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19
清晨四點,陳文正醒了,看了眼窗外,天幕還是黑的,他洗漱完叫俞清起床。
“醒醒,看日出了。”陳文正在他耳邊說。
俞清耳朵被他吹得癢癢的,意識朦胧,揉眼睛,看見陳文正那張放大的俊臉,嘟哝着說:“幾點了?”
帶着剛睡醒的嗲氣,陳文正不知道南方人是不是都這樣,俞清這聲“幾點了”讓他忍不住笑起來:“小懶豬,四點十分了,再不起來就趕不上了。”
俞清好累,其實昨天看日出只是随口一說,四點根本起不來,翻了個身,不肯睜眼。
陳文正看出他起不來床,低頭去親他已經消腫的唇,俞清腦子懵懵的,直到口腔被占滿意識才開始恢複!他猛地睜開眼,因為他沒刷牙!
陳文正口腔裏薄荷味的清新氣沁入,一通攪弄,俞清徹底醒了。
“醒了嗎?”陳文正舔舔唇,伸手去擦他的眼角的一點眼屎。
高高在上的人好像徹底落入塵世。
俞清看陳文正抽紙擦手,瞬間明白了是他有眼屎。
他已經徹底地醒了,根本沒法再睡覺。
俞清爬起來洗漱,蓬頭垢面,被人親了沒刷牙的嘴,還被人看見了他眼屎巴巴的模樣,真的太丢人了!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陳文正拿捏得死死的,連同他的糟糕和不體面。
他刷着牙,想怎麽和陳文正說,不可以在他沒刷牙沒處理完個人衛生和儀表的時候親他或做其他事。
可是轉念一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算了,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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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刷完牙,陳文正已經把行李收拾好。
俞清換上陳文正替他拿出來的白色襯衫,他本就白,白色襯得他格外幹淨有朝氣。
陳文正扣着他的手,一起上車。
東方已有淡淡的魚肚白,整個小鎮還在沉睡,周遭空無一人,只有酒店停車場泛着白的燈光。
車駛向湖邊,十分鐘就到了。
兩側的野草上挂着一層薄薄的露水,霧氣濃重,微弱的光陷入了黑色的湖面,他們找了個有臺階的位置。
這個點,湖邊幾乎沒人,也許這座城市的人早已看膩了日出,只有外地沒看過湖的人才愛來這看日出。
俞清托着腮,看着湖面,他看過日出從海面升起,那時他陪俞遠河坐跨國郵輪散心,公海一望無際,偌大似萬達廣場的游輪顯得格外渺小。
“在想什麽?”陳文正問他。
俞清側過臉,清晨霧氣中的陳文正格外好看,他心怦怦跳:“想之前看日出的事。”
陳文正沉默幾秒,問他:“和誰。”
“我爸。”
他松了口氣,一想起俞清和別人也看日出,他就感覺很不爽。
俞清抿唇,看着面前浩瀚的湖面,今天就要回到現實,他要去處理公司的事,處理自己和俞遠河的感情,處理唐洋之後的爛攤子,這一天不過是逃避現實罷了。
該來的總要來。
“陳文正,我覺得很累。”
陳文正:“那就停下來,休息一下。”
俞清搖頭:“其實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俞清說,他的話很簡單也很好理解。
陳文正伸手牽過他的手:“你不知道嗎?”
俞清搖頭:“不知道。”
“我記得你很喜歡教書,為什麽沒繼續?”陳文正把玩着他纖細的指頭。
“以前覺得很喜歡,後來做了其他事,再想來又覺得沒那麽喜歡,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喜歡什麽。”
“不嘗試就放棄?”陳文正問他。
俞清愣了兩秒:“可是,試錯成本很高。”
太陽從湖面露出一道弧形,湖面的浪在光下閃耀着無限光芒,頃刻間世界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晨光落在俞清臉上,陳文正看見他平靜眼神下無限的哀愁,他知道俞清不快樂,就像那天在浴缸裏,他崩潰地埋在他的手心痛哭。
俞清這種性子的人,太會忍,太會憋,憋到受不了才會失控,失控以後又得調整自己繼續憋繼續忍,所以別人就上趕着欺負,包括他自己。
他不知道俞清為什麽這麽累,只是他知道,俞清能夠年紀輕輕管幾百號人,過得一定不輕松。
“太陽真好,感覺又是新生的一天。”俞清聲音淡淡的。
陳文正說:“人就活一次,你想做什麽就去做。”
俞清扭過頭,看陳文正一板一眼,陽光在他眼裏跳動,周圍一切都被虛化。
俞清想過的,但是他停不下來,他身後有整個項目兩百多人,處了好幾年,不管是和人還是和項目,他都有一定的感情,沒辦法說割舍就割舍,他是看着項目從0到1發展起來的,就像他的孩子,他不忍心把它丢給俞遠河,不忍心看它在時代洪流裏自生自滅。
“你呢?”俞清問他,“有什麽規劃嗎?”
陳文正伸了伸手臂:“想知道嗎?”
俞清點頭。
陳文正笑起來:“做我對象,我就告訴你。”
一句玩笑而已,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橫亘的鴻溝,與生俱來的,并不奢望。
“現在不是嗎?”俞清溫溫開口。
陳文正傾身,看着他:“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俞清沒有再回話。
太陽慢慢升起,光芒照亮了整個湖面,他們起身結束了這場日落之行。
周末往上海的車子不多,到最後一個離上海最近的休息站時,陳文正拐進去上廁所。
廁所裏人不少,俞清洗手的時候,想起那天夜裏,陳文正在他身後哼着的聲音。
一切都好像就在上一秒,可是已經過去了兩天,這兩天,他們發生了很多事,就像平行宇宙,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
俞清洗完手,看見陳文正在衛生間外面抽煙,大概是見到他來,他把煙摁在一邊。
離別分開的話真到了要分開卻沒法開口,也許不用開口,就像陳文正說的,一天結束了,他們就自動結束。
陳文正把車開到俞清小區裏,提着行李箱送他上樓。
俞清開了門,陳文正依舊站在門外沒進去,只把行李箱替他放到門邊。
“我走了。”陳文正說。
俞清站在門邊,喉嚨口好像堵着一塊石頭,他看着陳文正挺拔的身材。
“陳文正。”
“嗯。”
“我,我們還是朋友嗎?”
陳文正看着他,哪能不明白他,久久才鼓起勇氣,問道:“俞清,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我有機會嗎?我們有可能嗎?”
一天,他不甘心。
他要俞清一句話,只要一個結果,哪怕不是在一起,只要給他一點希望,他都會義無反顧。
俞清垂眉,他從不敢想以後,陳文正和他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他無法踏出現有的生活去往一條看不見前路的軌途。
他的項目組,俞遠河,母親,俞青山,他身上牽扯了太多。
沒有結果,所以最開始就選擇了退縮。
——為了避免結束,所以避免開始。
可是俞清不知道,五年前早已開始,只是種子埋得太深,他無從察覺。
俞清看着他,沒說話。
“知道了。”陳文正往後退了一步,他說,“俞清,我想我們做不了朋友。”
說完他走向了電梯。
俞清踏出一步:“我幫你刷卡。”
陳文正走在側邊往下的樓梯:“不用了,我可以走樓梯。”
俞清握着門卡:“可是樓層很高。”
陳文正看着他:“俞清,你給的糖我吃不起,所以,別再勾引我了。”
俞清看着他的身影沒入樓梯拐角,心裏空落落的,他知道,他和陳文正完了。
他們再無可能,生活回歸到之前,這兩天已經過去,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陳文正下了兩層樓梯以後,眼睛不可抑制的發紅,他搓了一把臉,感覺指縫間湧動着熱流,胸腔難受至極,他蹲在樓梯裏,頭埋在膝蓋之間,眼睛潮濕。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失去,可他無能為力。
這是他第二次痛恨自己的貧窮。
周一薛原已經回了上海,陳文正把車鑰匙給他的時候,薛原發現他整個人狀态很差,渾身酒氣,眼睛通紅,一看就是發生了什麽。
“你怎麽搞的?”薛原接過鑰匙,給他接了杯冷水。
陳文正走路搖晃,看着他:“沒什麽。”
“失戀了?”薛原看他狀态很像失戀。
陳文正看着他,眼睛赤紅:“你要這麽理解也沒毛病。”
“什麽時候談的?”薛原不記得陳文正有女朋友,這幾年也沒見過陳文正把女人往出租屋裏領。
陳文正揉了把眼睛:“你不上班嗎?”
薛原看了眼時間:“差點遲到。”
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我老板和你這幾天相處咋樣?”
陳文正看着他:“不咋樣。”
“你們發生矛盾了?”
“嗯。”
薛原面露難色,他老板這人雖然挑剔但性格應該還不錯,不會為難一個司機。
“怎麽了?”薛原有點急,“我不會被要被開了吧。”
陳文正:“你去問他好了。”
薛原……他真是背了口大鍋,陳文正也是性格很好的人,怎麽就和老板發生沖突了呢,薛原想,他得今天打聽一下,可別把工作弄丢了。
陳文正回房間的時候踢倒了地上的空啤酒瓶,玻璃瓶撞出铛铛聲響,他躺進了床上,滿眼紅透了,看着陳舊發黴的天花板。
這幾天,他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裏的人都是俞清,有春.夢有其他夢,醒來覺得心裏挖空了一塊。
他想了很多,關于俞清的全部,想起他剛去清遠縣時的模樣,十幾歲的少年,一身簡單幹淨的白T,背着書包的模樣就像電影裏走出來的。
見到他的第一個晚上,陳文正做了少年時第一個春.夢,他夢見俞清,就穿着那件白色T恤,後來他就喜歡上了他。
可如今,他和俞清睡過了,夢醒了,這一幕似乎是夢卻又真實發生。
他這樣糟糕的人生,能夠和俞清談一天戀愛已是奢侈,而他又在妄想什麽。
他該知足。
可是,他不可能知足,他喜歡俞清,怎麽可能對喜歡的人知足。
薛原去接俞清,發現老板黑眼圈很重,看起來沒睡好。
他知道俞清不喜歡聊天,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老板,我那個朋友沒有怎麽你吧?”
俞清擡頭,就聽薛原繼續說,“我朋友是個大老粗,要是惹你不高興了,我替他道歉,他不是故意的。”
俞清:“他挺好的。”
薛原這才舒了一口氣:“那就好,他說他和你有矛盾,我還以為他做了什麽事惹你不開心了。”
俞清想起陳文正,心裏還是會有點難過:“他這麽和你說的?”
薛原點頭:“可能因為他最近失戀了,所以情緒很差,您多擔待。”
俞清:“嗯,沒事。”
薛原想,自己的老板果真脾氣好。
俞清想,失戀,他也覺得失戀很難受,才一天的感情,怎麽會讓他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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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一章,寫完就發了。
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顧城《避免》
俞清:我把陳文正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