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把謝二、謝三送走後, 謝瑾華還在偷笑。
柯祺不可思議地問:“你三哥是怎麽平安活到這麽大的?”怎麽就沒有被人打死呢?
謝瑾華搖搖頭,略過了這個話題, 問:“季達先生送你的那本書,你都看完了沒有?心中可有數?明天他就要考你了。”既然季達都拿出了不傳外人的族書, 要是柯祺不牢牢抓住機會, 那就太可惜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柯祺說。季達之前叫他寫的那幾篇策論, 對于真正的十四歲少年來說或許有那麽一點點難度, 但難度也沒有很大。柯祺覺得季達似乎在最開始對他并沒有太大的信心。不過,大概是柯祺在策論上的表現征服了季達,于是季達拿出了族書,大約從這一刻起他要教柯祺真東西了。
柯祺心裏還是有些小激動的。
只是, 作為一個通曉人情世故的人,柯祺不信季達是突然被自己身上冒出來的王霸之氣征服了。因此, 他忍不住說:“我這兩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季達似乎是在見我第一面時就決定要對我忠心耿耿了?他竟是沒有過問我的資質?若是我愚鈍不堪呢?他難道就那樣認了?他并沒有山窮水盡啊。”
作為一個能默出族書的人, 季達完全可以矜持點,是他挑選徒弟,而不是他上趕着來迎合徒弟。可是,當他還不知道柯祺有幾斤幾兩的時候, 他為何就已經認定了柯祺呢?莫非是謝大脅迫過他了?
謝瑾華覺得柯祺想太多了, 拍了拍柯祺的肩膀,說:“定是大哥早已經對着季達先生誇贊過你了。大哥人品端方, 人人都知道他從不是那種會信口開河的人,因此季達先生肯定早就對你信心滿滿了。”
“大哥真如此高看我?”柯祺心中還有疑慮,卻故意順着謝瑾華的話往下說。
柯祺喜歡有事沒事逗逗謝瑾華。這是他逐漸養成的不為人知的小惡趣味。
雖然謝瑾華曾經在謝大面前為柯祺說過很多好話, 此時卻不想邀功。而且,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會被柯祺知道他曾為他說話的事,謝瑾華就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他趕緊說:“是真的,大哥雖然在人前不茍言笑,其實很欣賞你。我從未在他面前刻意為你說過好話,只是你的表現被他看在了眼中而已。”
“哦……”柯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謝瑾華分明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
第二日,謝瑾華繼續招待兩位兄長及兄長的好友,柯祺則抱着書去了季達的院子裏。按照季達個人的要求,這個小院子非常偏僻。柯祺來時,季達正揮着鋤頭把院子裏的花草鏟了,打算種點菜蔬。
就算是再放浪不羁的狂生,也不會把主家園子裏的花草鏟了啊。季達這行為有些出格。
柯祺卻好像一點都沒有因此感到奇怪,笑眯眯地說:“先生,這季節适合種些小青菜呢。”他管季達叫先生,季達卻又管他叫主子,這兩個稱呼是對不上的,不過他們都堅持着,于是就各叫各的了。
季達把鋤頭一放,背着手領着柯祺進屋子裏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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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已經擺好了棋盤。柯祺立時心中一跳,他不擅長下棋啊!世人似乎總有一種誤解,都以為會下棋的人就心思玲珑,于是也會算計人。可是,謝瑾華就擅長下棋啊,難道他就擅長算計人了嗎?
季達卻果然打算要和柯祺下一盤棋了。柯祺沒什麽路數,他依靠的根本就是自己的邏輯能力和計算能力,所以他擅長下快棋。于是,他的棋風落在季達眼中就有些變化多端了。這是一件好事。這說明少年人腦子活絡。可惜,少年人太沖了,下到最後,總是免不了要掉進季達早已經設好的陷阱裏。
“你贏了。”柯祺松了一口氣。這盤棋下得太累了。兩人竟一直都在一心二用。季達一邊下棋一邊就書中的內容檢驗柯祺的學習成果,一開始只是檢驗他有沒有看熟,後來又檢驗他能不能加以活用。
“承讓。”季達的眼中似乎有了一點點笑意。但這笑意轉瞬即逝。
柯祺低頭收拾着棋盤,若無其事地試探着季達,言語中是少年人的一派天真:“這下棋啊,謝哥哥比我厲害多了。都不知道是先生厲害,還是謝哥哥更厲害。不如下次找機會讓謝哥哥陪先生下一盤?”
“四爺身份貴重,我這院子剛翻了地,石板上都是泥土,豈不是要污了四爺的鞋?”季達道。
這是在拒絕了,但這個拒絕的理由卻槽點滿滿。先不說謝瑾華的鞋到底有沒有那麽金貴,季達不願意在這個院子裏招待謝瑾華,也可以由謝瑾華在自己的書房裏招待季達啊。季達難道是不願意走出去了?而且,什麽叫“四爺身份貴重”?季達還口口聲聲叫柯祺“主子”呢,怎麽不見他心疼柯祺的鞋呢?
柯祺覺得季達似乎是在賭氣,就好像謝瑾華是個對不起季達的負心漢一樣。
“謝哥哥最是平易近人,先生莫要怕他。對了,我原不知道先生為我準備的書都是族書……先生如此高看我,真是叫我受寵若驚了。我和謝哥哥不分彼此,不知這書能否給謝哥哥過目?”柯祺故意說。
“主子說笑了。我何德何能可以管到主子的房中事?您把書帶了回去,若是有人偷看過,不出這個院子的我難道還能有所感知嗎?”季達起身走到了書桌邊,拿起一疊紙和兩本書,全塞進了柯祺懷裏。
柯祺仔細一看,見那疊紙是自己之前交的策論,兩本書則是新裁的,估計是季達剛默好的。季達的教育方式和謝瑾華很像,都是給柯祺出題,再由他來批改,然後就是讓柯祺自己看書、繼續看書。
“三日後再來見我。您可以回了。”季達說。
柯祺抱着書離開了季達的院子。季達那些話說得不是很好聽,但話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卻默認了謝瑾華能和他一起看書。難道族書這種東西不是絕對不能輕易示人的嗎?可季達真的表現得很大方啊!
“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件事了……”柯祺在心裏慢慢分析,“生活不是小說,我也不是主角,季達不是作者開給我的金手指,他是為了謝瑾華而來的。只是,他教的東西,都不是适合謝瑾華學的,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我。所以,如果我值得調教,他就賺到了。如果我不堪調教,他也只能默認了。”
這樣的發現并沒有叫柯祺心裏失落。他想得很明白,只要季達願意調教他,最後受益的還是他。所以,他不會去嫉妒謝瑾華,甚至還很感謝謝瑾華。畢竟,季達應該是謝大特意為謝瑾華找來的人。
柯祺甚至覺得輕松了不少。
當初宋氏默認柯祺能上學,是因為柯祺可以勸誡柯祐;如今謝大為柯祺請來先生,是因為柯祺可以照顧謝瑾華。這算是一種利益交換。柯祺更擅長處理利益關系,他其實不太擅長接受別人的善意。
“若謝家大哥全心全意為我,我若是不能還他全心全意,就有些對不起他了。”柯祺繼續梳理着他的想法,“但若他是為了謝瑾華而想辦法對我好的,那麽只要我一心一意照顧謝瑾華,就是對他的報答了。”柯祺可以理解謝大哥的一片苦心。他已經把謝瑾華視為了自己的朋友,自然不會對謝瑾華不好。
如此,季達的表現也能有所解釋了。
有真才實學的文人大都看重自己一身的本事,結果謝瑾華偏偏對季達教授的內容不感興趣,害得季達“不得不收”柯祺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為徒。在季達看來,謝瑾華可不就是成“負心漢”了麽?
“沒想到季達瞧着都快四十了,竟也如此孩子氣啊!”柯祺覺得整個問草園就剩自己一個大人了。
謝三知道謝瑾華想要看柳安居士畫的避火圖,而他有一好友身上正好帶着某冊仿圖——也不知這朋友為何出門訪客時都要把避火圖帶在身上——謝三就興匆匆地敲詐了好友,把圖給謝瑾華送去了。
謝瑾華在這之前一直聽說柳安居士的避火圖是“美而不淫”的,既不淫,那他帶着柯弟一起鑒賞,應是沒關系的吧?于是,他坦然地等着柯祺從季達那裏回來,一起用過點心後就邀柯祺進了書房中。
避火圖做成了巴掌大的小冊子,可以放在袖袋中。
“這是什麽?”柯祺問。
“就是昨日要三哥幫忙尋的東西,只是不知仿得如何。”謝瑾華說。
柯祺見避火圖的封皮上寫着“論語”二字,嘴角抽了抽。孔夫子和他弟子們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
“就算圖仿得不好,這裏面應該還有柳安居士作的詩。這些詩沒有被收錄在《柳安文集》中。”據說這詩和圖無關,不是什麽淫詩,是柳安居士在當初為了能讓自己畫的避火圖被人争相傳閱而寫的。
作為一個接受過現代信息洗禮的人,柯祺覺得古代避火圖的尺度肯定不會太大,更何況是柳安居士畫的。謝瑾華都十四了,應該要接受性啓蒙了。所以,柯祺想要趁着這個機會當一下生理課老師。
這也是對謝瑾華的照顧!柯祺不願意辜負謝大哥的厚望,決定要幫謝瑾華樹立正确的性觀念。
兩人湊在一起,鎮定無懼地打開了這本僞《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