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愛
馮究望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天黑了,開門看到馮琛坐在大廳裏,他頭也不回就要進自己房間。
剛到房門口,馮琛問他:“看到人你都不會打聲招呼說你回來了?”
陳芳梅從樓上聽到聲音,探出頭說:“究望回來了啊,坐半天的車也累了,趕緊洗漱睡覺吧。”
馮琛不管這茬,又問他:“老子跟你說話呢,去那麽遠的地方幹嘛了?一句話不說就走,你有把這裏當家嗎?!”
馮究望把頭轉過來,“你怎麽每次說幾句話就把自己說急了?”
馮琛:“那還不是你氣的?!”
馮究望反而向扶着欄杆眼瞅父子倆的陳芳梅說:“陳姨,我回來了。”
陳芳梅愣了愣,點點頭道:“回來就好,你別管你爸,他今天坐那兒大半天了,就是閑的!”
她不知道該不該說,馮琛坐在大廳裏沒看電視也不看手機,幹坐了好久,是在等兒子回來。
可把人等回來了,他又不會好好說話,憑白給自己一身氣,還不讓剛回來的人好受。
馮究望從房間裏拿換洗的衣服去洗澡,路過大廳馮琛說:“站住!你到底去幹嘛了,又去和哪幫人鬼混了?”
馮究望說:“去找人了。”
馮琛沒料到他會回答的這麽爽快,“找誰了?”
“說了你也不認識。”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和哪幫小子混我不知道?老子心裏都有數的!”
“哦?”馮究望的音調上挑,“既然有數幹嘛還問我,你自己心裏清楚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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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條斯理的說話态度最能挑起別人的怒氣,更別提這人還是馮琛。
馮琛果然怒了,一拍桌子站起來,這下連馮玥那屋的門都打開了。
馮琛看到女兒,氣焰消減了一些,擡頭緩和語氣:“你回你屋,這沒你的事。”
陳芳梅在樓上勸了兩句,見閨女不肯回去,又把小姑娘拉進屋關上門。
客廳裏只剩下父子二人。
馮琛說:“你是不是不會好好說話?”
馮究望說:“不好好說話的是你,你要是一直壓不住自己的脾氣,我們就沒有談的必要。”
馮琛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馮究望把手裏的衣服搭到椅背上,順着座位坐下。
馮琛緩了緩開口:“你一句話不說跑去A市,還想老子給你好臉色?”
“不用‘老子’、‘老子’地叫自己,我知道你是我爸。”馮究望說。
馮琛鼻子裏哼出一聲,“去找人,說得好聽,馮究望你什麽時候能讓人省心?也二十了,屁事不懂,以後出入社會也等着我給你擦屁股?”
馮究望說:“你說話挺難聽的。”
馮琛冷笑一聲,“還不樂意聽?”
馮究望彎出一個笑臉,跟着馮琛的調兒:“怎麽會?我說話也不好聽,不然怎麽和你是父子?”
馮琛搞不懂他到底要幹嘛,也找位置坐下來瞪着他,“到底幹什麽去了?”
“說了去找人。”馮究望擡眼看樓上,确定不會有人再冒出來,他突然說,“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馮琛沉默。
“你說。”
馮究望咧開嘴笑了,“你和陳芳梅是怎麽在一起的?”
氣氛凝固,馮琛擡起頭,“你問這個幹什麽,這是你該問的?”
“你看,不是我不想好好說話,是你拒絕交談。”馮究望手搭在椅背上,腦袋放在胳膊上面,有些孩子氣的動作,眼裏卻是深邃的棕黑,一眨不眨盯着馮琛,“不要拿長輩的架子壓我,你在我這裏早不存在什麽威嚴了,你自己也清楚。”
按照馮琛以往的脾氣,他應該生氣,但是今天他沒有,不僅是因為馮究望主動與他說話,還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他在兒子面前擡不起頭來。
“我沒有懷疑你在我媽還活着的時候出軌,你不可能。”馮究望說,“但是也不理解為什麽你能在她死後那麽短的時間裏迅速愛上另外一個女人。”
馮琛還是沉默。
馮究望也不着急要回應,擡頭看頭頂的吊燈,比俞還家裏的要大上很多,也更加亮,盯得久了會眼酸。
少年時期他怎麽都想不通這問題,也不會主動問馮琛。他們父子倆有相似的性格,嘴上從來不饒人更不會主動低頭。後來随着年齡增長,這些問題變得不重要了,兩個人的隔閡卻依舊在,并且日益加深。
“我喝醉了。”
許久,馮琛的聲音響在廳裏。
馮究望轉過頭,看到馮琛閉上眼睛又重複一遍:“那天我喝醉了。”
馮究望的母親死後,馮琛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無休止的酗酒,那也是馮究望被送到老家的重要原因之一。這樣一個醉鬼根本沒法養一個即将升入初中的孩子。
“哦。”馮究望應了一聲。
“你媽去世後很多人都勸我再找一個,也好快點把你接回家,家裏多個人能照顧到你……你陳姨是經別人介紹的,催的次數多了就想當面把事情說清楚,但是那晚我正好有酒局,喝得太多了。”
馮琛說話點到為止。
馮究望思索一下:“你是覺得我需要照顧?認真的?我當時都十一歲了。”
馮琛沒說話。
沒說話等于默認。
他這個人就是個大老粗,做父親失敗,做丈夫也沒好到哪去。
馮究望忍不住嗤笑一聲,“好,我明白了。”
馮琛皺眉:“你明白什麽……”
當初周圍的人都勸馮琛給孩子找個繼母,馮琛自然沒想法,卻架不住很多人有這心思,惦記他手底下有個廠子,人也不差,一個勁給他介紹。
和陳芳梅完全就是個意外,他選擇了負責。結婚證都拿在手裏了,馮琛才想到,或許他再婚,馮究望并不會高興,于是也沒能把兒子接回家,一直瞞着。
一步錯步步錯,到頭來他把什麽都搭進去,無論是誰都在受折磨。
馮究望突然說:“我去A市找人,是去找我喜歡的人。”
馮琛猛地擡起頭,“你談戀愛了?”
馮究望沒有否認,燈光落在他的發梢,柔和了臉上的輪廓。
馮琛忽然感到一陣陌生,這是他的兒子,本應該親眼見證他的成長,卻變成一個完全的旁觀者。
“他和我說有些事應該說清楚,不能讓自己受委屈,我想了想這是唯一一件我還算好奇的事情,我以前怎麽都想不到是為什麽,沒想到原因這麽簡單。”只是因為酒精産生不可控的行為,最後馮琛也吞下自己的惡果。
馮究望說得輕描淡寫,把眼珠轉向馮琛。
馮琛愣住了。
他從來不知道馮究望會想這些,他以為他和他作對,是容不下家裏有其他人,是叛逆是不懂事,是各種少年人身上都會有的毛病。
但實際上馮究望是看到了所謂的成年人的“愛情”——輕易就會破碎的東西,沒有固定的長勢,随時都有可能泯滅。
馮琛和陳芳梅之間沒有愛情,兩個人相敬如賓,共同生活的這些年是靠親情維持的。
他的柔情和愛意早給了馮究望的母親,可惜女人很早前就病故了。
懂他的人不在了,此後做的所有錯事都沒有人再為他糾正,沒有能讓他心甘情願聽話的人。
于是他又變回那個暴躁、笨拙,不能好好表達自己的粗人,就算面對自己的兒子也一樣。
馮究望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一片光線,馮琛知道自己的兒子長成一個男人,根本不是他嘴裏到處惹是生非的小畜生。
馮琛的喉頭滾動一下,“你……”
馮究望看向他。
“好好對人家女孩。”馮琛最後只能幹巴巴說出這一句。
誰想到馮究望笑開了——誰告訴你他是女孩了?
這句話沒有說出口,要是以前說不定真的會說,但是說了會給俞還惹麻煩,他就不要說。
“噢。”
馮琛瞪他:“你在敷衍誰呢?”
馮究望:“你。”
馮琛深呼一口氣。
他今天不想再發脾氣。
“你……以後要是再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和我說或者直接問我。”
“沒有。”
“我沒讓你現在說!”
馮究望聳聳肩,“好,那現在沒有,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馮琛又在沉默,“去吧。”
馮究望走後,馮琛還坐在那裏,臉埋在陰影裏不知想什麽。
他像塊粗糙冷硬的石頭,磨平了一邊還有另一邊。沒有誰願意捂暖了。
而馮究望剛剛二十歲,固然年輕卻不再橫沖直撞。他把能夠拉住自己的缰繩交到俞還手中,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應該付出什麽,最後也确實得到了。
愛是沒有固定長勢的,它可以是任意形狀,當它變得足夠柔軟就不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