有些奇怪,說的是要休息了,卻在桌案邊坐了許久。
知女莫若母,秦愫道:“可是有什麽事情想和娘說?”
“娘我很困惑。”玉寶音微微轉了身子,對着後頭的秦愫道:“這幾日我時常想,若是我當初沒有賭氣離開建康,舅舅是不是……”
“不是,什麽都不是。”秦愫打斷她道:“你父親遭遇不測的頭一個月,我也時常在想若我不是個長公主,若你父親沒有位高權重……我想的越多,就越是難過,差點兒着了秦寒的道,還害得你差點兒被他擄了去。可見凡事想的太多,只能自亂陣腳。
你舅舅的事情,若叫我想,我就慶幸的不行,若你留在建康,赫連淨土是必要想法子先将你除去。說一句傻話,在我的心裏,自是你比你舅舅的份量更重的。
要說你舅舅命該如此,會顯得我這個長姐心硬,可他的悲劇,有一半确實是他的性情造成的。
我現在也想不了那麽多,只盼你舅舅的兒子能活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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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舅舅已經死了,是說的再多也無法挽回的事實。
重要的還是秦冠,就算能夠順利打下建康,接下來又要怎麽辦呢?
玉寶音道:“娘可想過攻下建康以後的事情?秦冠才九歲,無人真心扶持的話,他在皇位上根本就坐不穩。”
這個問題,秦愫當然想過,在長安時想過,在渡船上亦在考慮,就是看見了赫連上那一瞬間,首先浮上腦海的也是這個問題,不過至今沒有答案而已。
她道:“真心?真心一旦對上野心,就要退讓出十裏。這個你可信?
原先你小,我從不說這些問題,你瞧赫連上對你可是真心,可一對上他的野心,真心又算什麽呢!
你若不信,我明日便親自問他,就說我願意将你許配給他,條件是讓他好好輔佐秦冠,你猜他會是什麽反應?
建康的那團亂局,要不是赫連淨土出手殺了你舅舅,換作赫連上對着你舅舅,因着你或許他會有些許不敢有些猶豫。
可如今你舅舅已經沒了,赫連上借着你的手攻打赫連淨土,只要赫連淨土大敗,你明知你該面對的是怎樣的問題。
秦家要麽退讓,要麽就要斬盡了那些有野心的。”
玉寶音的眼皮一跳,急道:“有野心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斬不盡。秦冠若是個能勝任皇位的還行,他若不是,那些想取而代之的人會層出不窮,我,我不能變成秦家的劊子手。”
秦愫走到了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好好的女兒,可不是用來幫誰殺人的,也不是用來幫誰穩住人心。秦家的皇位,秦家自己坐不穩,能怨的了誰呢!”
秦愫又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這張臉有五分和玉榮神似,就連性情也是如出一轍。
秦愫端詳了好半天,才道:“睡吧,娘來了,有很多事情都無需你再操心。”
最北邊的大帳與主帳之旁的偏帳隔了至少有十數個大帳。
立在帳邊的赫連上向着那廂瞧了許久,直到營地上連篝火都熄滅了,他才擡頭看了看東邊的天,而後轉身走了進去。
他在等人,等的不是玉寶音。
可接連兩天,他都沒有等來高遠公主,實在是夠稀奇。
又是十天過去,赫連上要帶着一萬大軍,率先開拔,吸引赫連淨土的注意。
送行之時,沒能忍住的赫連上詢問秦愫:“高遠公主可有話要交待臣?”
秦愫淡淡笑笑:“有些事情,可不是你我兩個說一說就行的。只是赫連中郎切記,凡事留一線,那個生機不定會成為誰的呢!”
吊足了人的胃口,卻只說了這麽一句。
說了等于沒說,沒說又好似說了什麽。
秦纓若是有這個心計,也就不會落個被人毒死的下場了。
赫連上又問玉寶音:“寶音公主可有什麽話要交代臣?”
玉寶音想了想道:“上哥哥珍重。”
這一別若是再見,誰知道會是怎樣的場景。
一旁的蕭般若将此話聽在耳裏只覺得熟悉,那日她與他道別,她說的也正是這句話。
道一句珍重,兩人之間的距離何止千裏。
不知哪一個能有幸,從她那裏聽到的是“你別走”類似的暖心話語。
赫連上開撥的五天之後,玉寶音和她的三百蒙沖,順着風向一跑向東駛去。
一日之內走了陸路兩日的路程,赫連淨土才發兵五萬去攻打占領了汾劉的赫連上。
玉寶音便攻破了橫岸口邊的守軍,在建康北三十裏處紮營。
加上元亨帶來的五千人,她不過才兩萬五千人馬,不适合硬拼,只能等一個契機。
赫連上的身旁還跟着霍敬玉,一旦赫連淨土的援兵出了建康,他便将汾劉交給霍敬玉,快馬趕至建康。
正如她所料,建康城中怎麽可能沒有他的後招呢!
***
是啊,誰都留有招。
想當初,赫連淨土敢放赫連上出城,無非是因着赫連上的母親還在城中。
赫連上不除,就是個□□煩。
可當初他如果不放赫連上出城,便沒有機會毒殺秦纓。
而如今,又為怎麽除掉赫連上頭疼。
這世上,想做個什麽都難有十全十美的辦法。
亦如他當初培養赫連上,明知養的是狼,卻又想靠着狼沖殺在前,而後變成了現今這樣。
赫連淨土一向是個愛利又愛名的人,他殺秦纓又擁立秦冠,不過是想挑一個好把握的皇帝,至今還不敢有稱帝的心。
他已經接到了玉寶音奇襲成功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震驚,只想着她哪裏來的那些船。
而後便覺得玉家的人做出這樣的事情,根本不稀奇。
他嫡親的孫子赫連懿,領兵去了汾劉。
要不要将他召回,是赫連淨土正在考慮的事情。
他心知玉寶音不過區區幾萬人馬,守城還行,用來攻城實在是不夠看的。若不然她也不會選擇在建康城北紮營。
只是,她在等什麽呢?難道天上會掉人馬不成?
赫連淨土想了又想,建康城中人有五萬兵馬,還有足夠五萬兵馬吃兩年的存糧,他的手中還有秦冠和赫連上的母親,他怕什麽呢?
他一直将赫連上防備的死死的,赫連上對于他的府細知之甚少。赫連上不會知道他将糧草藏在哪裏,更不會知道自己的繼父實際上是他的人。
赫連淨土突然發笑,笑聲還有些詭異。
笑了一陣,他便叫來了心腹,“去将赫連上的母親綁上城樓。”
兩軍交戰,就和男女間的花腔差不多,誰先亂了心弦,誰就必死無疑。
戰争裏,沒有舊情,也沒有恩義,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一上來就讓人心痛矣!
當然了,他可不是秦寒那個笨蛋,傻傻地等人來攻,卻不知主動出擊。
赫連淨土又叫來了赫連钰,命他領兵一萬,趁夜去偷襲玉寶音。
***
偷襲這種事情,若事成才能叫偷襲,若對方已事先洞悉,那叫眼睜睜地瞧着自己鑽到了網裏去。
建康城北三十裏。
玉寶音營中的篝火燃亮了暗黑的夜,守夜的士卒已經有了困意。
赫連钰一揮手,隐在暗處的人馬就向營中沖殺。
那些守夜的士卒不敢迎戰,手拿着兵器一個勁地往後退去。
赫連钰心想遇見了草包,可又一想,玉家的兵怎是草包呢!
他的人馬很快就沖殺到了營中,掀開了那些大帳,帳中并無一人。
赫連钰大喊“退,快退”,可哪裏還能來得及,震天的喊殺聲已經将他們包圍。此時此景,要想的不過是舉手投降,還是拼殺出去。
打仗拼的就是一個士氣,一場戰役下來,殺敵五千,俘虜四千,還有不少的人馬四散逃去,赫連钰逃回建康的時候,身邊不足百人。
赫連淨土的一萬大軍,就像是打了水漂,咕嘟一聲直接沉了底。
玉寶音選的紮營地很有講究,北靠江水,東西兩邊都是高地。
元亨站在東面的高地上,居高臨下底瞧着宿營地中的這一場戰役,對玉寶音道:“你可知朕為何喜歡和你在一起?就是因着痛快呢!”
別問他為什麽在這裏,反正等到玉寶音發現他的時候,她已經打垮了江邊的守軍,棄船上岸了。
也不知身在北梁的蕭般若該有多着急,對于元亨的任性,玉寶音只能翻一翻眼睛,道:“你倒是痛快了,若不是要護衛你,我才不在這高處站着呢!”
☆、85|
玉寶音對元亨有一肚子的怨氣,怨他有福不享偏找罪受,還怨他礙事。
可怨完了又想想,覺得他也挺不容易。
皇室的宗親所剩無幾,外戚又是既有名又撐權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也虧得他想得開,若不然和蕭家的關系指不定會成什麽樣子。
其實他就是想不開又有什麽辦法呢,蕭家的人還算正義,若不然他不過是一個被架空了的皇帝。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元家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比秦家的好念,不過是念經的人不一樣,其結局也是兩樣的。
玉寶音命人打掃戰場,又重新紮營,折騰好了這些,天已放亮。
這便命一半人睡覺一半人警戒,雖說經此一役,赫連淨土再不會叫人前來偷襲,但打仗就是打仗,時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玉寶音叫元亨去休息。
元亨卻道:“朕長這麽大,從沒有白天睡覺的經歷,睡不着。”
說完,還指了指她的大帳。
那眼神,帶着慣有的傲慢。
他應該是好心,可從他的話裏玉寶音沒有聽出來好意,聽完了還只覺有氣沒處撒。
玉寶音幹脆也不理他,心想着,愛睡不睡,不睡的是傻瓜。
轉身就進了大帳,和衣而躺。
她這一覺睡了有多久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一睜開眼睛,便瞧見元享就趴在她的行軍榻旁,睡的呼呼的。
玉寶音真想一腳将他踹翻在地,忍了忍,蹑手蹑腳地從行軍榻上爬起。
才爬了一半兒,就見元亨擡起了頭,還是半眯着眼睛,滿臉都是被打擾的戾氣。
他嚷嚷着道:“誰讓你把朕吵醒的!”
玉寶音只覺啼笑皆非,回了他一句:“誰叫你趴在我的榻上睡着的。”
睡迷糊了的元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句話不怎麽對,他努力将眼睛睜大,眨了又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這人就一點好處,便是極具感召力。若和你一塊吃飯,瞧你大口大口地往下咽,朕就會不由自主多吃一碗。剛剛朕來,本是要叫你,聽你睡得呼呼作響,睡意就被你勾了上來。”
這話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誇人的,好在玉寶音從不會奢求能從元亨那裏聽到悅耳的話語。
她才懶得和他争,越過他,去桌案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這茶可能是今早上沏的,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沏的,變味兒倒不至于,但肯定是涼的。
玉寶音還沒有喝到嘴,就聽一旁的元亨又嚷嚷了起來:“涼茶傷身,更何況你一個女子,怎麽可以貪涼呢!可不要為了一時的爽快,就犯下大錯,等到你上了年紀,就該有淌不完的淚,到時追悔莫及!”
玉寶音端茶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将茶水一飲而盡。
她沒去瞧元亨,就大步走了出去。
她才不會說帳內的氣氛怪異極了,元亨是說過她要再小幾歲或者他再大個幾歲,他就給她當爹的話語。可說歸說,又不能成真。
那元亨好像是當真了似的,啰啰嗦嗦,這也管那也管,管得寬的程度直逼她娘,甚至比她娘貼她還要緊,好吓人哩!
玉寶音站在帳外,一不小心就胡思亂想了,她還想起了在長安時的事情,想起他親她的那一下,莫名就煩躁的緊。
有些感情在弄不清楚的時候,總是叫人的心忽上忽下,一刻也得不到安寧。
所謂無風不起波瀾,元亨的存在感刷得太勤,玉寶音心裏的那一池清水,也漸漸蕩起了漣漪。
只是當局者迷。
***
赫連淨土曾經作為旁觀者,目睹了玉寶音和秦寒的那場攻心戰役。
與其說秦寒敗給了玉寶音,不如說秦寒敗給了自大的性情。
于是乎,赫連淨土吸取了秦寒的教訓,絲毫都不敢看低玉寶音。
可是,鄭重以對的結果竟是這樣的……
他只覺無法接受。
赫連淨土倒是有掐死赫連钰的心,可掐死他能有什麽用呢?
就算掐死他,那一萬大軍也是再也回不來了。
難道說他自己還是輕敵了?
明知那丫頭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他怎敢讓赫連钰那個蠢貨帶着大軍去偷襲!
他是把赫連钰當成赫連上在用了…這才是讓他最傷心的事情。
赫連上啊赫連上,他若不是那麽的有野心,這個局面該有多好呢!
赫連淨土只覺好心痛,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的一萬大軍,還是因着想起了赫連上才心疼的。
他下意識捂住了心口。
跪着的赫連钰哭道:“祖父,你罵我吧,就是打我一頓也行,千萬別氣壞了身體。”
殊不知,有一種憤怒是無法言喻。
赫連淨土對他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
赫連钰還想說點什麽,赫連淨土又朝他擺了擺手,眼裏的煩躁已經滿溢。…
赫連钰領會了他祖父讓他快滾的意思,盡管有太多的不甘心,也只能按耐下去。
南朝皇宮。
一身龍袍的秦冠立在萬朝宮門邊,他已無法走出萬朝宮的大門,只因他是個沒有任何權力的皇帝。
起初他還有玉玺,後來就因着要用玉玺的次數太多,玉玺就成了赫連淨土的。
玉玺被拿走的時候,秦冠只稍稍反抗了一下,便裝作自己是個好哄的,只聽赫連淨土說了三言兩語,便心甘情願地讓他拿走了玉玺。
年僅十歲的秦冠,又不是第一次遇見逼宮這種事情。
他給人的感覺一向不是個蠢的,他不敢裝作什麽都不懂,只能拿捏着火候讓自己過得不至于太差,還能稍稍探得一些外間的消息。
譬如,他知道赫連淨土調兵去讨伐赫連上,便因此猜想到他的表姐也快來了。
不知道她還生不生自己的氣,她給他的那麽多封信,就如石沉大海,想來她也是個有氣性的。
秦冠站在萬朝宮內,心已經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
這個時候,從遠處走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禦膳房的太監。
這是給秦冠送晚膳來了。
吃飽了等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秦冠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到了內裏。
那太監将膳食擺滿了整整一桌,将筷子遞給秦冠時,一不小心打翻了秦冠面前的湯碗,濺了秦冠一手背。
幸好,湯碗中是清熱的溫綠豆湯。
他一面收拾一面請罪,給秦冠擦拭着手背時,低不可聞地道:“太子爺,昨夜寶音公主大敗赫連钰,如今城中的守軍只有四萬人矣。”
秦冠一聽,頓時心頭一跳,一時心喜一時慌張。喜的是他的表姐果真來了,而慌的是城中的守軍太少,赫連淨圖會不會狗急跳牆,也學秦寒那樣綁上城樓。
他是不知道,赫連上的娘已經在城樓上吃了一天的風。
就連玉寶音也是剛剛知曉。
☆、86|于
這可比要綁秦冠上城樓,更加的惹人生氣。
怪不得她爹的記事本裏說,有些人打起仗來真是沒有一點兒的節操可言,原本她還以為赫連淨土是個君子,誰知竟也和秦寒是一丘之貉。
玉寶音翻身上馬,想要去城樓邊溜一圈,瞧一瞧具體的情形,才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她才騎上追星,還沒出了營地,也不知元亨打哪兒沖了出來,拽住了追星的尾巴。
追星是認得元亨的,具體怎麽認識的,玉寶音也說不清,反正那個吃貨,只要一瞧見元亨,就會低着頭湊上去,左拱拱右拱拱求吃的。有奶便是娘,人都是這樣,更何況是匹馬呢!
追星本能地踢了踢後蹄,本來是煩躁的,但是一瞧見元亨,立馬轉變了情緒。
對于自己的坐騎這麽聽元亨的話,玉寶音假裝不在意,只是問他:“你攔我做甚?”
元亨拍了拍追星,也不知從哪兒抖出了一個小袋子,掏了把麥子喂給它,以示獎勵。
然後才對着追星背上的玉寶音道:“你就不怕有陷阱?”
玉寶音才不會說她的人生中最大的陷阱就是他,而是調轉了馬頭,道:“你看好了營地,我去去就回。”
元亨哪裏會輕易讓她走,又攔在了追星的前面,道:“誰知道你會不會一沖動又幹出來代替別人被綁在城樓上的事情!朕是不在意你要做什麽,可這軍中不像以往,除了你一個主帥,沒有旁的人可以代替你。”
玉寶音差點脫口而出“你難道不是人”,可她知道和元亨是計較不來的。
她道:“我說了去去就回,便肯定能回。”一個皇帝,羅嗦起來別說不像皇帝了,簡直就不像個男人。
當不當皇帝還真無所謂,是不是男人就是個大問題了。
元亨又不是看不懂玉寶音眼中的藐視,有心和她生氣,又一想,自打他認識那丫頭,她什麽時候不藐視過他。唉喲,這是被藐視着鬧心着,鬧着鬧着就習慣了。
這世上敢明擺出一副“我就是看不慣你”的表情,除了她也就沒有旁的人了。
只此一人,元亨就是再小氣也是要容下的,以此來證明,他并不是一個容不下一人的皇帝。
大中已經牽來了元亨的馬,待玉寶音發現之時,元亨已經翻身騎在馬上。
常在深宮裏的皇帝,顯有身手如此利索的,譬如她那在馬上征戰了半生的外祖父,最後也只落了一個馬上功夫生疏以及肥腸滿肚。
這也是玉寶音不讨厭元亨的原因之一。
一個皇帝,還是個年幼就做了皇帝的。翻翻史書,有如此經歷的皇帝,若不是個難得的明君,便是個陷進了至高權力裏,早就忘了自己還是個人還需要有所追求的。
元亨剛好介于這兩種皇帝之間,他做不了明君,卻又嚴厲要求自己。
說不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也說不好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不想做皇帝。
玉寶音将馬背上的元亨看了又看,道:“你也要去?”
元亨以為她問的是句廢話,便調轉了馬頭率先出了營地。
玉寶音打馬跟上後說了一句:“我先告訴你,今日去若是看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你可別怨我。”
只帶了為數不多的人馬,前往建康城,這本身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至于“……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元亨不懂她的意思,只覺得她的反應很奇怪。
他本以為玉寶音聽見赫連上的母親被綁上了城樓,一定會暴怒不堪的。要知道,說的好聽一些,她和赫連上叫青梅竹馬。說的不好聽,那可是她的舊相好呢!
誰知道她只是皺了皺眉,僅此而已。
此番非得跟着她去,一是不安,二便是想解一解心中的迷惑。
他正欲刨根問底,玉寶音卻大喝了一聲,驅使着追星像箭一樣竄了出去。
女人的直覺一向很靈敏,尤其是關于一個自己很了解的女人的事情。
赫連上的母親喬氏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連她娘都誇贊過喬氏的美麗。
可是紅顏多薄命,那一年喬氏出門上香,遇見了劫匪,她逃過一難,她的夫君卻因着護她而成了刀下魂。
起先人們都說那是場無妄之災,後來便傳出了是因着她太美麗被人惦記,才有了那一場不可避免的陷阱。
且還說,惦記她的人正是她夫君的堂弟赫連伍。
發生這些事情的時候,玉寶音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雖然知道建康城中有個位高權重的赫連氏,卻根本就不知道赫連上是哪一個。
再後來,喬氏便嫁給了那個傳說中殺了自己夫君的赫連伍。
而這時,她不過才将認識赫連上。
他以為她聽不懂,可就算那時不懂,如今的她也懂得了他的怨氣。
赫連上不喜他的繼父,連帶着對他母親也漸漸疏遠。
很有意思的是,赫連上有多麽不喜歡他那個繼父,喬氏便有多麽的不喜歡她。
她那時雖小,哪個對她是真心的哪個對她是不真心的,她一眼便能瞧出來。
有一回,她去赫連上的府中尋他,将好撞見了去看兒子的喬氏。
喬氏趁着赫連上不在的時機,同她道:“你的上哥哥、我的兒子是個要做大事的人,可像你我這樣的人只能拖累到他,我是因為不夠強大,而你是因為太過強大。”
那個時候她當然是聽不懂的,将原話學給了她爹聽,她爹嘆息了一聲道:“女人一旦成了母親,就是個值得敬畏的。”
一個女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兒子忍辱偷生,一個女人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顧一切。
喬氏一向都是個狠心的,對赫連上是,對自己更是。
三十裏的路程,快馬根本就不用行上多久。
玉寶音并沒有去到城樓跟前,還在十裏以外,便擇了一處高地,與城樓遙望着。
元亨只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離的那麽遠,他可是什麽都看不清。
反觀玉寶音,只見她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真的像是什麽都能看得清。
元亨還以為她終于謹慎小心了一把,可她看了一會兒,爬下了高地,騎着馬又往城樓而去。
喊都喊不停。
如今正是戰時,建康城外怎麽可能不舍有斥候。
恐怕城中的守軍已經得了信,列兵相迎,只怕他們不去呢!
元亨追上了玉寶音,“你這丫頭可知自己只帶了五百人!想救人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命。”
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的玉寶音道:“你且放心,梁生肯定已經解決了斥候,咱們突然去,他們也只當咱們是先頭部隊,不探明虛實,是不敢冒然發兵出戰的。我爹說過,打仗拼的不止是實力,還得靠心理素質過硬。你只需挺直了腰板,氣勢洶洶,那些人便會有所懷疑。我只需那個懷疑的時間,待他們想過味時,咱們已經調轉了馬頭,離開了射程地。且,他們連追都不敢追,只因我已經殺傷了他們的士氣。他們唯恐有詐呢。”
元亨還沒問她到底要做甚,就聽玉寶音命人豎起了“玉”字旗。
這就一鼓作氣地沖到了城樓之前。
這個時候,元亨自然早就瞧見了城樓之上的婦人,瞧不太真切她的臉,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裙,并沒有因着窘迫的情形而顯得狼狽,使人下意識地感受到了她的從容美麗。
也不知怎地,就見她忽地向西邊倒去。
城樓上的守軍因着他們的突然闖入,亂作了一團,弓箭手已經列好了隊伍,箭也已在弦上。
那廂的玉寶音突然就調轉了馬頭,喝了聲“走”。
元亨也顧不上多想,調轉了馬頭,就跟了上去,背後頓時響起了嗖嗖的聲音,不用回頭看,便知那是可以奪命的箭羽。
還沒有離開城樓上那些弓箭手的射程,就聽後頭有人驚呼了一聲“小公主,快看”。
元亨下意識轉回頭,只見那绛紫色的衣擺,宛如一只蝴蝶,從城樓上翩然而下,是那麽的輕盈,又是那麽的震撼人心。
玉寶音又調轉了馬頭要沖過去,元亨卻伸出了長臂,一把将她從追星的背上攬到了他的馬上,死死地将她抱住,而後一甩馬鞭,竄了出去。
元亨在她耳邊咬牙低語:“你既早已知道會是這種結局,何必要走這一遭呢!”
懷中的玉寶音并沒有回應,他擡手去摸她的臉……也沒有他想象的眼淚呢!
只是能感到她在發抖。
元亨便又攬緊了她。
“要不然呢,讓她在上哥哥的面前跳下來?”她尚且如此難過,又何況身為人子的赫連上呢!
雖然猜想着會不會是這種結果,但玉寶音又存了一絲的僥幸心理。
這麽多年過去,或者喬氏已經明白,有種東西若是太過沉重,也是她兒子的拖累。
元亨不再言語,只是一下一下地揮舞着馬鞭,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馬踏路面的“得噠”聲。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也不知道她是無情還是有情。
明知……又何必來呢?
☆、87|于
變故是怎樣發生的,赫連淨土并不知。
實際上,就□□樓上面的守軍,也在變故發生的那一瞬間,集體窒息了。
沒有人知道一個說話如蚊吟的女人,是怎麽掙脫了束縛,怎麽掙脫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士卒,又怎麽突然跳下去的。
整個過程,快的讓人來不及眨一眨眼睛。
可是為什麽呢?難道她就不怕死?應該是不怕的,若不然也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
赫連淨土想不通膽小懦弱的喬氏,怎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他面色灰敗地坐在書房中,覺得喬氏給了他重重一擊。
按理說,他是應當要防備人質會自盡,可那個人質是喬氏,軟弱的嫁給了殺夫仇人的喬氏,她那麽怕死,怎麽可能會……
赫連淨土還記得第一次瞧見喬氏的情形,那時她已經嫁給了赫連伍,赫連上也已入了他的眼睛。可是那些不好的流言蜚語已經傳的漫天飛揚,赫連伍的城門司馬也因此被罷免。城門司馬的官職是不大,卻也是他費心去布局。盛怒之下的他是去警告赫連伍,順便叫喬氏禁足的。
他還記得他當時對赫連伍說:“管你是否真的害死了自己的堂兄弟,還是你與那喬氏早就有奸|情,事已至此,你二人當好自為之,再不要生出一點兒被人說道的事情。”
他甩袖出門之時,剛好撞上了不知因何而來的喬氏。
她瞧見他下意識閃躲,眼中的慌張之情,居然讓他也為之動容。
他當時便嘆息,可惜了,空有傾城的容顏,卻沒有足以保護這美好容顏的身份,也只能是紅顏多薄命。
又一次見她,便是赫連上發現了她手腕上的傷痕,打傷了赫連伍。赫連伍糾人捉住了赫連上,喬氏因此而求上了門。
那個時候,赫連上已經認識了玉寶音,不管是赫連上的智慧,還是手腕,自然是比赫連伍要強上百倍甚至千倍的。
優勝劣汰,赫連上他自然是要救的。
一連數日,他都忘不了喬氏跪在他的面前磕頭的情形。
柔弱的女子,纖細的腰身,梨花帶雨的容顏,還有如歌如泣的聲音。
因此,他還使人去同她說,若是她想和離,他可為她做主。
可他派去的人回來道:“我才一說話,那喬氏就開始嘤嘤哭泣……”
他那時想,一個女人,若只是空有美貌,其實也挺可悲的。
至此,他便将她忘在了腦後。
一直到,赫連上出了建康城,他才使人将她軟禁了起來。
如今看來,他居然看走了眼。
她可不是空有美貌,她還有一肚子的膽量和忍耐力。他只當他勸她和離時她掉的眼淚,是因着懼怕赫連伍,沒想到居然是懼怕他。
也是,赫連伍雖不是什麽好歸宿,可她好歹還是正妻。而若是和赫連伍和離,成了他的籠中莺,只怕赫連上的身份更尴尬呢!
赫連淨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發妻魯氏卻心如明鏡。
女人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是為了丈夫而活,争寵若是争不到,那簡直像是要了命。到了年紀便恍然醒悟,活來活去,還是得為了兒子哩!
雖然男人都是不怎麽靠譜的,可自己的兒子同別人的兒子相比,還是要靠譜許多。
魯氏叫來了三子赫連俊,道:“我總琢磨着你爹和你大哥要辦的事情,不會那麽的順利……”
赫連俊打斷她道:“娘,這個時候你說如此喪氣的話語,若是讓爹聽見,他該不高興。”
魯氏嘆了口氣:“我這一生也就沒辦幾件讓他高興的事情,如今再辦一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赫連俊想要說話,魯氏擡手制止了他:“孩子,你聽娘說。你排行老三,你爹若是成了大事,你上頭還有兩個同父同母的哥哥,那個位置怎麽說都不會輪到你。我要你現在帶着妻兒從南邊出城,隐瞞身份,去汾劉尋懿兒……若你爹的事情不成,咱們赫連家也不至于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呢!”
赫連俊萬萬料不到他娘要他走,他急道:“娘,若真是不成,我此時走,豈不是成了臨陣脫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