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

第50章 花朵

俞還當然沒讓馮究望得逞。

他把人推開：“既然沒什麽事就早點回去吧……”

沒有如願以償得到擁抱，馮究望直直盯着俞還。

“現在還不到八點。”

“天已經黑了。”

“嗯，所以該吃飯了。”

俞還說：“那你吃完記得早點回去。”

“老師不和我一起吃嗎？”

“我就不了。”

要保持距離，減少不必要的接觸。

馮究望似乎看透俞還心中所想，輕輕笑出一聲，并不是愉悅的。

俞還回看他，“我們就在前面的車站分開吧，小吃街是那條路，我正好去等公交。”

馮究望沒有拒絕，沉默在兩人之間發酵。

到了車站，馮究望問：“真的不在外面吃飯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俞還搖搖頭。

馮究望說：“那好吧。”說完卻沒有走，默默站在俞還身邊。

“你還在等什麽？”

“等你上車啊。”馮究望十分自然地回應道。

俞還轉過腦袋，僅看到馮究望的側臉，寒風裏臉頰凍得些許紅暈，只是眉眼冷淡，高大的站在自己身邊。

“到家了跟我說一聲吧？”馮究望轉過眼用詢問的語氣，“畢竟是我把你叫出來的，也沒能請你吃飯，這麽冷的天，老師又一次為我出來了。”

俞還：“你好好講話，幹嘛把話講得這麽……”暧昧不清。

馮究望又揚起笑臉，低下頭湊到俞還耳邊，“好好，我會乖的。”

那聲音扣在心弦上，顫呀顫的，染紅俞還的耳朵。

他不自在地側過頭，用衣服壓住耳朵，眼睛看向馮究望，“你故意的。”

“是啊，我故意的。整整一個假期見不到，想讓哥你記我記得久一點。”馮究望大方的承認了，随即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提醒俞還，“車來了，去吧。”

像約會之後分別的情侶，情絲斷開時要帶幾縷不舍。

俞還僵了僵身，來不及糾正只能轉身上了車。

公車開走後，馮究望随便找了一家面館吃飯，還給俞還拍照片發過去：[老師你餓嗎？]并再次配上小熊表情。

俞還有很久沒見過這個表情，想起在自己家那天馮究望所說的話，不由仔細端詳起這個表情包。

小熊有黑漆漆的豆豆眼，短短的四肢。

憨憨的。

到底哪裏和他像？？

假裝沒有看到馮究望的俏皮話，回到家後俞還只回複道：[我到家了。]

直到十點多馮究望那邊才回來消息，是一條語音。

俞還已經躺下了，點開那條語音聽到馮究望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晚安。”

沒有任何附加的稱呼，只有一聲晚安。

像很久前的那個晚上，他們之間産生不必要的交際，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

俞還回家那天，馮究望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走，想去送送他。

“這有什麽好送的？”俞還在電話裏拒絕道。

電話那頭有些沉默，然後才說：“俞還，你是覺得一個假期我就會忘了你改去喜歡別人嗎？”那樣狀似天真的發問往往是最危險的。

俞還靜了兩秒：“當然不是，我沒有否定你的資格，同樣的，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躲着我的打算。”

俞還無法應對馮究望直白的言語，一時語塞。

“總之你不用來……”

“可我已經到了。”

馮究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俞還立刻回過頭去。

“你在朋友圈曬了車票。”馮究望坐到俞還旁邊，慢條斯理說，“老師怎麽這麽不小心呢？”

俞還：“……嗯，好，記住了，下次會屏蔽你的。”

馮究望：“？”

馮究望：“老師怎麽變壞了？”

“幹什麽大老遠跑這麽一趟，放着好好的覺不睡，我說你幹嘛突然這時候打電話……你晚上不是還要打工嗎？”

俞還是早上八點的車，這時候還沒有驗票，大廳裏人多倒也不算冷。

“嘗試一下特意去找一個人是什麽感覺。”馮究望回答。

俞還聽不懂，側過臉看他。

“前天是第三次，我無緣無故地叫你出來。俞還，你之前是不是一面打車一面在心裏罵我？”

俞還：“……你想聽實話嗎？”最起碼前兩次是有的。

馮究望笑起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俞還想了想說：“不過無論是誰給我打電話，我都會去的。”

馮究望的笑容淡下幾分。

俞還把目光投向大廳中央的那塊屏幕上，“之前不是說過嗎？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要為你的安全負責。”

馮究望“嗯”了一聲。

俞還呼出一口氣，“那還有什麽不解的嗎？”

“本來也沒有。”

馮究望忽然站起身，“好像在驗票了。”

俞還沒想到他會突然轉移話題，愣了愣站起來拉起行李箱，衣角卻被拽住了。

馮究望說：“不許屏蔽我。”

身後的這個人又變成一個男孩，用笨拙的方式挽留他。

少年人的感情是青澀的花朵，每一瓣都是特定的顏色要送給特定的人。

俞還想自己應該是不能回頭看他的。

畢竟馮究望很擅長裝可憐，他怕自己會心軟。

“俞還，你好像十分不希望我來。”馮究望在他身後說，“我倒是每次都期待着你能來。”

那些看似玩笑的言語裏有一顆年輕的赤誠的心。

俞還少年的時候也時常這樣，他想以後他要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想把自己全部的喜歡都獻給他。

後來随着年齡的增長，他發現要遇到那樣的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把情感看得那麽重反而會被人嘲笑為愚笨。

他變得得過且過，甘願淪為平庸，也懂得了如何掩藏自己的真心。愛情是很奢侈的東西，也并不是必需品。

他是運氣極差的那類人。

他得不到的。

“馮究望。”俞還沒有回頭，“這種話要說給合适的人聽，老師并不是那個人。”

他早把心中青澀的花朵丢掉了，那些象征浪漫的花瓣，每摘下一片都滴着新鮮的血液。

馮究望才二十歲，是他的學生，比他小了七歲，曾經喜歡女孩現在卻因為他改變了性向。

俞還怕極了花朵下面的莖刺。

喜歡是很短暫的一件事。

有時會在一夜之間凋零。

人類是很殘忍的生物，要抓住漂亮的昆蟲不放，把磷粉抖掉，迫使醜陋現出原形，然後再丢掉。

他受過的傷痕都遍布在那對翅膀上。

##

放假後陳芳梅打電話催過馮究望兩次，大概是怕這個與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大兒子不耐煩，每次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

明明說過準确的回家日期，卻還要被打電話問一問。那些包裹在關切言語下的小心思，反而令馮究望不舒服。

打工的最後一晚，馮究望和樂樂一塊值班，要留到酒吧關門。

已經接近淩晨，後臺裏高大白皙的青年神經兮兮地講：“點酒那個女生是看上你了吧？”

馮究望暼過去一眼。

“這周第三次來了，還是坐在那個位置還是指名要你去，肯定是看上你了！”

馮究望這次連一個眼神都不施舍了，手指按着語音鍵輕輕說一句“晚安”，端過酒水往外走。

燈光、音樂以及令人沸騰的熱度。

馮究望一身服務生的制服，身形被完美勾勒出來，黑色的西褲顯得腿長，發型有稍稍整理過，笑與不笑都是帥氣的。看得出年輕，卻不會被認做歲數小的弟弟。男人應有的魅力他都有，甚至更優等，足以被仰望。

馮究望給單獨一個人的酒桌送酒，女孩子悄悄把微信碼推給他。

馮究望當做沒看見，直起身子漠然掃一眼，冷冰冰說：“請慢用。”

不像給人服務的，更像是讨賬的。偏偏有人吃他這一套，這些天頻繁來酒吧專門點他送酒。

他也只送酒水。

不服務客人，酒吧服務生的收入實際很微薄。不過馮究望本來就是來湊個人數，以前是不願一個人呆在宿舍，找點玩頭，今年是酒吧老板找他幫忙，他順帶不想那麽早回家去，答應幹兩周。

淩晨六點，酒吧打烊。

樂樂關掉所有的燈，馮究望站在廊前盯着手機屏幕看。

樂樂随口問道：“我說你這幾天都在給誰發晚安呢？女朋友嗎？”

馮究望擡眼，思忖一下回道：“喜歡的人。”

樂樂愣了愣：“還沒追到手啊？”

“被拒絕了。”

“……啊這有點難辦。”樂樂撓撓腦袋，“她有說為什麽嗎？”

“有。”

“因為什麽？”

“幹嘛告訴你。”馮究望稍稍偏了偏頭，“他和我說的。”

樂樂：“……”

樂樂：“你不說我怎麽幫你？！”

馮究望看看他，撇開頭，“不用了。”

樂樂：“幹，你剛剛是不是在嫌棄我？”

“他不理我。”馮究望忽然說。

樂樂眨眨眼：“無論說什麽都不搭理你嗎？”

馮究望：“我只說了晚安。”

樂樂：“……”

他媽的直男行為。

樂樂：“也說點別的啊！不然你還想人家回你什麽？女孩子的心思可是很細膩敏感的！”

“你倒是很懂。”

“……我怎麽感覺你在諷刺我？”

“沒有，你想多了。”馮究望意思意思笑了一下，“那門留給你了，我趕中午的車回家，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你明天就不來了？”

“嗯。”

樂樂點頭，“走吧走吧，記得和人家多說點好話，哪有你這樣的，冷不丁一句晚安，誰會回你啊，女孩子都很矜持……”

他以為馮究望沒在聽了。

誰知道過了幾秒廊外傳來聲音。

“陳銘樂，謝了。”

陳銘樂愣了愣：“原來你記得我名字？”

“又不是很難記。”

陳銘樂大為感動：“我還以為你和他們一樣只記得我叫樂樂。”

馮究望也很真誠地回應：“那麽叫還挺惡心的。”

陳銘樂：“………………行了兄弟，快走吧，再不走我怕我忍不住打你，沒準還打不過你。”

外面天還沒亮，地面上不知誰潑的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馮究望繞過去，點開語音。

“俞還。”

這是第一條語音。

早上七點半，俞還準時從家裏醒來，看着微信上一串語音陷入糾結。

以往馮究望只發一個晚安他還可以無視。

今天這是在幹嘛啊。

他點開第一條聽到自己的名字，接着第二條。

“理我。”

小男孩才會這麽說話，撒嬌都要理直氣壯的。

馮究望在俞還心裏的形象一點都沒變。

結果第三條語音——

“我想你了。”

馮究望的聲音沉下去，透過手機語音生生刮紅耳朵。

緊接着第四條：“有人跟我說女孩子都比較矜持，不能只說一句晚安，老師也是嗎？”

俞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并且冷靜地回複：[老師不是女孩子。]

過了幾分鐘，馮究望回複一條語音。

俞還點開前還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勸自己不要生氣。

馮究望：“哥哥都不想我，我好想哥哥啊。”

俞還無聲掐着手機，最後還是認輸了，回道：“早上好，馮究望小朋友，不要有事沒事給我發語音……你回家了嗎？”

手機那端馮究望揚起這些天裏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愉悅的笑，直接給俞還打過去電話。

“早上好。”他說。

那邊猶豫一下回應道：“……早上好。”

俞還說自己不是合适他的那個人。

馮究望知道這是拒絕的借口。

他曾經做過很多過分的事，往俞還的舊傷裏撒過鹽，任性地讓老師深夜出門來找他，也曾把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說予他聽。

他所有幼稚的不成熟的行為俞還都包容了。

馮究望對電話裏的人說：“俞還，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你就是最合适的那個人。”

不等俞還回應，他又道：“但是我還沒有成為最合适你的那個人，對吧？所以你要拒絕我。”

成長是很慢又很快的一件事。

慢在十四歲沉默在骨子裏發了芽悠悠到如今，快在十九歲這年遇見了俞還。

“俞還，你可以揣測和懷疑，可以不信任我，更加沒必要等着我。”馮究望把俞還心中的疑慮都說出來，然後他說，“我會追上去，我一定追上你，然後這次，我來主動擁抱你。”

少年人的愛意是熱烈綻放的花朵，明媚嬌豔的紅色，是熾熱鮮血所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