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秘密 (1)
蔣智是聽屬下禀報才知自家殿下突然回了府, 還以為自家殿下有什麽要事。
待知道煜親王只是在主院洗漱了一番、換了件便服就去了晚楓院, 蔣智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
——是他的錯覺嗎, 什麽時候起殿下對簡大夫如此看重了?
待他仔細回憶, 卻猛然發現了一個“殘酷”事實——殿下對簡大夫, 跟對以往為他治過“病”的那些名醫, 好像确實不太一樣!
單獨辟一處院子、為他建藥廬和苗圃還可以說是為了“治病”。
但明明對兩個小公子不甚在意, 卻允許喜歡它們的簡大夫與之接觸、相處, 不讓簡曉年到校場去、免得他來回奔波,一回府還得打理幹淨自己再去晚楓院見人……這些事情發生在對任何人事物都帶着三分冷淡的煜親王身上,簡直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蔣子謙當年也經歷過知慕少艾的青蔥歲月,總覺得自家殿下這一次次的“不同以往”,帶着讓人不免多想的深意。
腦海裏浮現某位少年精致俊美、見之可親的臉龐,蔣智皺起眉頭,心中暗道:應當不至于吧!
若論美貌,各人的審美口味不同, 實在難以統一來論, 但在蔣智看來,若殿下真有心,至少落英院那二十幾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早就已經承了歡、侍了寝。
要知道,那裏面可不乏絕美的男侍, 有清霜如雪的冰美人,也有熱情似火的小妖_精,甚至年紀比簡大夫還要小的少年, 也不是沒有……殿下一個都沒有碰過。
——這若換成任何一個美人得了殿下傾心,都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可為何偏偏是能夠給殿下治病的簡大夫呢!
蔣長史自以為摸到了些端倪,心中憂愁叢生,生怕自己的猜想成了真。
這時候,鄭榮走進屋子,蔣智連忙往他身後看去,卻沒見到想看到的人,急道:“殿下呢?”
鄭榮不知他為何露出這般神色,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在簡大夫的藥廬。”
“你怎麽不跟着殿下!”
鄭榮皺着眉頭看向幾乎要跳腳的蔣子謙,臉上仿佛寫着“你發什麽瘋”。不過出于二十年的同僚之誼,他還是道:“殿下讓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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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蔣智心中不安更甚:“你是說,殿下此刻正跟簡大夫獨處?!”
鄭榮心中暗道:之前沒去校場練兵的幾個月,殿下不是隔三差五就跟簡大夫深夜獨處嗎?那時候你蔣子謙不還歡欣鼓舞,恨不得慶祝一下的,怎麽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變了态度?
某位帶刀侍衛想到這裏不禁腹诽:這些文人就是矯情,總是喜怒無常,翻臉無情,還沒事就愛大驚小怪的。
莫名讀懂了他表情的蔣長史:“……”
——你們這些武将都是大老粗,怎麽懂我們這種心思缜密細膩之人的痛苦!
“不行,我得去晚楓院看看,”他往外走了兩步,想到了什麽,拽住了鄭榮的手往外拖:“你得跟我一起過去!”
雖然蔣智知道以自家殿下深(悶)沉(騷)內(至)斂(極)的性格,就算真喜歡什麽人,也不至于硬來,而且現在還是大白天的,更加難以發生什麽。
但所謂美人易得、大夫難尋,現在能治好殿下的都是祖宗,可不能有一點閃失啊!
……
此刻被蔣長史心心念念的晚楓院裏,安靜得很。
劉煜見少年看着自己笑,笑得人心起微瀾,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從對方的臉上劃過,最後看向簡曉年剛剛曬在架子上的東西。
“這是什麽?” 他其實并不在意那一叢叢綠油油的葉子是什麽,他只是想跟少年說幾句話。
簡曉年從看到劉煜的一刻開始,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這會兒聽到煜親王竟然會對某種植物感興趣,立刻扶着木架子回答道:“這是小荊芥,曬幹了可以給小老虎填玩具用。”
他早上還見過蔣智,卻并沒有從長史那裏得知任何關于殿下要回府的消息,可見劉煜這次回來沒有提前通知府裏。
之前拂冬她們也說過,過去煜親王要帶兵操練,習慣一直住在營裏,那時候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一次,也是常态。
原本還在數着日子,想什麽時候才能再看到自己的病人,沒想到突然就見到了……
簡曉年把心底的欣喜歸咎于自己迫切希望能給劉煜試用新精油,所以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想着煜親王今晚會不會留下來。
某人聽說這東西是給小崽子準備的,眼神立刻幽深了幾分,再想想自己剛剛在院子裏看到的香薰銅球,心情頓時從初進來時那般明媚,變成一般明媚。
時刻關注着劉煜表情的簡曉年發現他面色似乎黯淡了些,再擡頭望望日頭,怕他是趕回來時曬着太陽了、會有點不舒服,于是就招呼劉煜先進自己的藥廬坐坐,好休息一下。
他完全沒發現煜親王殿下是把自己“捯饬”了一下、選了件據說最襯他英明神武的常服過來的。
“您還沒見過我的藥廬吧?要進來看看嗎?正好給您試試新的藥油。”
簡曉年沒有看到劉煜身後跟着人,順口問了句:“鄭大人呢,沒跟您一起過來嗎?”
鄭榮明面上是劉煜的親衛,實則掌握着王府的暗衛營,與蔣智一樣,乃是劉煜的左膀右臂。
因為這個對外公開的身份,鄭榮待在自家殿下身邊的時間比蔣長史待在劉煜身邊的時間還要多。
是以在簡曉年的印象裏,多半看到的都是鄭榮與殿下同在的情況。
再加上他曾經在鄭大人身上示範過芳療的用法,所以對這個跟劉煜一樣不茍言笑的高大侍衛有幾分好感,把鄭榮也當作了自己在王府的“熟人”。
“他沒來。”劉煜其實有點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簡曉年這時候扭頭看着他呢,讓人很難忍心讓少年因沒有得到答案而感到難堪。
簡曉年聞言,以為鄭榮有其它的公務要處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問,得到了一個答案自然也就輕輕點點頭,然後就做出盛情邀請煜親王進屋的動作。
劉煜跟着他跨過門檻,走進簡大夫的藥廬。
說是藥廬,其實是把偏院的廂房收拾了幹淨,整面牆都擺上帶抽屜的的木櫃子或博古架,好讓簡大夫分門別類地裝上藥材和其他用品。
房間裏有兩張專門按照簡大夫吩咐特制的案幾做他的工作臺,裏間還有遮了光以便存放精油和其他貴重物品的暗室。
劉煜沒打算去暗室參觀,他一眼掃過兩張案幾,發現上面竟然整整齊齊擺了好多綠葉子,還都是簡曉年所說要給小崽子填玩具的那種小荊芥。
劉煜:“……”兩個巴掌大點的小崽子,要玩多少銅球,填多少玩具?!
好在簡大夫不能聽到煜親王心聲,沒辦法回答他一句“再多也是不夠的”,否則某人真的可以後悔進這屋子“參觀”了。
就在這時,劉煜突然感到身體有些異樣,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簡曉年正沉浸在帶劉煜進來參觀自己“工作室”的喜悅和興奮中,并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
他拿起幾樣醫者常用的工具,一一展示給劉煜看,就好像跟好朋友分享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一樣,希望能引起對方的興趣和共鳴。
“這是戥子,是一種小稱,您可別小看它,用來稱量東西,特別方便……”
“這是藥碾,握着這兩端推一推,就可以滾動石塊,比杵要好施力,不過要是量少,還是用杵和臼,免得浪費……”
“對了,上次跟殿下說的新藥油,就裝在……殿下,您怎麽了?”
簡曉年正興致勃勃地取出瓶子準備拿給劉煜,就發現對方手扶着額頭,眉頭皺起,似有不适。
他趕緊走上前去,輕觸劉煜的手,想試試他的體溫,看是不是中暑了,卻被劉煜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還沒來得及反應,簡曉年就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然後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案幾之上。
劉煜高大的身軀将他整個人罩得嚴嚴實實,簡曉年根本不得動彈,再加上事出突然,他當下完全愣住,不知道對方是怎麽了。
那雙一向冷靜自持的眼睛此刻依舊深邃,但裏面卻好像關着什麽,随時可能控制不住地跑出來。
“殿……殿下!”
簡曉年吓得聲音都在發抖,他從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也從未見過這樣失控的劉煜,內心極度恐懼的同時,又暗藏幾許擔憂。
也不知道是在擔憂自己的處境,還是擔憂讓劉煜“發狂”的緣由。
……
哪怕感情世界還是一張白紙,但簡曉年畢竟不是真正的十七歲少年,此刻他正陷入如何可怕的境地,只要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能意識到。
但他心中除了恐懼,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一直沉默寡言但對他非常尊重和配合的那個男人會對他做出惡劣而可怕的事情。
此刻簡大夫和劉煜的兩個心腹竟然神奇地想到一起去了——他與劉煜有那麽多機會獨處,說句不好聽的,整個王府都是煜親王的地盤,真想對他“無禮”,何必等到此時此刻?
更何況簡曉年自認不是傾國傾城、能夠令人思之成狂的美人,論起英俊非凡還不及劉煜本人,哪裏值得素來不近美_色的煜親王為他“破例”呢?
就在曉年努力維持自己所剩無幾的鎮定、忍不住叫着劉煜名字的時候,對方忽然又閉上了眼睛。
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在克制什麽,劉煜低垂着頭,呼吸甚至比剛剛還要厚重幾分。
“殿下?”不知道為何,簡曉年覺得這時候的劉煜又可怕又可憐,就好像出于本能咬到他的手而無限自責的小虎崽,讓人根本無法冷淡待他。
簡曉年帶着怯意的溫柔聲音,似乎讓劉煜恢複了幾分清明。他始終用手撐住自己,不讓自己再靠近那個明顯在顫抖的少年。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立起身來,卻沒有馬上離開藥廬,而是沖進了一側的暗室,然後裏面傳來了衣帛撕碎和什麽重物倒地的聲音。
簡曉年:“???”
在“趁現在逃走”和“看看劉煜狀況”之間猶豫了片刻,一種對他掩蓋不住的關心促使簡曉年小心翼翼地往暗室走去。
暗室的門已經被劉煜拍得碎裂,外面的光漏了進去。
簡曉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房間的正中,一頭全身雪白、背後有黑紋的巨獸卧在地上,看上去正忍受着什麽痛苦。
它旁邊散落一地的是煜親王的黑色常服,此刻已經從裏到外碎得徹底,再也拼湊不起。
簡曉年:“!!!”
曾經無數次憧憬過的小虎崽長大以後威風凜凜、霸氣無比的樣子,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劉煜面前信誓旦旦說會“喜歡大老虎”的簡曉年覺得自己此刻若是拔腿就跑,能很生動地解釋什麽叫做“葉公好龍”。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藥廬的暗室裏什麽時候藏了一只大白虎,它從哪個門進去的?
随後想到煜親王不見了,不禁擔心他會不會被老虎吃掉了,但房間裏既沒有血_腥場景也沒有血_腥味——論現場最“慘烈”的,莫過于那套簡曉年特別喜歡看煜親王穿、能襯得劉煜更加英武不凡的玄色常服。
……
蔣智拖着鄭榮回到晚楓院,正想要往藥廬裏走的時候,一個影衛出現在他們面前,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鄭榮發現屬下臉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奇怪表情,意識到了什麽,立刻嚴肅地問道:“殿下呢?”
那個影衛在首領來之前已經斟酌了很久,此刻說出口雖然還有一絲尴尬,但至少表述清晰。
“殿下與簡大夫在一起……做事情。”
首領雖被打發走了,但他們卻不能不保護殿下,于是按照慣例藏在不會打擾到殿下的距離內,随時戒備。
事實上當房間裏傳來簡大夫一句“殿下,您怎麽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迅速靠攏,卻在進屋的瞬間又馬上退開。
——殿下那樣對待簡大夫……接下來想要做什麽,還用得着猜嗎?
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饒是身經百戰的暗衛營精英也不禁面面相觑起來。
他們到底不敢聽殿下的“牆角”,又連忙退開了些,正準備想辦法跟首領禀報此事,蔣智和鄭榮就都過來了。
蔣長史聞言,一時之間差點沒有站穩——我的親殿下啊,這可真是要人命吶!
然而,就在這時,陷入沉思模樣的鄭榮察覺到了什麽,他擡頭向藥廬方向看去,就看到簡曉年扶着門框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望過來。
蔣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發現了簡小大夫,他趕緊走上前去,把對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
——衣服雖然看着有點皺,但至少是齊整的,而且簡大夫頭發未亂……他眼中确實有懼意和迷茫,可依舊清澈透亮,也不見哭過的痕跡,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足以毀滅身心的打擊……
蔣長史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嗔怪地看了一眼鄭榮——你這些部下都是什麽眼神,說話也說不清楚,什麽叫“做事情”?把人吓壞了好嗎!
影衛:“……”照剛剛那情形,竟然什麽都沒發生……蔣長史你才真要擔心殿下身體吧?!
簡曉年見鄭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終于有一種見了人的心安,他開口道:“你們進來看看吧。”
蔣智聞言意識到事态沒有那麽輕松,面色立刻嚴肅起來,他跟着已經開始快步往屋裏走的鄭榮一起,先進了藥廬,又在簡小大夫的示意下進了暗室,果不其然看到自家殿下……的另一種形态。
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簡大夫,發現這個少年正目露擔憂地往這邊看,似乎很關心白虎的情況。
——可憐的少年,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有沒有活命的機會,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
簡曉年被送回卧房之後,發現自己應當是被軟禁起來了。
他在煜王府除了劉煜的書房不能去,曾經到哪裏都不受任何限制,現在卻連自己的院子都不能去了。
拂冬和斂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卻得到蔣長史的命令,要她們好好照顧簡大夫,但不可以讓他跨出房門一步。
兩個侍女都是見過大場面的,立刻意識到這是簡大夫犯了什麽忌諱。但既然他還能住在自己的院子,而沒有被關到王府的水牢裏,那說明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她們不敢問蔣長史,更不敢問簡大夫,只能裝作尋常,自欺欺人。
小虎崽抱在一起,午覺睡得正香,忽然聞到一股可怕的味道,立刻驚醒。
待見到竟然是簡曉年身上帶來了這股讓它們戰栗的氣味,又想立刻逃走,又不想抛下簡曉年,糾結得在床榻上來回打轉。
簡曉年只能去清洗了一番,換了幹淨的衣服,才抱到了圓滾滾的小毛球。
“嗷嗚嗷嗚~”乖乖見他一直魂不守舍的,遂用小爪爪拍拍簡曉年的臉,試圖喚來他的注意力。
簡曉年抓住了它的小爪爪,捏一捏,覺得特別好捏,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看着乖乖嬌憨可愛的小模樣,他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駭人的身影,喃喃自語:“白虎為騰,劉氏為姓,翼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視,天命所歸……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這段記載在《翼州箋疏》上的傳說,冀州百姓人人皆知。
但若要細問,恐怕普通人很難說清楚什麽是“魂魄”——他們連皇族都甚少看到,更何況是極其罕見的“先祖返魂”。
據簡曉年所知,“先祖返魂”乃是天降祥瑞,冀州的史記倒是記載過,歷史上确有幾位皇帝就是先祖返魂。
但他們都是傳頌至今的千古名帝,簡曉年作為一個“現代人”,十分懷疑這是不是為了保證君_權至上、中_央集_權的一種“修辭手段”。
當時在藥廬的暗室中,簡曉年太過驚訝,以至于一開始并沒有往這方面思考。
但回到房中冷靜下來,回憶起見到白虎的前後過程,再細細去品蔣長史和鄭大人臉上的表情,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呢?
意識到自己親眼目睹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簡曉年終于明白蔣智眼中的擔憂和鄭榮眼中的惋惜,是因為什麽。
劉煜是先祖返魂,歷史上冀州的先祖返魂都做了皇帝,但禦座上現在坐着的人卻是劉煜同父異母的兄弟……
——就算他有保守這個秘密的決心,劉煜會給他保守秘密的機會嗎……這可是能給整個煜王府帶來災難的秘密啊!
他的箱子和就近放在房裏的東西已經全部被收走,看來蔣長史是在懷疑劉煜的異狀與他的“藥”有關系。
事實上一開始連簡曉年自己也在懷疑自己,所以一遍遍疏理着當時發生的每一處細節。
待接受了劉煜可能是先祖返魂的事實,再想想自己那一屋子的小荊芥,簡曉年欲哭無淚。
——前腳還在想王府裏怎麽沒有大一點的貓咪可以試試貓薄荷,後腳大貓就來自己屋子了……自己這flag立得真是又高又直!
……
“這就是簡大夫所說的小荊芥。”
蔣智把屬下從藥廬收回來的一叢叢綠葉子拿在手裏翻看,實在很難相信這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小草竟然能夠逼得殿下在正常情況下化了形。
簡大夫說這并非常見的小荊芥,而是他無意中尋到的異種。
據查證,冀州确有名為香薷的貓草,在野地裏極得貓類的喜愛,但沒有簡大夫的小荊芥來得“有效”。
他們并不知道簡曉年手中的貓薄荷不是“本土産品”,而且當時又布滿藥廬,對從未接觸過它的某只大喵來說,影響是可怕的。
之後劉煜醒來,再去試聞的時候,就沒有第一次這般反應劇烈了。
即便是這樣,還是沒辦法完全排除簡大夫的嫌疑。
或者準确地說,以蔣智和鄭榮的身份,并沒有這個資格決定簡大夫的“去留”和“罪責”。
簡家的情況他們已經查得清清楚楚,雖有禦座上那位不斷做些虛虛實實的手腳、試圖幹擾他們的查探,但煜親王有自己的判斷,并未受其影響。
現在出了這樣的狀況,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不幸”知道了秘密的簡曉年永遠沒機會說出這個秘密來才是。
但光是想起對方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還有自家那位疑似紅鸾星動的殿下,蔣長史就覺得萬分頭疼。
“殿下回來一趟不容易,在自個兒府裏休息一夜,相信宮裏頭也不會因此說什麽,但此事必要瞞得嚴嚴實實,不可走漏了風聲。”
鄭榮點點頭:“你放心。”他執掌的暗衛營不會讓殿下和簡大夫在院裏說的哪怕一個字傳出去。
其實當時看到殿下樣子的,除了簡大夫,就只有他們兩個知情人。
在場的影衛皆以為是簡大夫不堪受_辱,掙紮抵抗的時候傷到了殿下。
至于簡大夫如何能傷到殿下,又傷到了殿下哪裏……這種事情他們就不敢猜測和議論了。
如此一來,雖然可能莫名多了個唐突美人反被傷的窘名,但帶來的影響至少比先祖返魂的秘密被更多人知曉造成的影響要來得小。
“西南的事情才剛告一段落,我還以為至少能清靜幾個月的,沒想到……你說,殿下會如何處置簡大夫?”
饒是蔣子謙跟随劉煜多年,也沒有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他心裏惴惴不安,想找個人分擔。
可惜鄭大人并沒有跟他“讨論”的意思,說自己還要巡視就大步離開了屋子。
在蔣智看不到的地方,鄭榮放慢腳步,朝晚楓院的方向望了望,卻被茂密的樹叢擋得幹幹淨淨,他握緊了拳頭,又加快了步伐。
——笑起來那樣溫暖的一個人,應當能逢兇化吉的……
……
煜親王“醒來”之後,為避免宮中那位生性多疑的冀州皇帝發現端倪,需要立刻返回校場。
臨行前,他竟然生出了此生未有的猶豫,在思考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走到了晚楓院。
那裏如今由煜王親衛把守,沒有蔣長史的允許,連兩個侍女都不能随意進出。
侍衛看到殿下親至,齊齊行禮,然後恪盡職守地繼續執崗。
看到晚楓院有如此重兵把守,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院子裏關着什麽窮兇極惡之徒。
事實上,在王府的主人眼裏,晚楓院裏住的大夫,應當是再溫和善良不過的一個人了。
那個人總會帶着一抹動人的淺笑望着他,跟他說一些自以為有趣的舊事來“套”他的話,探求他的喜惡。
那個人還會用一雙白皙漂亮的手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讓喜潔的他不會因為粘稠的藥油而感到不适。
那個人特別寵溺兩個小崽子,也親口承諾即便是它們變成了大家夥,也會照樣喜歡。
——也許當時忽然而起的欲_念是假的,但在意那個人的心,卻不作僞……
正如曉年跟蔣子謙交代的一樣,小荊芥對貓的作用持續不過須臾,所以化作白虎的時候,劉煜其實已經幾乎恢複了神智。
它背對着門口而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不想看到簡曉年眼中的恐懼和厭惡。
能夠讓簡大夫說不出秘密的方法有很多,但劉煜卻一個都舍不得對曉年用。哪怕是聽到子謙将其軟禁在晚楓院,他都忍不住想來看看。
跨進月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緊緊鎖在了某人身上,再也挪不開去。
……
經過了無眠的一夜,簡曉年看着門口伫立的侍衛,心中忐忑不已。
——他能感覺到,現在守在院子內外的,并不是普通的侍衛。
不知道是不是蔣長史忘記了,他們并沒有将小虎崽從簡曉年身邊帶走,讓孤獨無依的簡大夫多少還有些安慰。
小虎崽早就感覺到簡曉年的緊張和彷徨,所以從昨天晚上到白天都表現得十分乖巧。
乖乖窩在他懷裏,主動把自己的小爪爪和小尾巴塞到他手上,給他玩,充分展現了“彩衣娛親”的潛質和聰明伶俐勁兒。
簡曉年捏着小虎崽軟軟的小爪子,撸着它毛茸茸的小尾巴,确實沒有一開始那麽惶恐不安了。
——又到了聽天由命的時刻,他再不安,再害怕,事情難道就能由着自己的願望去發展了嗎?
不過,此時的簡曉年并沒有意識到,在他的潛意識裏沒有真的擔心劉煜會對自己“下狠手”,并不完全是因為相信煜親王的品性。
“嗷嗚嗷嗚~”“嗷嗷嗷嗷~”
和簡曉年一起待在房裏一下午加一晚上,眼看早上也不能出去溜達了,可以不出去玩但不能沒有自由的小家夥們終于有些不高興了。
不過它們是絕對不會怪簡曉年的,要怪只會怪站在門口那幾尊氣味熟悉的“石像”。
它們先是扒在門檻上對着穿起侍衛輕甲的影衛們叫,發現對方竟然不理會自己,頓時氣惱得直呼呼。
乖乖輕車熟路地翻過門檻,一搖一搖地跑到影衛正面,撅着小屁股、昂起小腦袋嗷嗚嗷嗚叫得更“兇悍”了。
小虎崽表現得這麽兇,但門口的影衛卻一直目視前方,并沒有要配合一下的意思,小虎崽很快出離憤怒了,伸出小爪子就去撓他的靴子。
靴子即将報廢而欲哭無淚的影衛:“……”
圍觀整個“兇案現場”的簡曉年:“……”
實在看不下去了,簡曉年招手呼喚小虎崽:“乖乖,到哥哥這裏來。”
小虎崽看到簡曉年蹲在門口,朝它伸手,立刻放棄“攻擊”影衛,屁颠屁颠地跑回去,被簡曉年抱了起來。
“嗷嗚嗷嗚~”小家夥回到簡曉年懷裏,立刻“告狀”一番,淡藍色的眼睛透着小委屈,簡曉年抱着它哄了哄,把一旁的影衛聽得悲憤交加。
——小老虎這變臉的功夫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學的……在小林居的時候,它們可不是這樣的,而是跟殿下一樣,高冷得很吶!
簡曉年哄完了小虎崽,看了看影衛的靴子,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但對方沒回應他。
原本被小家夥這麽一鬧還有些好笑的簡曉年意識到自己如今是前途未蔔的“階下之囚”,頓時垂了眼。
這時候扒在門檻上看他們的崽崽突然躲到了曉年的身後,他懷裏的乖乖也窩起來炸了毛,意識到什麽的簡曉年往院子裏看去,就看到劉煜從月門那邊踱步而來。
看到他嚴肅冷峻的臉,簡曉年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莫名生出了一絲喜悅。
但很快的,他腦海裏突然浮現了昨天在藥廬裏發生的事情……這個人離自己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窘迫,曉年不自在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緊緊抱住懷裏的小虎崽,身體往門框後面躲了躲。
……
一直注意着他的劉煜當然立刻就發現簡曉年對他的眼神閃躲,心中頓時沉了下去。
什麽翼皇族生而武神,什麽得先祖返魂得大昌盛世,都是虛話!
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本就身負“兇名”的攝政王竟然還會變成駭人的猛獸,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哪怕對方心地善良溫和,一樣接受不了……
——但是他說過會喜歡大老虎的……原來,都是騙人的。
劉煜一步一步走到臺階下,但還是比站起來的簡曉年高上不少,他低頭問:“你怕我。”
這明明應當是個問句,偏偏說的人帶着篤定的語氣,好像自己給自己判了命,還不讓對方反駁。
曉年把兩只小虎崽都抱在懷裏,一開始确實不敢看劉煜,聽到這句,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才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兩人似乎從來沒有讨論過怕不怕的問題,曉年自然也沒提前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怕肯定是怕過的,但相處之後,似乎就沒那麽明顯了……
曉年原本想就這樣回答劉煜,但腦海裏突然浮現了剛剛小虎崽對影衛發出不滿之音的畫面,他突然有些話想對眼前的這個人說。
尤其是當劉煜又是這幅冷淡模樣,說着讓人無力吐槽但無從辯駁的話來時。
人之所以會害怕,有時候是因為對方的實力未知,有時候是因為兩者力量懸殊,有時候則單純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恐懼。
哪怕劉煜從未真地對他做什麽,哪怕自己是目前唯一能改善對方失眠症的醫者,但只要他們的身份如此,就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殿下一言可以決定我的生死,我當然會怕的。”
——除非他內心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抵抗這種因不平等而産生的屈_辱和不甘,那就是真的不害怕了吧。
劉煜聽了簡曉年的話,看着他始終不願和自己交疊視線的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離開了晚楓院,消失在月門那裏。
探着腦袋張望了一番,感覺到大老虎是真的走了,簡曉年懷裏的小家夥立刻生龍活虎起來。
乖乖極其崇拜地盯着簡曉年看——它的哥哥厲害死了!在哥哥身邊,每次大老虎過來,最後都得灰溜溜地離開。
它選擇性地忘記了上次在湖裏“狹路相逢”,它們變成了落湯小老虎,是被同樣濕漉漉的簡曉年給抱回去的。
崽崽從劉煜準備搶走他的寶貝銅球開始就對大老虎十分忌憚,剛剛劉煜站在臺階下的時候,它一邊張開小嘴巴露出小尖牙,一邊頻頻看向昨日來不及收回來、還散落在院子裏的小銅球,生怕某人不死心。
但等它們各自胡思亂想了一陣,卻發現簡曉年還保持着剛剛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站在門口,垂着頭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嗷嗚嗷嗚~”乖乖用後腿站着,兩只前爪扒在他胸口,伸長脖子湊過去蹭簡曉年的下巴。
感覺到小家夥冰冰軟軟的鼻尖和臉上的絨毛,簡曉年露出一個苦笑。
——雖然是大實話,但他剛剛都跟劉煜說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這時候不該發個毒誓、表表忠心才對嗎?!
……
煜親王回攝政王府,第二天清晨又離府,然後近一個月未歸,對外面的人來說,并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簡大夫的危機顯然是度過了,因為晚楓院內外的侍衛在劉煜離開之後就被撤得幹淨。
他又可以在藥廬裏做事情,甚至在王府裏到處走動,一切似乎恢複了尋常。
不管是因為人品上佳,還是為了保住小命,煜親王相信簡大夫會守口如瓶,他們依然是親切溫柔的大夫和配合度極高的病人。
簡大夫準備的擴香石,也每五日一次,準時通過王府的人送到煜親王的手裏。
刻意不去想這個人,每天照料苗圃的新苗、制制精油,陪小老虎玩耍,日子很容易度過。
但當簡曉年知道劉煜的“病情”加重了,甚至因為十天未眠而一時恍惚差點墜馬,立刻跟來“通風報信”的蔣長史表示自己要再去一次校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大喵王(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