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交心
自從曉年進了煜親王府,原本已經分家別居的簡行遠就常常帶妻小來簡府暫住,陪伴老父。
簡府是三進的院落,原本最裏面一排的後罩房是給未出閣的女眷居住的,但簡家兩代生的都是男子,除了簡吳氏,根本沒有女眷,所以現在辟給簡行遠一家獨住。
曉年聽到簡曉令被叔父關起來了,着急地趕過去,發現曉令的房門倒沒有被上鎖,就是人被責令不許出來罷了。
進了屋子,曉年一眼就看到堂弟手捧着一卷書在讀,明明聽到他進來了,卻連頭也不擡。
直到曉年關上了門,他卻突然站起身來,鬼鬼祟祟貼在門板上聽外面的動靜。
曉年原本就迷迷糊糊,見此場景更是疑惑,正開口問:“發生什麽……”就被曉令利落地捂住了嘴,還給半抱半拽地拖進了裏間。
“你小點聲,我娘派了丫頭守在外面呢!”曉令把曉年輕輕推到床榻上,自己脫了鞋,盤坐在床上,一副“你不準暴露我”的模樣。
曉年好不容易爬起來,也跟他一樣脫了鞋上了床,壓低了聲音問:“到底怎麽回事,祖父說你被叔父關起來了,叔母還讓天冬姐姐看着你?”
他進屋子前就看到叔母簡吳氏身邊的丫鬟天冬站在廊子裏給他問安,聽曉令這樣一說,更覺得事态嚴重了。
剛剛曉令坐着的時候還不覺得,被他拖到內屋裏後,曉年才發現自己的堂弟似乎又竄了個頭,幾個月前還只比他高一點,現在都高半個腦袋了。
簡曉令一開始裝沒聽見,後來曉年捏他胳膊,他才支支吾吾地道:“不就是去歲鄉試我鬧肚子沒堅持下來……大過節的,我娘這個時候念叨,煩人。”
曉年聞言,立刻揪了揪他的耳朵,瞪圓了眼睛道:“你就這樣騙我吧,叔母何時拿這種事情念叨過你!”
簡吳氏溫柔賢惠,哪怕當年因曉年的事情被周圍的夫人議論,都不曾露出半分不滿,對待兒子和侄子向來細致溫和,根本不可能像曉令說的那樣“唠叨”。
就算她真的唠叨了,那也絕對不是因為兒子的一次考學失利!
曉年想到這裏,詳裝生氣:“你不跟我說實話,那我也不要跟你說話了。”一邊說着,一邊還作勢要下床穿鞋。
簡曉令撲過去抱住他的腰,着急道:“唉唉唉,別走啊,我待屋子裏好幾天了,好不容易盼你回來,待會你去求你叔父,讓他放我出去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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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面若論誰說的話的有分量,第一就是祖父簡老爺子,這第二嘛,當屬曉年了。
但凡曉年想要的,簡行遠向來不會拒絕,比對親生兒子還要小心細致幾分。
所以從小到大簡曉令惹了什麽麻煩事,或者想要什麽貴重的東西了,只要“撺掇”曉年跟他一起,那妥妥地沒問題。
曉年聽到他這樣說,推了推曉令的腦袋,一下沒推開,只能沒好氣地道:“什麽你叔父、你叔父的,那是你爹!”
沒想到當事人立刻接嘴,嘟嘟囔囔:“誰家親爹這麽狠心啊,把我關在屋子裏好些天了,不讓出房門不說,還不準廚房給我做肉吃,想餓死我咧……你是不知道,你好不容易去一趟京郊圍場,帶回來的新鮮鹿肉,我一口都沒吃到!”其實祖父來看他時偷偷塞過一碗鹵肉,但這時候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懑之情,他就選擇性地“忘記”了。
“你跟我老實交代,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叔父要關你,”曉年想了想道:“你上次說想看看将軍集的後面幾卷,正好王府裏有,我都給你借來了,你若敢騙我,書就別想看了。”
曉令聽到堂兄的話,眼睛都亮了,摟他摟得更緊了,不過還在猶豫怎麽說,所以一時之間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道:“哥,我想參加今歲的武舉。”
冀州的科舉和武舉不是同年進行,吉興七年剛進行過童生試和秋闱,所以武秀才的考評在第二年,也就是吉興八年才舉行。
堂兄弟兩個是同年,只差着月份,曉年小時候體弱,健康茁壯的簡曉令性格外向,又愛護着他,倒有幾分像曉年的兄長。
兄弟倆長這麽大,就算平日裏簡曉令有事相求,頂多是賴着曉年撒潑打滾而已,他主動開口叫曉年“哥”的時候,屈指可數。
曉年還沒享受完當哥哥的樂趣呢,就被他後面半句驚得瞪圓眼睛:“你要參加武舉?!”
“你那是什麽表情!”簡曉令放開他的腰,氣鼓鼓地道:“你覺得我考不上。”
——現在哪裏是考不考得上的問題?他都不知道堂弟什麽時候冒出了這種想法來……難怪叔父和叔母這次要關他……這事可難了。
曉年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認真的嗎?”對方若是心血來潮,那很快就能讓這事翻篇,可若是他認真起來,簡家人的犟脾氣也是有名的了。
曉令有些沮喪地點點頭:“連你都問我是不是認真的,那爹娘就對我更沒有信心了。”他原本以為最親近的曉年會立刻支持他,卻沒想到曉年聽了自己的想法,也顧慮重重,可見并不看好他。
曉年看不得他不開心,連忙解釋道:“不是對你沒有信心,是根本沒想過你會喜歡學武。這條路多危險多艱難,咱們能了解幾分?你馬上就要十七歲了,筋骨都沒小時候活絡,而且我們家根本沒出過練武之人,你莫不是以為在書局找幾本所謂的秘籍,再看看那些名将的事跡,就可以打敗自幼學武的人吧。”
曉令愣了一下,顯然是被最親密的堂兄猜中了最初的心路歷程有些無措,但他很快組織了語言反駁道:“好多名将都非武家出身,有的甚至年過不惑才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是以英雄何問出處?!”
曉年見他明明心虛了,卻依舊語氣強橫,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外人會如何議論祖父?”
“我知道,他們會說祖父偏心,祖傳的醫術都教給伯父和你了,現在甚至逼我棄筆從戎,想建功立業都只能自己出去闖蕩。”
類似這樣的議論,其實從未斷過。
簡太醫有兩子,長子簡行端英年早逝,留下一個獨子簡曉年,六歲以前還是癡傻的。
若是尋常人家,能把這孩子養大就算仁至義盡了,哪裏會像簡太醫一樣親自撫養,百般呵護。
外人不知道簡太醫執意分家也是出于對小兒子一家的保護,只當他還記挂着有天才之名的長子,連帶對癡傻的長孫也如珠如寶,因嫌棄次子資質平平、無力繼承其家傳之學,所以才讓他們離府別居。
簡曉年六歲以後突然回了魂,表現得比他父親還要聰慧幾分,旁人皆道簡太醫慧眼識珠,留下一個天賦過人的孫子,足以傳承家學。
現在簡曉年去了煜親王府,似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樣子,這時候簡曉令從軍,讓人不多想都難。
“曉令,你告訴我,為什麽突然想考武舉?別拿話本上那一套精忠報國的宏圖大志來哄我。”
曉年與他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怎麽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只是頭腦一熱,突然着了魔。
簡曉令最喜歡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裏面裝的滿滿都是對他的關心。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知道輕易騙不過他,于是回應道:“其實不是突然的……”
簡曉令想起小時候,祖父過生辰,家裏擺了宴席宴請親朋好友,他們小朋友給長輩拜壽之後就在院子裏嬉戲。
那時候兄長曉年還是個“白瓷娃娃”,每到這個時候,為防止他出意外,家裏人都不會讓他出房門。
小孩子都是聽大人說話,但童言無忌起來,卻讓人聞之揪心:“你哥哥被妖魔食了魂,現在變成了傻子!”
曉令哪裏聽得這樣的話,跟別人家的小孩争辯之後無果,打起架來,最後被父親責罰,打了手板,還是祖父和母親求情才救了他。
那時候曉令溜到曉年的屋子裏,盯着呆呆坐在床榻上,如瓷娃娃一樣漂亮可愛,卻對來者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空洞無物的兄長默默發誓,将來一定要斬殺很多妖魔,為他哥哥報仇!
這就像一顆種子,種在了心田裏,之後發芽生根,就再不由得人來控制……哪怕後來曉年好了,他也沒忘記過幼年的執念。
這些話,簡曉令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哪怕是對已經恢複神智的堂兄,也沒有提過。
曉年聞言,想起自己剛“清醒”那會兒,擋在他身前跟別人争辯着“曉年好了,他不是傻子”的小少年,心裏頓時又甜又酸:“那妖魔可是随便可斬殺的?你這小身板,怕不是它們對手。”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手拍拍對方,卻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弟弟身上早不是小時候那般軟綿綿好捏了。
捉住曉年的手,簡曉令繼續道出自己的心路:“起初是為了這個原因,後來其實也摻雜了別的原因。”
他已經不記得伯伯是如何天賦卓絕了,只聽到父親對兄長的崇敬和旁人無盡的惋惜。
父親天資再平庸,但至少基礎紮實,而且勤能補拙,所以成為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醫館裏的大夫,沒有堕了簡家的名聲。
但他對醫藥毫無天賦,又志不在此,哪怕祖父一直對他們一視同仁,對曉令也是悉心教導,但得到的結果卻是截然不同的。
當曉年已經足以在京中名醫義診的時獨當一面,曉令卻還是連藥材都認不清、炮制藥材的方法都記不全,一提及各種脈象,更是頭暈眼花。
曉年留在簡府那一小塊藥圃,若不是面積不大,而且有曉年留下的詳囑,恐怕他都照看不來。
“我看不進醫書,連爹的勤奮都做不到,到頭來旁人依舊會把我的失敗歸咎于祖父偏心,那我只會更加自責……與其這樣,不如随自己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将來我們都各有所成,無論誰提及祖父,都會覺得佩服和羨慕!”
曉年看着對方熠熠生輝的眼眸,突然感嘆:他無憂無慮、活潑可愛的曉令啊,什麽時候已經有這般成熟心态了。
曉年原本以為只有自己在煜王府快速地“成長”起來,他也打心底希望簡曉令能生活在祖輩和父輩的庇護之下保持天真爛漫,卻沒想到他也有自己的煩惱,藏了這麽久,還藏得這麽深。
想到這裏,他也看出了曉令孤立無援的現狀:“你若下定決心,我無話可說,但我不能左右叔父和叔母的想法,所以,你打算如何說服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大喵王: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小兔子:我才離開幾個時辰,歸什麽歸!
大喵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幾個時辰,起碼也有半年了吧。
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