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饅頭
拜月節的當天晚上,因為要一家團聚祭月賞月,所以“家庭矛盾”暫時沒有放在臺面上講。
第二天一早,簡老爺子就把兒子、媳婦和兩個孫子都叫到了自己的書房,打算一家人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看看能不能把話說開。
曉年陪曉令站在祖父的案幾旁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叔父簡行遠。
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叔父雖然不怎麽愛笑,但脾氣很好,尤其是對他,說話向來是不疾不徐,讓人感覺又可靠又溫柔。
對方露出這般嚴肅的表情,恐怕還是年初那會兒祖父卷入宮中的事情,還有他要進煜親王府的時候。
“父親雖從未要求兒子做什麽,但兒子卻時刻不敢忘記自己是簡家子弟,祖輩傳下來的醫術,是無價之寶,兒子傳承都來不及,又怎麽敢輕易丢棄。”
簡行遠句句在說自己,卻也句句在指曉令的不是。
兩個子侄聞言,都壓低了腦袋——這開場太有氣勢了,曉年和曉令根本不敢開口。
簡遵友這幾個月雖還去太醫院,但已經不在宮中當值,即便他的曉年後來在煜王府得了煜親王殿下的青眼,還是有不少人暗暗看他的笑話。
當初跟他一起負責皇長子脈案的陳岩,也不知道是天降報應,還是有人看不慣他獨攬皇長子脈案後的嚣張,莫名其妙地摔斷了腿,據說應當是好不全了。
徐太後并沒有對自己人留什麽情面,很快就召了兩個擅長小方脈的民間大夫,破格入了太醫院,接手皇長子的脈案,簡遵友徹底被晾了起來。
要說一點都沒有失落,那也是自己騙自己,但随着時間推移,慢慢想通了,這也不是難以接受的現實。
大半輩子學習和發揚祖傳的醫術,臨到老時卻只剩一個尊貴的病人,連京城的義診也不能親自參加,而要讓曉年代勞……即便他還負責皇長子的脈案,又怎麽樣呢?不過是名頭響亮些,地位高些,其實還不如自己在醫館坐診的小兒子呢。
失去了長子和長媳,獨自撫養曉年的那些年,簡遵友見過了各種人情冷暖,更看透了很多事情,對于一些曾經當作執念的事,也不再那麽執着。
所以小孫子說要從武,簡遵友雖然驚訝,也有些擔憂,但并沒有出言反對。
現在看來,曉令被他父親壓得說不出話來,如果沒有他的幫忙,怕是很難如願了。
Advertisement
就在簡遵友想着要不要為小孫子說點什麽的時候,他竟然自己站了出來,向祖父、父母和兄長行了大禮。
跪在長輩面前,簡曉令擡頭看向父親,眼中有敬畏,也有前所未有的堅定:“父親,我沒有忘記自己身為簡家人的責任,但我也到了能夠認清自我的年歲,或許在您看來,我還不夠努力,但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走自己選擇的路來證明自己,如果您能支持我,兒子會感到高興,如果您不願支持我,我也會努力證明自己,哪怕失敗了,以後也絕不後悔自己曾邁出一步。”
曉年聽了堂弟的話,心中十分震撼,能夠在幾位長輩面前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這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原來他的曉令,真的是長大了!
和他一樣震撼的,還有簡遵友和簡行選夫婦,他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曉令這般态度堅決而直接。
過去這孩子闖了禍或者有求于人,不是找祖父就是找曉年,但這次卻沒讓簡老爺子和堂兄為自己出頭。
簡行遠盯着自己的獨子,想在他眼裏看到猶豫不決和膽怯,卻發現自己找不到。
過了許久,他終于用不疾不徐的語速開口:“好,你自己要做選擇,自己來承擔,免得将來還怪為父阻攔你建功立業……不過,任何事不能沒個規矩,我們就說好以三年為期,到你及冠為止,若你能證明自己,為父以後任你來去,再不多說什麽。”
他見兒子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而且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繼續道:“既然要參加武舉,教習先生少不了,我會去拜會岑校尉,看他願不願意收你這個頑徒”。
這時候,簡老爺子開口了:“那位岑校尉本來就是回京養傷的,哪裏能有精力教曉令這些?讓曉年先去問問王爺不遲。”
“父親,這樣豈不是讓曉年為難。”
“無妨,我們若是無欲無求,煜親王恐怕還多些忌憚。”簡遵友讓兒子放寬心。
對于煜親王來說,簡家的背景已經足夠“清白”了,但想真的放心令簡遵友和簡曉年為他所用,還是得有利益相系才好。
在簡太醫看來,煜親王殿下現在巴不得他們有事求他,這樣反而有利于控制簡家。
簡遵友想得透徹,如今曉年已經陷在王府了,如果他們一味退避、還想明哲保身,對曉年來說,或許增添了幾分危險。
與其這樣,不如做點讓煜親王“放心”的事情。
簡老爺子覺得為曉令這樣的初學者找一個武功師傅,對于劉煜來說并非難事,卻不知道就算是件頂難的事情,為了曉年,劉煜也會辦到、辦好的。
是以煜親王找了鄭榮手下一員猛将來教(操)導(練)曉年的堂弟,讓曉令迅速打好基礎、順利通過武秀才的考核,那就是後話了。
其實找煜親王是曉年自己跟祖父提的,簡遵友攬在身上說出來,是不想曉年主動參合他叔父家的事情。
兩家人關系再親密,有些事能主動承擔不能主動承擔,還是有分別的。
若是将來曉令沒能成功,荒廢了這些年,萬一有誰想責怪誰,無論如何也牽涉不到曉年身上。
這樣一來,曉令的事情總算暫告一段落,簡家又恢複了往日的融洽和諧。
拜月三日很快過去,轉眼曉年要回王府了。
……
這天,曉年從簡家回到煜王府已是傍晚,他剛踏入月門,就看到拂冬在院子的臺階處徘徊。
她見簡大夫回來,立刻迎了上來,問安之後道:“殿下在屋裏。”
曉年聞言,立刻露出一個笑容:“那我先進去。”他臨行前曾囑咐劉煜照看着點小虎崽,看來對方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他手裏拎着一個小食盒,裏面裝着從簡家帶回來的兩粒兔子饅頭,是答應帶給小虎崽的伴手禮。
曉年遞給拂冬:“勞煩姐姐拿到廚房那邊蒸一蒸。”
拂冬接過食盒,看着曉年明媚的笑容,心裏有什麽地方踏實了:“簡大夫快進去吧。”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晚楓院的魂,如今魂回來了,自然讓人安心。
待拂冬往外走去,曉年則走進屋裏,就看到小虎崽和劉煜分別占據抱廈兩邊的羅漢榻和椅子,正含(虎)情(視)脈(眈)脈(眈)地盯着對方。
曉年:“……”這氣氛怎麽有點像情敵對峙的感覺,挺緊張的啊!
被劉煜的架勢駭住,小虎崽甚至沒能第一時間感覺到曉年回來了,此刻見到了人,大喜過望。
“嗷嗚嗷嗚~”“嗷嗷嗷嗷~”它們立刻蹦蹦跳跳地從羅漢榻上下來,撒開小短腿就往曉年這邊沖過來,邊沖還能蹦蹦跳跳伸小爪子,要他抱。
這個時候能深刻感受到回家的喜悅,因為連平時比較“高冷”的崽崽也會對他熱情幾分,曉年趕緊蹲下身去,一把抱起兩個肥坨坨。
煜親王動也不動,扭頭看向他們親親熱熱的樣子,面上沒有一點羨慕的樣子,但心裏在等小大夫過來跟他說話。
曉年抱着小虎崽掂了掂,發現自己回去這三天,它們體重略有上漲,于是放下心來:“乖乖和崽崽這些天聽話嗎?想不想哥哥?”
回應他的,是小虎崽争先恐後地叫聲和湊上來舔下巴的小嘴巴,充分表達了它們的想念之情。
每次聽到曉年在小崽子面前自稱為“哥哥”,劉煜就會皺皺眉頭,但他一般不會說些什麽,但見小崽子借機親小大夫,那某人就很有意見了。
“咳咳。”煜親王矜持又不失禮貌地咳嗽了一聲,表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曉年聞聲扭頭看向劉煜,抱着小虎崽跟他問安:“殿下,我回來了。”
原本想問問這位殿下“乖不乖”的,但在小虎崽透明澄澈的眼眸注視下,跟劉煜這樣對視和對話莫名讓人有些不自在,他遂打算等兩人獨處的時候,再問他狀況。
然而,煜親王左等右等,發現小大夫跟他打過招呼之後就抱着兩個小崽子站在那裏——他都已經準備好回答問題了,對方竟然沒話問他了!
望着靠在曉年胸口黏黏糊糊、小尾巴搖得正歡的小崽子,某人握緊了拳頭想,在迎接小大夫回家這件事上,他似乎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曉年見劉煜沒有意見,于是抱着小虎崽坐在了另一邊的羅漢榻上。
他原本想放它們到榻上,但是小家夥有些不太樂意,于是曉年就讓它們坐在自己的腿上,給剛剛明顯有些炸毛的小虎崽順毛,還愉快地表示自己有兌現承諾:“已經讓拂冬姐姐給你們蒸饅頭去了,是哥哥家的奶娘自己做的,蒸好了以後又香又軟。”
小家夥知道饅頭是什麽,也知道小兔子,所以對兔子饅頭充滿了期待。
它們扒在曉年肚子上,嗷嗚、嗷嗷地叫着,一唱一和,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們能跟簡大夫對話呢。
大概坐了一刻鐘的時間,要不是小大夫在自己的注視下漸漸臉紅起來,煜親王都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多餘。
不過看看時間,也到了要用膳的時候,不想打擾他回來的第一餐,劉煜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曉年見劉煜要走,急忙抱着小虎崽站起來,他跟到門口,小聲道:“晚上我去找殿下。”
劉煜看了看他急切的表情和帶着期待的目光,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晚楓院。
曉年站在抱廈的門口,一動不動地看着劉煜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門,還杵在門口。
小虎崽有了哥哥萬事足,在他懷裏扒拉他的衣襟上的盤扣玩,所以誰都沒注意到曉年戀戀不舍的樣子。
另一邊,劉煜從晚楓院走出來沒兩步,就看到了抱着食盒的拂冬,知道那裏面是小大夫和小崽子的晚膳,還有曉年帶回來的“禮物”。
待拂冬給他請了安,劉煜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食盒最上面一層,待一陣霧氣蒸騰而出,露出了裏面的廬山真面目。
只見食盒中央并排擺着兩只白乎乎的小饅頭,因為做出了兔子耳朵,還用紅糖點綴了眼睛,看上去十分精致可愛。
劉煜數了一遍,兩個,又數了一遍,呵,還是兩個。
拂冬眼看着煜親王殿下眯起了眼睛,吓得差點發抖——沒聽說自家殿下這麽不喜歡饅頭啊……
……
因為馬上要吃奶糊糊了,曉年沒有讓小虎崽運動得太劇烈,他抱着它們在羅漢榻上玩了一會兒玩偶,就看到拂冬抱着食盒進來了。
趁拂冬把食盒拆成一層一層的,把最上面一層放在桌子中央,卻沒有打開。
曉年把小虎崽抱過去,因為太期待它們看到兔子饅頭,一時忽略了拂冬臉上的不自在。
他把手放在食盒蓋子的兩邊,對湊近了的小家夥道:“當當當,看這是什麽。”
盒子打開了,有一點點蒸汽,然後三雙眼睛齊刷刷往裏面望去,就看到一只白嫩嫩的“小兔子”乖巧地卧在食盒中央……偏右的地方。
小虎崽:“!!!”嗷嗷嗷,是一只小兔子!
小大夫:“……”咦咦咦,怎麽只有一只小兔子?
小虎崽驚喜萬分,立刻用小爪爪扒在食盒的旁邊,伸長了脖子去“圍觀”可愛的小饅頭。
曉年則疑惑地擡頭望向拂冬,似對她無聲地發出疑問:我不是帶了兩只回來嗎,怎麽現在裏面只剩一個饅頭了?
拂冬讪讪笑着,似有什麽難言之隐,看上去十分為難。
——她總不能跟簡大夫說,原本确實是有兩只的,但中途被人截胡了一只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大喵王:媳婦給小崽子帶了禮物,沒給孤帶,不開森。
小兔子:那禮物是哄小寶寶的,你也是小寶寶嗎?
大喵王:嗯,是。
小兔子:……誰見過站起來有門那麽高的寶寶啊!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