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蘇音這會兒已經和男子上了一輛出租車。
男子長腿長腳的, 坐在窄小的出租車裏無疑就有些窘迫。
看他這樣,蘇音就覺得有些抱歉, 剛要說什麽, 手忽然被握住,男子怔怔的瞧着蘇音的手背,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痛不痛……”
“一定很痛對不對?我給你呼呼……”
卻是蘇音剛才那一拳太過用力,這會兒瞧着, 手背上就有些發紅。
“不痛的……”被人還是個長得哪兒哪兒都合自己心意的男人給心疼,蘇音臉又開始發紅, 只覺身上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兩人容貌實在太過出色,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司機師傅, 一開始瞧見時都呆住了。
這會兒又看見兩人黏糊的模樣,不覺失笑:
“小姑娘, 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蘇音臉更紅了。
想要把手收回來, 無奈男子握的太緊,蘇音竟然沒有掙開。
“男朋友是什麽……”男子似是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擡頭看向司機, 眼睛睜的大大的,滿滿的都是求知欲。
司機頓時有些語塞——
不會吧, 這男子長得跟個大明星似的, 怎麽說話像個缺心眼的?
要不然怎麽連男朋友是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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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來司機的回答, 男子也不強求, 繼續盯着蘇音, 神情困惑:
“我不是你男朋友, 那是你什麽人啊?”
蘇音還沒說話呢,他又自己接上了:
“嗯,我知道了……是你最喜歡的乖乖大寶貝……”
司機猝不及防之下,頓時被秀了一臉——好吧,自己還是老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花樣真多。
蘇音卻是恨不得捂臉——
什麽乖乖大寶貝啊,這家夥是不是找抽啊!
可手攤開又攥住,攥住又攤開,還是沒有狠下心真的下手捶——
算了算了,自己跟個傻子較什麽勁啊。
再說了,人家當初還救過自己呢。
可雖然這麽寬慰自己,卻是直到下了車,還覺得頭頂燙的像要冒煙似的。
等進了家,第一時間就讓男子在客廳裏坐好:
“以後不許亂說話!”
“乖乖寶貝什麽的,更不能亂講!”
被這麽劈頭蓋臉給訓了一頓,男子臉一下垮了下來。卻也不敢反駁,就這麽眼睛濕漉漉的盯着蘇音。
蘇音頓時語氣越來越弱:
“那個,不是我要罵你……不能随随便便見到人就叫寶貝什麽的……外人聽見了,會笑話的……這也就是我,要是換個人,說不定會揍你哦……”
“奧。”男子乖乖的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卻又有些困惑:
“外人又不是我的乖乖,你才是啊……”
又鬼鬼祟祟的往周圍張望了一下:
“這會兒沒外人呢,我可以做你的乖乖寶貝了吧?”
房子裏就他們兩個呢,沒有外人噠!
“不行……”蘇音好險沒噎住,趕緊把臉又繃了起來,“只能叫名字……”
“我的名字叫蘇音,你呢?”
“音,音?”男子慢慢吐出這兩個字,眼睛越來越亮,瞧着蘇音的神情更加熱切,“音音?音音……音音!”
叫第一聲時蘇音還甜甜的應了聲,第二聲時也算溫柔,可等第四聲、第五聲“音音”出來時,蘇音終于黑了臉:
“停!”
男子正喊的歡實,被蘇音這麽一吓,響亮的打了個嗝,瞧着蘇音的是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不能叫乖乖,“音音”也不讓喊嗎?
“音音,嗝……是不是,嗝……不喜歡,嗝,我了……“
竟然是一打嗝,就停不下來的模樣。
那委屈的小模樣,本就萌的人心肝顫的,又這麽一抖一抖的,再想想他身體裏面一團糟的現狀……
蘇音止不住就開始反省——
嗚,自己剛才态度是不是太惡劣了?
抹了一把臉,無奈道:
“我沒有不喜歡你……”
這麽說好像也不對啊,怎麽聽着好像自己喜歡他的意思?
可要說不喜歡吧,明明風華絕代的美男子,卻被欺負成這樣,怎麽就覺得自己有些罪大惡極呢。
“那個,我不是有意兇你的……是這樣啊,其實是我也想知道你叫什麽……”
“叫寶貝!”男子幾乎是沖口而出,說完之後又忙去看蘇音的臉色,一副怕她不高興的樣子,“那個,人家是宸寶貝啦……”
音音該去喝六個核桃了,不然,怎麽連她的宸寶貝都不記得了?
“嗯,宸宸啊……我知道了。”頂着男子充滿期待的急切視線,蘇音艱難的扭頭,果斷的舍去了後面“寶貝”兩個字——
實在是太肉麻了,寶貝什麽的,真是會起雞皮疙瘩呀!
宸明顯受到了極大打擊,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對着這樣一雙要哭不哭我見猶憐的漂亮鳳眼,蘇音好險沒當場投降,所謂英雄氣短,說的就是自己了吧?
這一會兒蘇音真是佩服自己,有那麽讓人自豪的自制力,不至于一敗塗地:
“你要是表現好了,我就叫你一聲‘宸,寶貝’……”
反正是個傻的,就權當哄哄他吧。
可饒是這麽想,真說出口後,還是有些惱羞成怒,又故作兇狠的威脅道:
“要是你表現不好,我不但不會叫你,不會叫你……那個啥……我還會把你趕出去的……”
又推了推男子:
“現在去浴室洗一下……”
瞧瞧這身上,絡腮胡的腳印可還留着呢,還沾了不少土屑之類的……
等把宸送到浴室,才恍然響起,忘了給他拿換洗衣物了。
幸好蘇呈離開的匆忙,衣服并沒有拿走完。
蘇音從櫃子裏翻出一套幹淨的白色T恤運動裝和一條沒有拆封的內褲,轉身去了浴室。
剛敲了一下,門就從裏面開了,宸挺拔的身軀赫然出現在蘇音面前。
“你……”蘇音好險沒仰天狂噴鼻血——
卻是就這麽會兒功夫,宸上衣已經脫了,腰上的皮帶抽了一半,露出一小截漂亮的人魚線。
蘇音下意識的趕緊轉頭,只動作做了一半,又硬生生轉回來,神情裏滿滿的全是不敢置信——
老天,宸身上,怎麽這麽多傷疤!
這些傷口的模樣,還不是一般的可怖,讓人簡直無法想象,是怎樣恐怖的武器,才能留下這樣猙獰的重重疊疊的傷痕。
蘇音抖着手想要撫上去,可還沒碰着,卻又惶恐的縮了回來,神府處更是傳來一陣陣針紮似的疼痛。
宸有些害羞的側身,口裏還小聲嘟哝着:
“音音快出去,不許偷看男生洗澡……”
可就是這麽一轉的緣故,後背上同樣猙獰的傷痕強勢刺入蘇音眼中。
竟然和前胸處的傷痕一般無二!
本來蘇音還想着,是不是體內巨大的能量往外暴動時造成的,這會兒卻忽然明悟,這些傷口的模樣,分明是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從外面無數次洞穿了這具身體,才可能造成這樣慘烈的後果。
而這也才是這具身體千瘡百孔的最根本原因。
到底是怎樣強大而又滅絕人性的敵人,才會給宸造成這麽大的傷害?
又想到宸之前說的“沒有旁人”了,讓蘇音不得不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或者宸的家族曾經強大過,卻因為遭遇可怖的對手,而最終只剩下他一個。
本來還想着能不能托蘇言岳打聽一下,幫着尋找有關宸身份的線索,現在蘇音卻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打草驚蛇、引來強敵,自己根本不可能護得住宸。
“你背上的鞭傷……是不是那個之前揍你的絡腮胡做的?”蘇音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如果說背部的舊傷是可怖,那上面一道道腫的老高的兩指粗的青紫傷痕則讓蘇音憤怒無比,深恨自己遇到宸太晚了……
“不是他,是那個好惡心的女人……”宸皺了下眉頭,明顯不想多談,“好了音音,你快出去了……”
“那你乖乖的……”蘇音勉強笑了一下——
之前那絡腮胡話語中曾提到柳家人,好像之前,宸應該是被柳家人給帶走過。
倒要找人打聽一下,柳家有沒有愛用鞭子抽人的……
先把新傷連本帶利的讨回來,至于說舊傷,時間久了,總能把人抓出來的!
這邊想着心思,那邊手卻不自覺的一遍遍摩挲着蘇言岳留下的那塊兒龍吻石。
想的太過入神,渾然不知,一縷血色正從龍吻石上逸出,先是纏繞在她的指尖上,又沒入體內……
直到神魂處劇痛傳來,蘇音才覺得不對勁,同一時間,神府裏忽然劇烈的動蕩起來……
天地翻覆,江河傾倒。
天空中一道道黑色的能量體挾着陽炎之火不要錢似的傾瀉而下。
哀號的人群,仗劍立于山巅之上的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
嗚,痛,真是太痛了!
眼看着又一道黑色的能量體飛來,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卻忽然從天而降,張開雙臂就把血肉模糊的嬌小身影護在了身下。
一瞬間,漫天都是無邊的血雨!
随着越來越可怖的能量體從天而降,那匍匐在上方的影子仿若狂風中的小船,大幅度的左右搖擺,卻任憑骨肉寸斷,鮮血如小河一般從體內汩汩而出,終是不肯挪動一下。
粘稠到讓人無法呼吸的血色中,那痛楚而悲怆的聲音,仿佛錐子似的刺透了蘇音的神府:
“我不許……”
“我不答應,誰都不能帶走你!”
“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
“不許死!“
“你要是敢死,我絕不會原諒你!”
“我恨你……”
“不,不要,不要,恨我……”蘇音只覺腳下好像出現了一個無底深淵,任憑她如何掙紮,身體卻不受控制的朝着黑暗中直堕下去。
越來越多的嘈雜聲音跟着響起,有低沉的,有清越的,有嘶啞的……
他們嘶吼着,絕望的悲鳴着,仿佛在哭泣,又仿佛在說着“對不起”……
無數雜亂的聲音漸漸彙聚在一起,像是鈍刀一般,一下下切割着蘇音的靈魂……
沉浸在痛苦中的蘇音渾然不知,越來越多的黑氣正籠罩在她的周身。
一片靜寂中,浴室的門“吱呀”響了一聲,卻是頂着一身水汽的宸一步跨出門來。
下一刻忽然加快腳步,朝黑氣彌漫的客廳沖了過去。
而随着宸的奔跑,房間裏的黑色氣息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漸漸稀薄,到最後終至完全消失,又化成點點金光,沒入蘇音的神府。
同一時間,本是恹恹的蟄伏于神府中如一團薄霧,好像随時都會散去的虛弱魂魄忽然就動了一下。
雖然紫府中的神魂還是和從前一樣無聲無息死氣沉沉,卻好歹略略凝實了些。
甚至就連蘇音的臉,也和做了微調一般,五官越發美麗奪人。
如果蘇言岳在這裏,會無比震驚的發現,這會兒的蘇音和挂在祠堂裏的天衍派小祖畫像,不但容貌上越發酷似,就是氣質上也漸漸接近……
面容痛苦的少女終于不再掙紮,下一刻就和做了個美夢似的,嘴角邊露出一絲笑意來……
宸久久的凝視着那張精致小臉,伸了伸手,似是想要抱一下,快要觸及到嬌軟的少女時,卻又停住——
音音說,不許動手動腳的,不然,就不讓自己做她的乖乖了……
可終究忍不住,緩緩靠近蘇音,虛虛的探手,做了個擁抱的姿勢……
撐着手肘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宸就和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似的,怎麽也看不夠,甚至唯恐自己是在做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許是宸的視線侵略性太強,睡夢中的蘇音似有所覺,胡亂的伸出手,正好拽住宸的衣領,下意識的往下一拉,嘟哝道:
“老實點兒……”
正好把宸拉倒在自己身旁。
宸頓時不敢再動,縮手縮腳的蜷縮在蘇音身邊,慢慢閉上眼睛,嘴角邊是仿佛得到全世界一般,滿足的笑意……
一長一短的輕微呼吸聲交錯響起,房間裏一片溫馨。
順着打開的窗戶,點點靈氣逸散出去,飄入庭院,又沒入地下擺滿原石的庫房,越聚越多之下,幻化成又一場雨水,灑落花間枝頭。
随着雨水落下,整個庭院裏不管是應季或者不應季的鮮花,竟先後次第開放,又在最快時間內隕落,更甚者還沒等殘花褪下,新的花骨朵就争相冒了出來,然後迎來又一個花季……
循環往複之下,蘇家庭院裏的花竟是足足開了六次!一直到最後,迎來最漂亮的一朵,才算停住。
而要說最神奇的,則是這些植物的性狀——
院子裏這些花草,竟然全都一夕之間,恢複到了天罰日前沒有變異時的最美的樣子。
要知道天罰日之後,除了少數的風水寶地,地球上的植物性狀上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改變,有的是花型,有的是葉子……
就比如說庭院裏的芭蕉,因為蘇家爸媽出的錢夠多,購買回來的是經過精心培育後,最接近變異前的樣子的。
可饒是如此,還是和天罰日之前的模樣有區別的。比方說,芭蕉葉上有細小紅色的針刺,稍不注意,就會紮到。
而現在,那些細小的針刺竟然全都沒了……
雨聲淅瀝中,不知什麽時候掉落地面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只兩人睡得太沉,竟是都沒有聽到……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蘇言岳收回手機,沖一直關注着手機狀态的蘇呈攤了攤手——
不是他不想聯絡蘇音,是蘇音那邊根本不聽電話。
“馬上就到了,待會兒你先去房裏休息,等我和族長說一聲,再送你去玉泉……”
相較于蘇呈的傷勢,蘇言岳最懸心的,無疑還是叔祖蘇雪霖。
帶着蘇呈趕回家裏的路上,就接到了族長蘇正河好幾個電話。
蘇言岳擔心的什麽似的,恨不得飛回廣城——
一則趕緊把龍吻石給叔祖用上。
這二則嗎,自己找到了個和小祖長得無比酷似的女子,有心想讓她假扮小祖的事,怎麽也要跟族長商量一番。
一腳跨進門,便有蘇家弟子接了出來,更甚者,走在最前面的還是族長蘇正河。
看蘇正河面色沉沉,蘇言岳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
難不成是叔祖已經……
“叔叔,叔祖他,這會兒如何?”
蘇正河搖了搖頭。
蘇言岳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啞着嗓子道:
“很,危險嗎?”
“不知道。”蘇正河嘆了口氣,“叔祖封閉了雪苑居,我們根本進不去……”
“封閉?”
“對。”蘇正河眼中悲色更濃——
雖然前些日子叔祖已經開始封閉雪苑居,可好歹還能瞧見兀坐在雪苑居中皚皚積雪上的身影。
結果就從前天開始,雪苑居上空忽然大雪彌漫,鵝毛大雪綿綿不絕,竟是生生把雪苑居完全遮蓋起來。
完全遮蓋起來?怎麽會!雪苑居之所以四季酷寒,其實是叔祖擺的法陣使然。
可這大夏天的,突然下起鵝毛大雪,還把整個雪苑居都給埋住了,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顧不得再和蘇正河寒暄,蘇言岳匆匆把蘇呈托付給一個門內弟子後,拔腳就往雪苑居的方向狂奔。
卻駭然發現,通往雪苑居的路上,每隔幾步,就跪着一個白衣缟素的蘇家後輩。
分明就是送葬的模樣。
饒是蘇言岳性子還算沉穩,這會兒也繃不住了,好容易來至雪苑居外,蘇言岳終于明白,為何蘇正河面色那般沉重,以及大家紛紛跪在外面的原因了——
曾經的雪苑居雖然也是常年積雪不斷,卻到處是瓊枝玉桂,簡直和仙境一般無二。更有碩大如銀盤般的潔白雪蓮盛開其間。
蘇言岳印象最深的,就是叔祖白袍曳地,徜徉在雪蓮花中的情景。
盡管雙目皆盲,可蘇言岳卻不曾有一次踩着哪怕一片雪蓮。
而現在,眼前哪還有雪蓮的影子?
入目只見一個碩大的雪白色墳茔!更甚者這會兒,還有更多的雪花落下,讓這座墳茔越發高大。
“叔祖!”蘇言岳一下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向記憶中雪苑居大門的方向,“我是言岳啊,我找到了龍吻石,您開開門,讓我進去啊……”
卻是一頭撞在了雪牆上——
鵝毛大雪分明應該是柔軟的,可雪苑居的雪卻帶着無比凄涼的肅殺之意,在落下的第一時間,化為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多的堅冰。
任憑蘇言岳拼命用頭撞過去,頭破血流之下,竟是一片雪花都不曾落下來。
“言岳,你說,你手裏有龍吻石?”倒是緊跟在後面滿臉悲色的蘇正河臉上一喜。
“叔叔是不是有法子?”蘇言岳把身上的龍吻石一股腦兒掏出來,捧到蘇正河面前,“龍吻石都在這裏,咱們快救叔祖……”
蘇正河視線在龍吻石上頓了一下,神情悲喜莫名——
作為和蘇雪霖接觸最多的人,蘇正河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叔之所以自造墳墓,封閉其中,并不是因為感應到死期已至,根本就是對世間毫無留戀所致。
不過既然有了龍吻石,說不定真能阻止這漫天雪花……
即便把這些龍吻石都浪費了,可只要有一線希望,蘇正河都要試一試。
畢竟要是叔祖真就這麽走了,受到巨大打擊的不只是蘇家,還有華國日益衰弱的道法界力量——
就在剛才,蘇正河接到蘇珽緊急打過來的電話,說是華國道法界有可能發生巨變……
接過龍吻石,蘇正河對着雪苑居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小叔,我等不孝,不敢也不願,放小叔往登極樂,求小叔再思慮一二……”
多希望上蒼能降下靈藥,讓小叔忘卻過往,最起碼,不要活的那樣痛苦、生不如死……
又拉了蘇言岳起來:
“我已經傳話給族中精英子弟,讓他們一起過來,把龍吻石鑲嵌于天衍大陣關鍵的方位之上……”
作為鎮派之寶,天衍大陣威力非同尋常,不然也不會在天罰日時用來連接龍脈,催生出撼天動地的力量。
只既為天下第一大陣,想要掌握住天衍陣所有相關陣眼法門,也是難比登天。
從叔祖天罰日後回歸蘇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年有餘,族中子弟,至如蘇言岳這樣天資聰穎的,也不過掌握了大陣運行的十之五六……
好在衆人現在要做的,不過是護住雪苑居,不讓它斷絕一切生機。倒是并不需要把天衍大陣給擺全。
很快又有幾個一頭銀發的弟子前來。
蘇言岳勉強壓下內心悲恸,把龍吻石一一交托出去。
很快,龍吻石便被放置在合适的相對應的位置。
随着蘇言岳把最後一塊兒龍吻石放于陣眼之上,本是無聲落下冷冷冰冰的雪花忽然就變了有溫度似的,就是飄下的姿态也從容輕盈了不少。
“大陣,運行了。”蘇正河緊繃着的神情終是緩和了些,卻是絲毫不敢大意——
即便大家用盡全力想要挽留叔祖,可就怕叔祖去意已絕。
龍吻石雖然是奇寶,可要是叔祖鐵了心,也沒法擋住他離去的腳步……
換而言之,眼下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畢竟,心病還要心藥醫啊!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就聽見一聲炸響,蘇言岳倏忽擡頭,愕然發現一大朵鑲嵌着黑邊的雪花正朝着最中間陣眼處的龍吻石飄落而下。
都說燕山雪花大如席,蘇言岳這會兒算是有了切實的體悟。
可那黑氣又算怎麽回事?
倒是直挺挺站着的蘇正河,臉色變得慘白,“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趴在堅硬的鵝卵石地面上叩頭不止:
“求叔祖不要抛下天下蒼生——”
一句話甫畢,本是飄飄灑灑的雪花忽然聚成一簇利劍,朝着蘇正河兜頭而下,那決絕和怨尤就是蘇言岳看了也心驚膽戰。
至于蘇正河,更是一下被雪劍給打的飛了出去。
吃了一噎之下,蘇正河不敢再說話。
唯有蘇言岳,卻好似明白了點兒什麽——
當初可不就是為了天下蒼生,叔祖才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叔祖心裏,他們這些後輩,其實并不算是親人的吧?
一時心裏苦澀不已——
別看叔祖蘇雪霖是蘇家所有容光的基礎,可論起來,卻有一個再悲慘不過的童年。
因為天生殘疾,叔祖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
叔祖上面已經有了三個三胞胎哥哥,家裏本就窮,生下叔祖後,發現本是漂亮的小娃娃竟是胎帶的就有嚴重眼疾。
彼時醫生說,倒不是不能看,只是需要花費一大筆巨款。
于當時的蘇家而言,能養活幾個孩子已經是極限了,再拿錢治療小兒子,根本無能為力。
一則想要給小兒子謀個生路,二則應該也有逃避的意思,夫妻兩人商量後,竟是直接把剛出生三天的叔祖給悄悄丢到了福利院門前。
兩人一路哭哭啼啼回家,到了家後又旋即後悔,後來又想把孩子要回來,就又趕去了福利院。
誰知道人福利院說,根本沒見過什麽孩子……
雖然不知道叔祖後來又經歷了什麽,才會一路輾轉到了天衍派,但想來一路走來定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後來之所以肯回蘇家,外人瞧着,是顧念血脈之情,蘇家人自己卻知道,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叔祖早已對世間無可眷戀,無恨無愛之下,自然去哪裏都無所謂……
更重要的一點則是,作為天衍派唯一确定還存活于世的弟子,蘇雪霖肯定也不想天衍派失去傳承,才會最終同意重回蘇家……
“小悅呢?叔祖的事有沒有跟她說?”蘇言岳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就去看蘇正河——
蘇悅是蘇正河的女兒。也是蘇家唯一一個沒有加入天衍派,反而進了娛樂圈的獨特存在。
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蘇悅太蠢,不然怎麽可能放棄普通人求都求不到的成為天衍派弟子的機會,反而一頭紮入娛樂圈。
只有蘇家人知道,其實相較于他們而言,蘇悅才是蘇家最特別的一個存在。
因為蘇悅會進娛樂圈,是得到了叔祖支持的。
換句話說,別看蘇悅沒有一點兒修道的天分,卻是少數幾個叔祖記住并給予了最大善意的晚輩。
更甚者從小到大,也就蘇悅敢時不時的跑到叔祖那裏撒嬌賣乖,卻絲毫沒有惹得叔祖不悅……
因為這個,別看蘇悅一點兒修道的天分也沒有,在家族中的地位卻是相當了得……
“……小悅昨天回來過,在雪苑居外面跪了幾個小時,嗓子都哭啞了……”
可即便是蘇雪霖面前一直是特殊存在的蘇悅,哭成了個淚人,都沒能引得蘇雪霖半分回應。
“……雪苑居這裏太過寒冷,她沒有靈氣護體,無法久留……”
“那叔祖——”蘇言岳簡直要絕望了——叔祖這麽把他自己封死在雪堆之下,即便自己帶來那個和小祖長得極像的小姑娘又如何?
叔祖的态度,根本就是誰都不會見。
情急之下,趴在地上跟着“咚咚”磕頭:
“叔祖,言岳求您了,不要丢下岳兒……”
蘇言岳是遺腹子,母親又因難産而亡。雖然蘇雪霖一向待人冷淡,蘇言岳心裏卻依舊把蘇雪霖當成最親的人。
這會兒痛上心頭,恨不得拿滿腔熱血化去眼前堅冰雪原。
用力太大之下,額頭上很快就有鮮血緩緩淌下。
蘇言岳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依舊趴在地上磕個不停。
其他人看蘇言岳這樣,也紛紛跪在地上磕頭不止,一時院子中泣聲一片,和着飄零的雪花,旋轉的悲風,讓人不忍卒睹。
一片肅殺中,雪苑居上方彤雲卻是越集越厚,仿佛天空一口暗無天日的大鍋,倒扣在雪苑居之上。
決絕的氣勢之下,陣眼中的龍吻石忽然劇烈的顫動起來。先是一塊,然後綿延到其他地方。
下一刻幾塊兒龍吻石忽然齊齊飛起,在天空中正對着北鬥七星的位置撞擊在一起。
然後越來越多的龍吻石加入進去,直到最後,一塊兒也不剩。
“叔祖——”蘇言岳呆了一下,下一刻就明白,能讓龍吻石有這樣異變的除了蘇雪霖,再不會有其他人。
“言岳!”蘇正河忽然攥緊了蘇言岳的手腕,不敢相信的瞧着空中——
一開始還以為那些龍吻石的碰撞毫無章法,細看之後才發現,分明是天衍大陣的演變陣型。
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衍大陣共有七七四十九個陣型,循環往複之下,組成天衍大陣。
蘇雪霖眼下分明是要留給蘇家一個最後的禮物,那就是完整的天衍大陣。
而随着天衍大陣循環往複,龍吻石中濃重的黑色漸漸被擠壓而出,留下裏面越發通透晶瑩的紅色……
眼瞧着紅色越來越盛,蘇言岳卻是越來越絕望——
龍吻石雖是至寶,可裏面的靈氣包含有龍族毀天滅地的暴戾之氣,和天罰日時強大的輻射污染,也就蘇雪霖這樣境界的人加以煉化後,才能祛除毒素,慢慢吸收。
當然,有了這些至寶,于蘇家而言,自然能再出幾個強者。
可從另一方面來看,也說明蘇雪霖死意已絕……
任憑淚水在臉上凝結成冰,蘇言岳怔怔的瞧着空中的異象——
紅色越來越盛,黑色卻是盡數沒入雪苑居中,還有一點金色墜在黑氣的尾巴尖上……
金色?怎麽會有金色?
蘇言岳眨了下眼睛,定睛看去,那金色卻已經和黑氣一起沒入雪苑居,而幾塊晶瑩剔透的龍吻石也跟着從空中掉落,盡數掉落蘇言岳眼前。
擺成了一簇漂亮的梅花形,就如同蘇言岳第一次進入雪苑居時,看到的那株臘梅花一般無二……
蘇言岳喉頭一甜,頓時嘔了一大口血出來,濺落在雪苑居冰雪鑄就的銀色圍牆上,不是一般的刺眼。
身形更是跟着晃動起來。
“言岳——”蘇正河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下一刻卻覺得有些不對。
實在是不但蘇言岳的身子在抖,就是他也跟着左右搖擺。
緊跟着無比惶恐的發現,雪苑居明顯顫抖的更厲害。
還沒等他想通個所以然,一聲巨響忽然傳來,卻是堆疊如雪山一般的雪苑居轟然倒塌,一個長發如銀,鋪展在地上、俊美如谪仙的男子正站在仿若龍卷風過境一般,毀的七零八落的雪苑居中間,可不正是雪微真人蘇雪霖?
只和平常的無欲無求不同,蘇雪霖一雙暗淡無神的眼睛中,這會兒正有兩道血淚緩緩淌落。
蘇雪霖随之一招手,蘇言岳就不受控制的朝他飛了過去:
“這龍吻石,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下一刻那雙冰冷毫無溫度的手就扼住了蘇言岳的脖頸:
“快說!”
——
方才那暴躁而絕望冷酷的氣息進入識海時,蘇雪霖竟然感覺到一絲暖意,甚至金色光點中,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
雖然看不清那個影子的正臉,可蘇雪霖就是感覺,那模糊的人影是天衍派小祖,蘇音。
“海,海城……”蘇言岳被扼的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好大會兒才勉強擠出幾個字,“叔祖,叔祖想去的話,孫兒,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