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孩子
馮究望叫得太過自然了,乃至于他挑不出什麽錯。
俞還家裏沒有兄弟姐妹,對此不甚清楚,稀裏糊塗回到房間,稀裏糊塗睡下了。
他是真的困了,一沾枕頭就睡着。
馮究望卻沒有睡,從天黑待到天明。地暖加上毛茸茸的地毯讓他整個人都很燥,夜裏開了一點窗,冷風帶來樹葉的幹枯味,其中還夾雜着一絲絲的甜,像血一樣膩人。
他不困。
以往混跡在夜店,瘋到第二天清晨六點也不是沒有過。
陳芳梅這種出格的做法難得沒有讓他動怒,俞還的出現勉強撫平了他心底的躁郁。他知道那個女人沒有惡意,可這并不代表他就要全盤接受她的“好心”。
俞還說的沒錯,所謂的苦衷不過是年長者自以為是的借口。
他們總愛以自己為中心,給年紀尚輕的孩子套上一個圈,然後一點點收緊、再收緊,緊到足以窒息。
馮究望實在沒想到俞還會對他說出那番話。老師連反骨都是柔軟的,叛逆只浮現在表面。
想到這裏他忽然笑了,細數自己之前對俞還的種種惡劣行徑。那到底是個怎麽樣傻乎乎的好人啊,一次次的寬恕他然後信任他。
少年時期的不成熟與不穩妥竟然在這種時候以這樣的方式被原諒了。
馮究望決定暫時把身上的戾氣放一放,要對羊羔好一點,不能再讓他生氣了,脆弱敏感的小角頂在他身上造不成任何威脅,反而會讓心癢癢。
清晨五點半,大片大片的霧掩蓋住遠處的山巒,俞還那屋響起鬧鈴聲,不久後停下了。
六點整,鬧鈴又響起來,随即再次停下。
六點十分,鬧鈴第三次響,馮究望猶豫着走到俞還門前敲了兩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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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回應。
又過了五分鐘,馮究望轉動門把,門暢通無阻地打開了。
少年眼睛微眯起來嘀咕:“不鎖門就睡?”
淡藍色的窗簾隐約透出光亮,屋裏溫度比客廳還高。俞還還在睡着,睡衣卷起大半,露出白白的肚皮和細瘦的腰肢,被子被踹到一邊。
“俞還,起床了。”馮究望說。
俞還立刻翻了個身,臉埋在枕頭裏,枕頭立刻陷進去。
馮究望:“?”
原來有意識沒睡死嗎?
“哥,起床了,已經六點多了。”
俞還還不算清醒,鼻音有些重迷迷糊糊回應:“鬧鈴還沒響。”
“不是已經響了三次嗎?”
“那是我……提早定的,還沒到時間。”
“幹嘛提前定鬧鐘?”
俞還終于露出臉,臉頰一邊有印子,看樣子是睡得十分香甜。
向來是熬夜冠軍的馮究望不知為何也覺得困了,很想鑽進被窩睡一覺。
“因為起不來啊。”俞還半睜開眼,磨磨蹭蹭地坐起來,緩過神道,“你怎麽進來了?”
“因為鬧鈴一直在響。”
“抱歉,吵到你了?”俞還慢騰騰站起來拿起手機看時間,幾近委屈地嘆氣,“我好困。”
但是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教育馮究望:“門沒鎖你就直接進來了?不知道事先要敲門征得我的同意嗎?”
“我敲了,你沒應聲。”
“……”
俞還低下頭,再次擡起來說:“嗯,早上吃點什麽,起來這麽早可以做飯了,你有什麽忌口嗎?”
馮究望無情戳破:“幹嘛轉移話題?老師都多大的人了還賴床,明明是自己的錯卻說成是我的錯,真是好委屈啊。”語氣倒不像是委屈,反而咄咄逼人。
說好的不欺負老師呢?
早飯還是做出來了,最普通的蛋炒飯放了一些火腿,最後出鍋俞還問他要不要加點番茄醬。
馮究望幹脆的拒絕:“不。”
“不要嗎?我看你薯條沾番茄醬吃的挺歡的。”
俞還把飯端上桌,馮究望拿起筷子:“老師有的時候真的是細心到讓人覺得恐怖。”
“啊?”
馮究望露出一個笑臉:“沒什麽。”
那些溫柔和細心像是套在一個模具裏刻出來的,有着近似的形狀和特點。
早上七點半,考慮到身邊還有馮究望這條尾巴,俞還沒有坐校車,和少年一起站在公交車站點。
“你只穿這些不冷嗎?”俞還見馮究望只穿一件衛衣和一件不是很厚的黑色外套。他昨晚就想問。
馮究望直接拉開衣服拉鏈,湊到俞還身前包裹住他。少年人的胸膛炙熱,俞還一時忘了躲避。
馮究望這才回道:“不冷,我體熱。”
公交車到了眼前,俞還說:“馮究望,你能不能像個正常人類一樣行動?”
“先上車。”
“哦。”
找到座位坐下馮究望問:“你剛才說我什麽?罵我不是人嗎?”
“我才沒那麽說,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正常人誰會在別人問了一句冷不冷之後抱過來?”
“我說不冷你一定不信,當然是要讓你切實感受一下才能相信。”馮究望向他這邊歪頭,“難道不是嗎?”
俞還不想承認自己竟然被這詭異的邏輯說服了,把下颌和嘴巴都埋進衣領裏取暖,不理馮究望的歪理。
公交車搖搖晃晃開出一段,俞還說:“應該快要下雪了吧?”
馮究望:“現在才十一月,再怎麽樣也該到一月才下雪吧?”
“現在北方下雪越來越晚了。”
“老師是南方人吧?說話有時候會帶點口音。”其實算不上口音,只是偶爾講話有些音節會糯糯的含糊。
“嗯?不……不算,怎麽說呢,我媽媽是南方那邊的,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那邊,但是爸爸是北方人。”
“哥明明都二十七了,叫父母還是用‘媽媽爸爸’這樣的疊詞。”
“少拿年齡攻擊我了,這樣叫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只是覺得你和父母的關系一定很好,老師是被寵着長大的小孩子。”他稱呼俞還為小孩子。
俞還敏感地想到什麽,熄火了,眼睛轉到馮究望身上,态度變得柔和。
“那你呢,小時候……和你媽媽相處的怎麽樣?”
馮究望靜了一下,“我不太記得。從我出生起她的身體就不好,經常去醫院,我是保姆帶大的,後來她住了院,見面次數更少了,我對她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他在思索,最後給出一個答案,“不過所有以前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性子冷,但是我沒那種感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很開心的笑了。”
俞還就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嗯,那你也是被媽媽疼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