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明顯
過年這段日子馮究望難得配合,跟着馮琛和陳芳梅去了各個親戚家拜年,酒席飯局都去了,也沒有明顯的冷臉。
年初六,馮琛出門,家裏來了位不算陌生的客人。
楚夏怡站在門外面,頭發又長了些,新燙了卷兒彎彎鋪在身後。陳芳梅一開門見到是她,連忙往屋裏招呼:“究望啊,夏怡來了!”
“哎阿姨不用……我今兒來就是拜個年,我爸媽讓我來的,您別叫他,我就送個東西,馬上回去。”
“你和究望都是一個學校的,你倆肯定有話聊,你別走,阿姨給你沏點果茶喝,外面這麽冷該暖暖身子。”陳芳梅說着就把楚夏怡拉進屋。
那邊馮究望從屋裏開門出來,“夏姨又是誰?”
這些天裏見了太多憑空冒出的長輩,他以為又是哪個不認識的親戚。
楚夏怡:“……”
陳芳梅只能當沒聽見,朝楚夏怡尴尬地笑笑,“你坐,阿姨去給你倆泡茶。”
“真不用了我就呆一會兒,我一會兒還有事……”
楚夏怡話沒說完陳芳梅已經走出客廳。
客廳裏只剩他們兩個人,馮究望看到人就知道自己理解錯了。
楚夏怡見人都走了,撇撇嘴自己坐到沙發上,“這次真不是我想留。”
“知道。”馮究望彎彎嘴角又很快放下,“裝的挺好。”
“少諷刺我了,你不也是一樣?明明不喜歡你這個後媽,不還是跟她回了娘家,我聽我媽說了,你這些天串親戚,表現的可乖可乖啦。”
楚夏怡也擺出一副笑臉,聲音也假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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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自然有誇大的成分,馮究望去走親戚充其量是當個背景板,根本沒有什麽其他表現。
馮究望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停留了大概兩三秒,和從前一樣,令人不舒服的打量。
他的沉默遠比那些帶刺的話要來得可怕。
楚夏怡收斂了笑容,把腦袋撇向一邊。
她捉摸不透馮究望的心思,更害怕他笑容底下掩藏着的冷漠和嘲諷。
她要為此顫栗。
過了一會兒見陳芳梅還不來,她就知道那女人在給他倆創造說話的機會。
這是一件十分多餘的事。
楚夏怡只好沒話找話:“你和你爸和好了?”
馮究望:“沒有。”
楚夏怡挑挑眉:“那你幹嘛突然這麽聽話,我媽跟我說你去了那女的她家,你之前不是一直不願意去嗎,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都沒想。”馮究望緩慢地眨眼,像俞還常常做的那樣,只是他的更刻意,“因為答應了老師要安靜不鬧事,過年不想惹麻煩。”他不想和馮琛吵,揮霍不必要的精力。
楚夏怡立刻意識到馮究望口中的“老師”是誰,表情變得微妙一些,“你是說俞老師?”
馮究望沒回應。
楚夏怡知道他對那個老師的态度不一樣,卻沒想到他會這麽聽話。
“……你真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她和她那個女兒今後可是要分你家産的。”
馮究望還是沒有說話。
氣氛凝固成一團,楚夏怡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她太自以為是了,還以為馮究望和從前一樣。
女孩咬住下唇的一塊肉,強迫自己不要再開口,疼痛能帶給她短暫的冷靜。
他們有很久沒有聯系,前段時間的偶遇讓她放松了警惕,忘記自己和馮究望從來不是可以坦誠相待的人。
他們之所以會混在一塊,是因為過的一樣混沌,要在頹靡閃爍的燈光中麻痹自己,借酒精和熱度墜落在無數個冷熱交替的日夜。
可是現在馮究望不需要了。
他開始規律的上課下課,做學校裏大部分學生會做的事,聽課、記筆記,在某個周末的上午去圖書館,甚至聽別人說,他還去輔導員那裏補習英語。
楚夏怡忽然覺得全身像被針紮了一樣難受,盡管馮究望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她還是覺得他看過來的眼神會是帶着輕蔑和不屑的。
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剛從沙發上坐起來,陳芳梅就端着兩杯果茶出來了,茶杯放在精致的瓷盤裏,散發着甜的膩人的香氣。
楚夏怡記得馮究望不喜歡,像挑食的小孩一樣不喜歡吃水果,也不愛她身上的香水味道。
她是知道的。
一直知道卻假裝不知道。
“瞧我這笨手笨腳的,邢姨明天才來上班,茶是阿姨自己沏的,沏的不好,你倆就将就一下……”
馮究望适時開口:“陳姨,她說她還有事要先走。”
客廳裏靜了一秒,陳芳梅說:“不喝點熱的暖暖身子再出去?那也行,究望你把夏怡送出去,咱家那個走廊路滑……”
楚夏怡一直不喜歡這個女人。
陳芳梅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是個人都明白她是什麽心思。她怕馮琛父子倆,她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了,為了一個男人生了個女兒就覺得自己擡不起頭,沒有比她更懦弱更無能的女人。
楚夏怡拼命告訴自己,她絕不會成為這樣的人,絕對不會。
可是她家裏也未必好到哪裏去,甚至更加糟糕——三個女兒一個男孩,任誰都明白是什麽意思,她就算是做女孩也是最不被重視的那一個。
她明白,馮究望肯定也明白。
但他從來不說。旁人越是沉默,她越覺得擡不起頭來,因此她要渾身帶刺,她要對誰都好也對誰都不好。
她會好好愛自己,只有她最愛自己。
從玄關走出去,楚夏怡說:“你不用送我。”
“我出去買東西,不和你一道。”
楚夏怡低下頭快走兩步,馮究望果然沒跟上來。
然後她又放慢步子,長發落在臉頰兩側,影子照在地面留下一道漂亮的剪影。
楚夏怡:“你變了挺多。”
馮究望随意回道:“發型變了。”
楚夏怡:“……”
“不是,我認真的。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就是個小孩,知道你不愛聽,但是是真的,馮究望,我沒見過比你更惡劣更幼稚的人了……無論什麽事,你都不放在心上。”
像小孩子一樣,記不住別人的好也記不住別人的壞。
“但是現在我聽衛洋說,你都不怎麽曠課,還天天往自習室跑……這樣挺好的,我想應該是俞老師的功勞吧。”
楚夏怡把自己說的不自在,她向來不是會說好話的人,
從前她還勉強可以把馮究望劃分在同一個陣營裏,現在卻不能了。
他們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只是少年的沉默讓她産生錯覺,讓她誤以為他和她一樣都覺得生活糟糕透頂未來模糊不清。
可他曾經站在黃昏的分叉口,态度強硬地拽着一個女孩走出一片将至的陰影。
盡管迎來的是無盡的沉默。
盡管無人救他于沉默。
馮究望垂下眼思忖片刻:“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麽,也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想說你是不是走岔路了,你家搬家走左邊了?”
楚夏怡當然知道自己跟着馮究望走了另外一條路,她只是想把話說完。
她從前怕極了馮究望的眼神,冷漠又機械地記錄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連極少數流露出的笑臉也是假裝的。
現在她仍然怕,怕的是他眼裏映照出的自己。
在馮究望的眼裏她好像變成某種醜陋的昆蟲,擁有美麗的花紋顏色卻永遠用最虛假的拟态示人。
“我有點羨慕你又嫉妒你。”楚夏怡扯開嘴角笑笑,眼淚滾燙地落下來,她匆忙低下頭,“我也想遇見一個能讓我這麽聽話的人,但是我一定遇不到。”
她不具備馮究望的勇氣,沒有孤注一擲的膽量,更不能像馮究望那樣,舍棄自己所擁有的去換取自己想得到的。
她是怯懦自私的大多數人。
“我想你應該不在意,但還是想提醒你一下……太明顯了。”楚夏怡撇開頭,擦掉自己的眼淚,“你喜歡俞老師喜歡的太明顯了,會給他帶來麻煩的,不然你稍微收斂一點?”
馮究望這才看向她。
“你自己可能意識不到吧,提到他的時候你的語調都有變化。俞老師可真倒黴啊,被你這麽一個倒黴玩意兒喜歡上。”
馮究望皺了皺眉,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楚夏怡打斷了。
“我不會和任何人說。”
寒冷的冬日,女孩含着水汽的雙眸動人地閃耀着,随即自嘲地笑笑。
“畢竟我最擅長沉默了。”
她會沉默,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這是她二十一年人生裏做過最輕松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