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

第48章 心疼

俞還想去浴室洗澡，馮究望十分積極：“我幫你。”

卻被俞還以“你不會”為由推出門外。

俞還推他的力氣并不大，剛剛經歷一場無法言說的情事，呼吸還是滾燙的，手腕用不上力氣，馮究望卻順從地退出門去，模樣乖得不得了。

俞還揚起頭，欲言又止，半張的嘴巴可以看到口腔裏面，白襯衫已經被蹂躏的不成樣子，不齊整的挂在身上。

馮究望的神色暗了暗：“真的不用我……”

話還沒說完，俞還迅速把浴室的門關上了。

馮究望在門外站了兩分鐘，聽到淋浴聲，腦袋抵在門上輕輕扣門，孩童一般幼稚的舉動。

俞還站在浴室裏，周身都是蒸騰的霧氣，揚起頭任由熱水撲面滑落，腦子裏一片混亂全是梳理不開的毛線團。

清理完出來馮究望已經不在了，俞還不知道自己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更加緊張，直到把頭發擦的半幹，玄關傳來開門聲。

馮究望帶着一身寒氣，手裏還拿着打包好的飯菜。

俞還和他對視，“……你怎麽擅自拿我鑰匙。”

“我去買飯。”馮究望把盒飯放到桌上，“你下午在飯店吃飽了嗎？”

沒有。

那麽一群人聚在一起又是聊天又是喝酒哪裏顧得上吃飯。

馮究望把外套脫掉了，露出裏面有些褶皺的衣服，頭發也是亂的，沒有形狀地亂翹。

所有都是淩亂的。

俞還頭上的毛巾被拿開，馮究望低頭落下一個輕盈的吻，吻在他的嘴角，又伸出舌頭舔唇瓣間的縫隙，淺淺地嘗起來，像狼的幼崽，明明有鋒利的牙齒，偏要甩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歡騰又雀躍地撲向獵物。

俞還側開頭，“……吃飯吧。”

飯吃到一半吳浩非給馮究望打來電話，問他今天還回不回宿舍。

馮究望：“不回去了。”

俞還聞言擡起頭。

聽到馮究望說不回去了，吳浩非聲音喊得老大：“不是吧？！你怎麽比我還快，真找着對象了？在外面過夜？”

連俞還都聽到了，本來一直默不作聲的吃飯，現在忍不住好奇偏過腦袋偷聽。

馮究望自然發現他的小動作，假裝沒察覺繼續講電話：“明天你要是走了記得把鑰匙放門框上，我沒帶。”

“哎不是，你倒是說說是不是真的啊？就中午一會兒的功夫，下午你就說去找女朋友，耳機都不拿直接走人了，這也未免太快了吧？”

俞還聽到了。

還不如沒聽到。

等馮究望挂了電話，他問：“你和吳浩非瞎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我出來找你，他問我幹嘛去，問我是不是去找女朋友。”

“然後？”

馮究望笑：“我着急見你，跟他說‘嗯’。”

俞還：“……”

他現在徹底醒酒了。

這算什麽呢，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和自己的學生親吻、做愛，事後還坐在一起吃晚飯。

客廳的地毯算是報廢了，上面有過于明顯的痕跡，仿佛在提醒俞還他所犯下的罪行，令他無法直視也不可能再使用。

馮究望吃完飯站起來，俞還一個激靈。

馮究望垂下頭問：“今天可以洗澡嗎？”

俞還一愣，下意識回答：“可以。”

上次馮究望來他家被他拒絕洗澡，沒想到還記着。

浴室響起水聲，俞還心裏那股不安愈加強烈。

他在做一件十分錯誤的事，不應該默認馮究望的留宿。

直到馮究望拉開浴室門叫他，他才勉強擡起頭回應一句：“又怎麽了？”

“浴巾在哪裏？”

俞還從客廳走出來，正好看到馮究望渾身赤裸地站在浴室門口。

馮究望又提醒一遍：“俞還，浴巾。”

俞還躲開眼神：“抽屜裏有新洗過的，我給你拿。”

浴巾拿來了，馮究望接過去，“哥，你耳朵紅了。”

“什麽？那還不是因為你不穿衣服。”俞還摸摸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回嘴。

馮究望：“大一的時候你來查宿，耳朵也紅了。”

俞還思索一下，想到夏天裏那幫只穿着褲衩到處走的大小夥子，“……都說了是你們不穿衣服。”

并非是覺得不好意思，畢竟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是馮究望把他看得太仔細了。

馮究望忽然低下頭，還在滴水的頭發沾到俞還的鼻尖，沒等他反應就按住他的腦袋吻下來。

俞還被吻得腿軟，想都沒想給了馮究望一拳。馮究望只披了浴巾，這一拳結實打在腹肌上，肉挨着肉。

俞還問：“疼不疼？”

其實還好，馮究望卻說：“疼。”

故意挨在俞還的耳邊低聲呢喃。

俞還故作冷靜：“嗯那就對了。”說完掉頭就走，留馮究望一個人在原地擦頭發。

俞還家裏沒有合适換洗的衣服，馮究望只能穿自己的褲子和俞還稍微寬松些的衛衣。他的衣服都以素色為主，奶黃色的衛衣穿在馮究望身上，袖口挽起，頭發還濕噠噠滴着水，眉眼間的銳氣都減少了幾分。

馮究望扯起衣領湊上前嗅了嗅，俞還頭皮都要炸開了，問：“你在幹嘛？”

馮究望露出一個看似無害的笑：“聞一聞有沒有你身上的味道。”

變态嗎你是。

俞還忍了忍沒說出口，而是直接問：“你今天不打算回去？”

馮究望用衣領遮擋住唇角漸淡笑意，“老師這是在趕我走？”

俞還啞聲了。

酒醒後的荒謬感陡然而生，他竟然真的允許馮究望進入自己的領地。眼前閃現出那些畫面，室內持續高溫。

“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還只是師生嗎？”馮究望的目光落在俞還身上，“即便是做過了也還只是老師和學生？”

“……你還想成為什麽？”

俞還給自己畫了框，別人進不去，他也出不來。

馮究望是唯一一個選擇毀壞它的人，打碎那些條框的本身就傷害到了俞還。

“我喝醉了。”俞還低下頭，自己都不太确定地說，“今天晚上……我喝醉了。”

所以一切不作數。

今晚過後他們要回歸到正常的師生關系。

——他希望是這樣的。

但是又知道馮究望不會放過他，人倫道德只能束縛住他，束縛不住眼前這個人。

俞還忽然感到很累，膝蓋也很疼，之前跪在地上跪得泛了青，醉酒後的暈眩還在，腦袋會時不時抽痛。他自認不是一個脆弱的人，然而現在肉體上的疼痛卻已經給他造成了很大的負擔。

俞還輕呼那口氣，“馮究望你才二十歲。”

“所以呢？”

俞還只好把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一遍：“你會遇到更多的人，也會有更加喜歡的人。我……是你的老師，一時的心動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你有想過嗎？”

馮究望皺起眉：“你怎麽知道只是一時的？”

俞還反問：“你怎麽證實不是一時的？”

馮究望：“我可以證明，現在不是哥哥不給我這個機會嗎？”

俞還避開他的目光，“這種時候叫什麽哥哥，別再耍小聰明了……”

“俞還，我跟你說過我家裏的情況，你明知道我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

在那個四分五裂的家裏，在謾罵和讨好聲中，他從不認為感情是何種重要的東西，破碎的東西可以強行拼湊起來，沒有愛照樣可以維持生活維持表面的安寧。

俞還點頭，聲音變輕些：“嗯，所以這未免太輕易了一點。你不一定是真的喜歡我，等到時間長了，你會發現自己更喜歡女生，你本身就是喜歡女生的。”

馮究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沉下目光，“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

俞還坦然：“我當然不信你，你自己數一數從認識到現在你和我撒過多少次謊。馮究望，每一次我都原諒你了，你是不是也應該放過我一次？”

馮究望輕聲詢問：“要是我不放呢？”

俞還目光躲閃：“那我就逃呗。”

“老師這是耍賴。”

馮究望低頭去牽住俞還的指尖。

俞還撤回手，“說了我不會心軟，你也不要總是說這些話了。”表面叫着他老師卻一點也不敬重他。

“好，沒問題。”馮究望說着，眼珠轉向俞還，“不說喜歡你、不随意親你，就可以呆在你身邊了？”

他不笑的時候眉目尤其冷淡，成熟到讓俞還都感到顫栗。

“不……你沒必要這麽做，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逃宿去酒吧算嗎？”

“……”

“躺在宿舍打游戲算嗎？”

“……”

“在街上亂逛也算？”

“我不是說這些……”

“可這就是全部了俞還，我之前的生活就是這樣，荒廢且無趣。現在之所以想要成為更好一點的人，是因為向往你，想離你更近。”

馮究望步步逼近。

這些都不是謊話，他眼裏振翅的蝴蝶最終化作一對漂亮的翅膀。

他仍然厭惡那些人和事，仍然态度惡劣地拒絕別人的靠近。

但是俞還沒關系。

俞還是他想要追逐到的那只蝴蝶。

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只有俞還不一樣。

他還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

在父母那裏學到的，現在派不上絲毫用處。

俞還要是不信他……

幹脆把他捆起來吧。

“還是算了，不擁抱不接吻我會死掉的，我現在就想吻你。”馮究望往前一步，浴室裏有沐浴液的香味，兩個人身上散發着同一種味道，“俞還，你不能成為其他人的東西。”

是他先發現的。

“不然再做一次吧，這一次時間久一點，你就不會逃了。”馮究望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個人是他的。

“首先我不是一個物件，不能成為任何人的東西，其次你也不要耍小孩子脾氣，說這些置氣的話，結果都是一樣的。”

“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

“那我就要揍你了。”俞還扯開嘴角強迫自己笑一笑，“我們非要站在這裏說話嗎？”

站在浴室外談論這些本不該宣之于口的事情。

馮究望沒有讓路的意思。

“是你主動吻我的，還放我進來了，俞還，我應該把這些認作什麽？”

俞還自己退後一步，退進浴室的霧氣中去，眨一眨眼，“……就當做我喝醉了。”

馮究望彎彎嘴角：“的确是個好借口。”

“嗯，因為我是大人，要顧慮很多東西。”俞還的聲音有些顫，“我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和你見過的那些年長的人……我甚至比他們更加虛僞。”

他接受一個男孩的吻，接受他的愛撫，沒出息地伏在他的身上哭泣……

“就像你說的，我對誰都溫柔，那只是為人處世的一種禮貌，對別人，對你，都是一樣的。”

“騙人。”

“沒有騙你，這些是你自己說的。”

“那怎麽哭了？”

“……沒有哭。

“俞還……”

馮究望沒有說完，俞還又打斷：“我比你大了七歲，馮究望，我賭不起，我只是個卑劣的大人，不是你想象裏溫柔體貼的老師。”

他可以不在意世俗目光，可以接受這個社會的殘酷法則。

但是他沒法相信一個少年人突如其來的愛，更不能踏出這一步。

那會同時毀掉兩個人。

“從來沒覺得你溫柔體貼啊，時不時要揍學生的老師哪裏體貼了？”

馮究望低下頭，看着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忽然心裏一軟。

“夜裏十點出現在市中心等學生的老師還不夠溫柔嗎？”他詢問。

“陳芳……陳姨去學校找你那天，你給馮玥、給我妹妹披了外套，她後來跟我講了，看得出她很喜歡你。眼睛睜那麽大幹嘛？你也喜歡她？那不可以，別想了，老師多想想我。

“聽我說以前的事，告訴我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每次逗弄你都要生氣，氣鼓鼓的像只小熊……是真的很像，你不要瞪我也不許哭了。雖然會生氣，但是只要我叫你，你還是會回過頭看我。

“俞還，我見過真正卑劣的人長什麽樣子，他們和平常人一樣長兩只眼睛一張嘴巴，從不覺得自己卑劣，混在人群裏作惡，你和那些人有哪裏相像？你那麽漂亮，要是真的想作惡，肯定一眼就被發現。”

“……你別用漂亮形容我。”

“我說這麽一大堆，你只記得最後一句。老師是豬。”

“幹嘛罵我？”

俞還的耳朵是紅的，這一次連他自己都感覺得到。

馮究望沉默幾秒，垂下眼睫。

“這樣就好，我不逼你了，俞還。維持現狀就好，我不會再越界，你也不要難過了。”

這一次是他主動退開給俞還讓出一條路。

心口有什麽東西融化了，灼熱難耐。

他還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這份感情。

首先心疼起俞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