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柯祺沒有動筷子, 只是拿着一大塊發面餅慢慢啃着。他還在孝期,吃一口餅, 就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羊肉。再吃一口餅,又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牛肉。自欺欺人不可取, 柯祺的注意力都不集中了。
謝瑾華意識到兄長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畢竟兄長們誰也沒有自己洗過衣服。說不定他們心裏還覺得很奇怪, 面粉和鹽不都是用來吃的嗎, 怎麽還能用來洗衣服呢?于是,謝瑾華看向了柯祺。
兄長們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柯祺身上。
柯祺連忙咽下口中的東西,道:“不是我教的!”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謝大面無表情地看着柯祺。不知道為什麽,柯祺看着他這樣子就想到了穿越前老家村子裏的那些惡婆婆。他屋後那家裏就有個惡婆婆, 什麽活都舍不得讓兒子幹,把兒媳婦當牲口使。當小柯祺在兩性關系上還懵懵懂懂時, 他只覺得那兒媳婦特別可憐, 然後暗暗在心裏發誓,他長大後絕對不嫁人!
惡婆婆口頭禪之一:什麽活都叫男人做,我們家娶你何用!
柯祺又連忙改口,更為具體地說:“是我教的。但謝哥哥剛剛說的這些, 真不是我教的。”在書院中, 需要他們自己動手洗的只有中衣。每日都換的中衣真的不髒,所以用不到那些特殊的除污技巧。
謝瑾華點着頭說:“不是柯祺教我的。”
謝大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惡婆婆口頭禪之二:不準向着你媳婦說話!你是我兒子,你撅個腚我都知道你要拉什麽餡的屎。
謝瑾華完全不知道柯祺都腦補了些什麽, 對柯祺說:“上回去正平兄家裏時,他一位長輩特意過來為我們做飯。這些技巧都是從那位長輩口中聽來的,只可惜一直沒有找到讓我實踐驗證的機會。”
“四弟真是博學啊,什麽都願意去學一點。”謝三哈哈笑了兩聲,大約是想要打個圓場。
然而,所有人都以為他正在生氣的謝大根本沒有真的生氣。因為他相信兩點。其一柯祺不會故意欺負謝瑾華。其二謝瑾華不會傻到被柯祺欺負。所以,也許兩小孩只是覺得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吧!
只是謝大不解,洗衣這事有什麽好玩的?
柯祺老老實實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他覺得內衣和別人的衣服混一起洗不太好。而得知謝瑾華在書院裏需要自己洗中衣後,謝二琢磨着是不是應該去收買一個雜役,也不用他做別的,只要能把弟弟們的中衣單獨拎出來洗就好了。謝三則覺得,還好他比不得四弟,不用去書院讀書,這日子是人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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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卻說:“這些事……你們會一點也好。若柯祺日後得中進士外放為官,小四肯定要陪着一起去。雖赴任時可以帶上仆從,但日子肯定會比京中清苦好些。你們此時吃些苦,那時就能适應了。”
惡婆婆的标簽被撕了個粉碎,分明是岳母看女婿,總是越看越滿意。
這還是謝大第一次直白地說出他對柯祺前程的安排。他肯定非常看好柯祺。因為按照安朝的官場升遷慣例來看,此時既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也有不歷州縣不拟臺省的說法。想要進入頂級的權力中心,就必須要有外放的經歷。謝大這些年始終沒有更進一層,就是因為他始終沒有離開過京城。
可是,謝大卻不能輕易離京。弟弟們都還沒有成長起來,他根本放心不下整個慶陽侯府。
柯祺成長起來需要幾年?六年夠不夠?不求年輕的柯祺會給謝府帶來多少益處,只要他能看顧着謝府躲過各種算計。等到那時,謝大若能外放三五年,他也還不到五十歲。雖此時的人均壽命不高,但上層階級的人均壽命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不少,謝大即便只能活到六十歲,那也還能再戰十五年。
總之,一切都需要柯祺成長起來。
吃完飯,天就黑了。三位兄長歇在了問草園中。
謝二、謝三回屋去休息,謝大卻特意繞去了季達的住處,似乎和季達有話要說。
謝瑾華和柯祺也一起回了他們的院子。
一頓暖鍋子吃得謝瑾華全身都染上了肉味。苦苦守孝的柯祺湊到謝瑾華身邊,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面對着謝瑾華修長的脖子,狠狠吸了兩口氣。那樣子真是能有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謝瑾華被柯祺的鼻息弄得有點癢,推了推柯祺,道:“別鬧,我要去洗澡了。”
柯祺如怨婦一般地看着謝瑾華。再聞一會兒嘛!再聞一會兒呗!
謝瑾華試探着問:“你……莫非是想要和我一起洗?”
最後當然還是各洗各的。
第二日,天剛剛亮,謝府中的一位管事就趕到了問草園。謝瑾華匆匆穿了衣服趕到會客廳,本以為是謝侯爺有什麽吩咐,再不然就是府裏有大事需要大哥定奪,卻沒想到這是來給謝二傳好消息的。
新媳婦莊氏有了身孕!
謝二愣了好一會兒,順手扯過身邊的人就摟在了懷裏,激動地說:“我要當爹了!”
被謝二抱着的謝三替謝二覺得高興,道:“恭喜二哥了!”
“我要當爹了啊!”謝二激動地說。
“恭喜恭喜!真是太……好了,咳。二哥你松、松開我,咳咳。”謝三被謝二勒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要當爹了!”謝二還在重複着他的喜悅,平日的穩重全部消失不見了。
“行了啊,再抱着我不放,我要急了!你是當爹了,但我又不是你孩子的娘!”謝三用力捶着謝二的背,“你要是把你兒子的叔叔勒壞了,你去哪裏再給你兒子找個像我這麽好的叔叔!賠得起嗎!別看四弟,你想想柯弟就該知道了,你兒子要是落在四弟的手裏……啧啧,這輩子都不缺功課做了。”
這确實是個好消息,謝大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總是對于弟弟不吝教導,但他并不是“嚴父”,也不是“慈母”,他更像是一位“嚴母”。對弟弟們再如何嚴苛,他內心深處始終都有一小塊柔軟的地方。
莊氏的肚子裏懷着謝府的第四代,這意味着一個家族有了傳承。
謝二松開謝三,整個人還在傻樂着。謝三把謝瑾華推到了謝二的懷裏,打算讓兩個已婚人士互相分享喜悅。謝三确實替謝二覺得高興,但是二嫂有孕了,他知道他那娘肯定更要催着他盡快成親了。
謝三心裏苦,謝三什麽都不說。
“說起來,若柯弟是個姑娘,四弟要是勤快些,說不定你們的孩子正要瓜熟蒂落了。”謝三說。謝瑾華和柯祺是三月成的親,現在已是十二月,要是洞房那日能懷上,可不是立馬就要抱上孩子了嘛!
“不可能!”柯祺說。其一,假設不成立,他和謝瑾華都是男的;其二,謝瑾華那時的生理狀況讓他根本沒法圓房;其三,柯祺需要守孝;其四,哪怕前三條都不存在,還有個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
謝二拍了拍謝瑾華的肩膀,大方地說:“你們還小,別琢磨這些。我兒子借你們抱抱就行了。”
好嘛,這就開始炫耀了!
謝瑾華先真心實意地對二哥說了恭喜,然後認真地說:“其實,我和柯弟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啊。”
這年代沒有試管嬰兒和代孕,謝瑾華不會是想納妾吧?才多大就惦記要納妾了!柯祺暗自琢磨,他要是關起房門把謝瑾華按在床上打屁股,不知道謝大哥會不會重新把“惡婆婆”三個字頂在腦門上。
其實,謝瑾華對于孩子什麽的還沒有絲毫的期待,他認為自己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有一種葫蘆,葫蘆身是金色的,葫蘆柄是玉色的,葫蘆葉一共有七片,片片不同色。把這個葫蘆種到土裏,只要和我柯弟精心養護一年,葫蘆藤上就能結出孩子來了。”謝瑾華苦惱地說,“只是這種葫蘆卻不易得,據說南方有島,島上有仙,仙人養了一種神鳥,只有神鳥知道葫蘆們長在哪裏。”
柯祺原本以為謝瑾華在開玩笑。聽着聽着就覺得不對勁了,謝瑾華不會真信這個吧?
為什麽一個熟讀醫書的人會信這種故事?!
柯祺頓時想到了後世那些被邪教洗腦或者被類似于“我是乾隆皇帝”這種騙局騙了的高知們。柯祺還記得他們鎮上有位在高中任職的特級教師,竟然信了***,家人生病不送醫院,也不給吃藥。
“所以,只要找到神鳥就好了。心誠則靈。”謝瑾華總結說。
神鳥和葫蘆,這還是在謝瑾華很小的時候,謝大給他講的床前故事。謝瑾華是早産兒,他的身體一直都不算特別健康,小時候更容易生病,有時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謝大那時就哄過他幾個晚上。沒想到謝瑾華竟然把這些床前故事都記在了心裏,且出于對大哥的盲目信任,他把故事都當成了事實!
謝大簡直哭笑不得。然而,因為這份信任,他內心深處又有那麽一點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欣慰。
但是,還是不能再任由孩子誤解下去了。
大哥覺得很有必要糾正一下小四錯誤的觀點,但在謝瑾華期待的眼神中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和柯祺用眼神交流了幾個來回,一個覺得生理科普是家長的工作,一個覺得這應該由枕邊人來做。
“柯弟,你覺得呢?”謝瑾華問。
背負着兄長們的期望,柯祺語重心長地說:“我覺得不好。謝哥哥你不知道,莊稼種到地裏去後都是要施肥的,不施肥就長不好,想來這葫蘆也是一樣。所以,要是我們真從葫蘆上種出了孩子來,兒子就算了,要是香香軟軟的閨女,我們以後該怎麽告訴她真相,她是被一把屎一把尿澆灌大的?”
謝瑾華驚呆了。這對于孩子确實太不友好了吧?
三位兄長就這麽眼睜睜看着謝瑾華被說服了。
謝大:“……”
謝二:“……”
謝三:“……”
人才啊!這世上怎麽能有把謊話說得如此清麗脫俗的人?真是一點都沒顯出矯揉造作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