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14
俞清想起來喝粥,手撐着挪了幾分,疼得要命,随之感覺有些冰涼沁入,好像有什麽在他身體裏流竄,沒那麽疼。
他拿了手機,注意到床頭櫃角落有一支很小的藥膏,寫着消炎去腫。
朱源:靠,魚,你認識照片那男的?
朱源:那男的你朋友?
朱源:魚,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我怎麽不知道?
朱源:你不是零嗎?難不成你是一?氣質很一,體格不像
朱源:你帶你朋友出來吃個飯,認識一下呗
……
俞清看着一條條的消息,不知道該從哪條信息回起,讨論什麽時候認識,那是五年前,話太長。
讨論零和一,他本來對零一沒有什麽想法,順其自然,可是今天他有了想法,當零太疼了,以後還是做一。
至于吃飯,他想……吃不了,他得和陳文正說清楚。
昨天是他發瘋,可他很清醒,要論他喜歡不喜歡陳文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透過陳文正能看見五年前那片自由的風,或許是那只蝴蝶,而陳文正是載體,承載了他對自由的向往。
換言之,就算他喜歡陳文正,他也沒有勇氣往前走。
他能想象當母親知道他喜歡男人後,會以死相逼,他怕了,倦了,不鏽鋼刀柄裏反射着母親那雙梨花帶雨的眼睛。
俞清握着手機:我和他不熟,約不了。
回完,端起床頭櫃上的牛奶燕麥粥,很甜,奶味十足,補充了一些體力,俞清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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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起來,剛站起來,小腿抖得厲害,臀火辣辣的,他顫顫巍巍扶着床沿套上墨綠色的絲質襯衫。
絲質很滑,滑過皮膚的時候帶來一陣陣細細麻麻的疼,像被螞蟻咬了一口,又有點癢,俞清低頭,身上竟沒一處可下眼,那雙手真的太粗糙了,厚厚的繭子光是想起來他都有些顫抖。
每走一步,都令他打哆嗦,他很艱難地刷了牙,看見浴室地上放着昨晚弄髒的床單。
陳文正準備上樓的時候,一輛奔馳商務車正駛進酒店正門。
他看見昨天在包廂縫隙裏的那個男人。
男人下車,帶着墨鏡,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貴氣,助理打着遮陽傘,孫雨揚走了幾步,也看見了陳文正。
“我見個朋友。”孫雨揚對助理說。
說着便朝陳文正走來。
“有空嗎?”孫雨揚問道。
陳文正手裏拎着給俞清買的橘子,看着面前一身精致西裝的男人,不知怎麽,覺得有點眼熟。
“有。”
孫雨揚和他并肩往酒店走,電梯直達頂樓的咖啡廳。
孫雨揚要了兩杯美式。
“文正哥。”
陳文正愣了下,這才肯定了心裏的猜想:“小超?”
陳文正對他有印象,孫超和他一個村的,家裏情況很不好,他爸愛喝酒,喝醉了就打他和他媽,有時夜裏能聽見他們家女人小孩的哭聲。
村裏人也調解過,調解完打得更兇。
後來孫超他媽受不了,跟一個來送貨的司機跑了,孫超他爸就把一肚子火全發在孫超身上。
嚴冬臘月,潑他一身冷水讓他站在風裏吹,後來陳文正把孫超帶回家,給了他一身幹衣服,他也很想幫孫超,可是自己的日子也磕磕巴巴,連上學都是問題。
只是偶爾,陳文正會把家裏的紅薯給孫超送去,有一次被孫超他爸撞見,砸了紅薯,拿了扁擔就往孫超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滿身淤青,陳文正擋在前面,扁擔砸破了他的腦袋。
陳文正順手抓起地上的一塊磚,毫不客氣地朝孫超他爸砸過去,砸得那個男人跳腳。
陳文正又抓起一塊磚,十幾歲的少年滿身力氣,男人不敢再造次,嘴裏罵罵咧咧:“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克死了爹媽的野種。”
陳文正把孫超拉走。
“文正哥,我不想回家了。”孫超說。
“那你上學怎麽辦?”
“不念了。”
“小超,走出這裏只有一條路,就是念書。”
“可是文正哥,你不也沒念書。”
“我阿婆病了,我念不了,我要掙錢給阿婆看病。”
“那我也可以掙錢養活自己。”
“你還小,去外面打工不收的,而且這樣的工,打一天和一輩子是沒有區別的,永遠都沒有出路。”
孫超似懂非懂,陳文正又說,“只有念書能讓你有更多的選擇。”
“我現在改名了,不叫孫超了,叫孫雨揚。”
陳文正點頭,已經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當年那個小男生的模樣:“挺好的。”
“我昨天看見你和俞清了。”
陳文正插着口袋在聽見“俞清”的時候才看向孫雨揚,他認識俞清也不奇怪,畢竟俞清曾經是孫雨揚的支教老師,給他上過兩個月課。
但“俞清”在孫雨揚口中并不是“俞老師”。
“你和俞清是什麽關系?”孫雨揚伸手接過服務員送來的咖啡,伸手示意,“麻煩拿點冰塊。”
孫雨揚交疊着長腿繼續,“他離開清遠縣以後,你們也還有聯系?”
用的是“也”,言辭微妙。
陳文正嘴裏寂寞,想抽煙,口袋裏只有給俞清的金絲猴奶糖,他把玩着糖紙:“怎麽了?”
昨天下午的一場暴雨,窗前的珠簾帶着潮意,孫雨揚看了眼窗外,收回目光,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他脖頸處有一塊粉色的痕跡,不仔細看不明顯,一旦發現,那塊痕跡就變得格外突出。
昨天俞清被下了藥,一切順理成章。
孫雨揚如遭雷擊,中了那種藥,熬幾個小時也會過去,可是俞清沒有,他難道是為了陳文正才拒絕的唐洋?
當初将他拒之于千裏之外,如今卻和陳文正這樣的人搞在一起。
他努力往上爬,無非是想夠得着俞清,如今一場大夢成空,俞清竟然會選擇陳文正。
他嘴裏苦澀,胸腔一股腥鹹之氣,猛地端起冰咖啡灌入肺腑,把血味壓進去。
疼痛使孫雨揚痛快了些,他冷靜下來:“你和他在一起?”
口袋裏的糖紙被陳文正玩破了,于是他順其自然撕開糖紙,吃了顆奶糖:“快了,昨天,我看見了你,所以具體發生了什麽?”
孫雨揚深吸口氣,胃裏被剛剛的冰咖啡刺激得痙攣,可他毫不在意。
“俞清很難,你好好對他。”孫雨揚握着冰冷的玻璃杯,“至于昨天的事,我沒辦法說,說了我和他都得付出代價,不過俞清昨天已經解決了。”
“傷害自己去解決問題?”陳文正看不慣孫雨揚雲淡風輕提起這事。
孫雨揚頓了頓:“文正哥,外面不是清遠縣,不是比暴力,比的是權利,俞清在這趟渾水裏,他逃不開的。”
他像是自言自語,繼續道,“他的家庭、學歷樣樣都是我們企及不了的。”
陳文正卻不想再聽:“沒別的事,我走了。”
孫雨揚掐着杯子猛地往桌上一擱:“文正哥,我也喜歡俞清。”
陳文正看出來了,一早就看出來了。
孫雨揚笑起來,紅唇豔麗,使他白皙的皮膚看起來無比病态,“一直喜歡,從他去臨山那一天開始,我就愛上他,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考出去,要站在俞清看得見的地方。”
“俞清,他也喜歡我。”孫雨揚笑起來,狐貍眼微眯,“他那時是喜歡我的,他每一年都給我打錢,我上大學的錢,都是他打給我的,他不過是玩膩了,厭倦了而已。”
陳文正腦子裏的那根弦突然崩斷,渾身發冷。
原來,是同情,對誰都有的同情。
他揪着孫雨揚的領口:“你他媽給老子嘴巴幹淨點。”
孫雨揚卻毫不在意,似乎感覺自己戳中了什麽:“他那樣的公子哥,不可能為我們這種人駐足,文正哥,我們都一樣,配,不,上。”
陳文正用力一推,孫雨揚跌在凳子上。
“孫超,你看看你現在,哪點像人。”
孫雨揚看着他走,将杯子裏的冰塊塞進嘴裏,越疼越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他不是人,早就不是了。
陳文正走出咖啡廳,手緊緊握着那袋橘子,他的口袋裏有一張銀行卡,是他的全部積蓄,一共四萬零三百,他打算全都交給俞清。
他沒有錢,但他已經在準備今年重新考大學,然後他會考一建二建,二建以後,錢也會拿得多些,他查過資料也問過工地上的其他人,拿了二建證書,再幹幾年,年收入會有三十幾萬。
雖然不算高,但是起碼他可以給俞清買個小房子,不讓他跟着他吃苦。
這是他目前能做的全部的事。
七年前離開學校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将沒有希望,他在暗無天日的黑窯廠裏,一日一日賣着力氣,後來有了機會,他跟着其他人來了上海,睡過橋洞,住過廁所,餓過肚子,他那時只想湊夠阿婆的手術費,至于他自己,怎麽過都行。
去年阿婆走了,他才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那時候,他沒想過從頭再來,可是如今,他有了想要的東西,必須從頭再來。
陳文正想,如果俞清願意跟他,那這輩子他會盡他全部的力去對他好,不讓俞清再像昨晚那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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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清:孫雨揚,你別瞎說
孫雨揚:我說什麽了?你沒給我錢?你沒對我示好?
俞清:……
陳文正:孫超,給老子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