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既然有心要陪一陪李旭, 柯謝二人這回就打算在崇靈寺中多住一段時間。反正不管住在哪裏,都完全不會耽誤柯祺的學習。因為, 謝瑾華這個小先生随時能夠給予柯祺一對一的貼心且貼身的輔導。
李旭小朋友簡直要被這對夫夫的相處模式吓出成親恐懼症來了!
本來見柯祺管着謝瑾華不讓他多吃點心,李旭就對謝瑾華充滿了同情。結果李旭發現謝瑾華更兇殘啊, 竟然每天要讓柯祺練那麽多字, 竟然每天要讓柯祺背那麽多書, 竟然三五不時就要讓柯祺寫文章!今上對皇子們管束得很嚴厲, 皇子皇孫們的課業已經很重了,結果和柯祺一比,根本不算什麽!
而且,謝瑾華的要求極為嚴格!柯祺算是那種比較有天賦的人了, 當然他在讀書一事上的天賦肯定比不上謝瑾華,好在柯祺很努力, 完全可以用自身的勤奮來彌補天資上的不足, 可是謝瑾華依然能從柯祺的功課中挑出很多毛病來!李旭有時都覺得謝瑾華吹毛求疵了,然而柯祺卻總是能虛心接受。
柯祺不是真正的少年,他有着成年人的包容心。所以他很清楚,謝瑾華并不是在雞蛋中挑骨頭, 當他把柯祺的功課打回來時, 他是真覺得柯祺在有些地方還做得不到位。于是,柯祺就聽話重寫了。
說白了, 謝瑾華自己是學神,而柯祺不過是學霸而已。在最開始時,謝瑾華下意識就用學神的标準來要求柯祺了, 柯祺咬咬牙堅持住了,于是謝瑾華從來都沒有覺得他們這種相處模式有什麽不對。
身為旁觀者的李旭卻真是被吓壞了!他愣是從謝瑾華習慣性的淡淡一笑中瞧出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恐怖氣息。如果成親後要時時面對這樣的良人……就算是浮光金絲錦都無法修複李旭的心理創傷了。
十歲的李旭在某一刻忽然覺得,他還不如抱着自己的大衣櫃過一輩子呢!
畢竟,大衣櫃很安靜,衣櫃裏還有很多漂亮的衣服!
謝瑾華和柯祺就在用這種在別人看來是互相折磨的方式相處着。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明明都覺得自己才是大人,卻又心甘情願在某些事情上被對方管束。鞋到底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
李旭很有號召力,再過了幾天,他的表兄弟們也來陪他了。
這些表兄弟們都來自于丁家,也就是淑妃的娘家。
淑妃一共有七個親兄弟,他們都是不識字的大老粗,本來這輩子的出路只能是繼承父親的木雕手藝勉強混口飯吃了(七個兄弟還會形成商業競争,導致市場飽和,說不定到時連飯都吃不上了),結果誰想到妹妹忽然當娘娘去了呢?丁家便成了富貴人家。不過,真正的勳貴人家還是看不起丁家的。
淑妃的兄弟是李旭的舅爺爺。
七個舅爺爺當年早早娶妻了,那時條件有限,他們娶的媳婦自然都是同一階層的“粗鄙婦人”,後來丁家富貴了,雖然有擅鑽營的人想要給舅爺爺們送貌美小妾,更有人慫恿他們休妻再娶,他們直接用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堵了回去。所以,在舅爺爺這一輩,丁家的男人并沒有和中上層階級聯姻。
到了舅爺爺的兒子這一輩,丁家設了學堂,把他們這輩男丁全部塞進學堂裏讀書去了,得了功名的也很有幾個,但大家覺得丁家長輩皆是粗鄙之人,于是依然沒有大家族願意真心實意和丁家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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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下來就是舅爺爺的孫子這一輩了,他們就是李旭的表兄弟。
表兄弟一來,李旭的院子裏就熱鬧了很多。柯謝二人難免要和這些丁家人打個照面。謝瑾華在不熟的人面前向來都很溫和有禮,而柯祺在不熟的人面前一直都表現得很無害。于是習慣了被人用挑剔的眼光看待的丁家人立刻覺得這兩人真是人品端方啊!這必須是好人啊!果然是德郡王妃的家人啊!
丁家人其實很真誠,對于自己人總是不吝照顧。柯祺很快就和他們熟了起來。丁家人身上仿佛有一種“我是泰迪我驕傲,老子沒事時就喜歡日天日地日空氣”的狂之氣質,這裏的日不是真指某種活塞運動,而是一種形容。對于某些看不順眼的人,他們最喜歡幹的就是用嘴炮技能把那些人“操翻”了!
丁家的粗鄙之所以廣為流傳,也是因為那些被他們“操翻”過的人,到了最後往往都被他們擠兌地無話可說,只能扯着讀書人的面皮,捶胸頓足地表示:“太、太過粗鄙了,真是豈有此理啊!”對此,丁家人表示無懼。呵呵,丁家從不是只針對某一人,丁家的意思是所有被他們怼過的人全部是垃圾。
謝瑾華在此之前就聽說過很多關于丁家的傳聞。
但真的和丁家人相處了一段時日後,謝瑾華忍不住在私底下悄悄地對柯祺說:“可見流言這東西,大多是不可信的。我見他們性格豪爽,頗有俠義之風。至多能說他們不拘小格,哪能說他們粗鄙呢?”
柯祺很贊同這句話,說:“沖着七位丁老爺的‘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就敬他們有情有義!”別說是在這種典型的男權時代了,就是在推崇男女平等的後世,都有不少男人在有錢後立即抛棄陪他吃過苦的原配。哦,還有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明明事業中少不了原配的幫助,卻還想方設法讓原配淨身出戶。
所以,柯祺對丁家的觀感真的很好。
謝瑾華卻眨了眨眼睛,說:“糟糠之妻不下堂,這原是一句正理。有德的君子就應該做到這一點。做不到這一點的則是些卑劣小人,是應該被譴責的。可如今這世道變了。做不到這點的人反而那般常見,做得到這一點的則被表揚了。可見人心的敗壞!”為什麽會被頌揚?還不是因為這種情況少見嗎?
柯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可他細細一想,不得不承認謝瑾華說的是對的。
“很多人為了富貴二字,已經不知道‘責任’該如何寫了。”謝瑾華說。
柯祺趕緊說:“我必定不是這樣的人。”在這個時機說這句話,倒顯得他是在辯解一樣。
謝瑾華卻看着柯祺,說:“我信你。”他知道柯祺是個善良的少年。
柯祺忍不住說:“我也信你。”畢竟,謝瑾華是一個如此單純的人!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迷之氣氛中,似乎有那麽一點開心,又有那麽一點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尴尬。然後,兩個人忽然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于是那點尴尬就如晨間的露水,被太陽一曬就消失了。
謝瑾華想要弄的酒樓很快就開業了。
廚子不好請。有名的大廚都在雲祥樓裏。所以酒樓的大廚是從外地請來的。呂管事是個有想法的人,覺得四少爺既然想要弄一個讀書人聚會的場所,他就在“茶道”和“酒藝”這兩件事上多下了些功夫。
如此,也算是有了賣點。
酒樓名叫憶仙樓,用以致敬幾百年前的令謝瑾華無比向往的仙來居。不過,因為酒樓門口貼的那個上聯太有難度,吸引了無數人來膜拜,于是“對子樓”這個名字反而叫得更加響亮。柯祺琢磨着憶仙樓應該是能賺錢的,畢竟對子吸引人嘛。可是,它就開在雲祥樓對面,在客源上應該搶不過雲祥樓。
然而,當柯祺翻看賬本時,他都要驚呆了!為何第一個月新開張就賺了這麽多的錢!
柯祺狐疑地看向呂管事。他懷疑謝家大哥往酒樓中貼錢了。
呂管事說:“三少爺帶着他的好友們天天上咱家的酒樓吃飯,輪流請客,這一個月就沒有斷過。”
對于謝三做出來的這種事,柯祺完全不覺得意外呢。不過,就算有了謝三的鼎力支持,酒樓也賺不到這麽多的錢啊。柯祺便說:“他們總不能頓頓吃的是黃金白玉。還有什麽事,你都一并說來吧。”
“還有淑妃娘娘的侄孫兒,也總是呼朋喚友上咱家的酒樓用餐。”丁家人說他們在讀書人中的口碑并不好,而憶仙樓明擺着更吸引讀書人,他們不好坐在大堂吃飯,于是就租了包間,一租就是整年!
“他們真是有心了。”柯祺感嘆說。不就是在崇靈寺一起玩過幾回嗎,他們竟還幫忙照顧生意了。
這些日子,丁家的七老爺正覺得奇怪呢,孫子、侄孫們怎麽天天往外跑,外頭有什麽勾着他們?家裏的夥食難道不好嗎?雖然已是個小五十歲的老頭了,丁家七老爺顯然是個好奇心很重的老頑童。
又過了幾天,對外號稱是最喜歡美食的德郡王帶着王妃微服上雲祥樓吃飯。德郡王在雲祥樓中也有固定的包房,還有專人伺候。他問那位小二,道:“有些日子沒瞧見小舅舅了,他都在忙些什麽?”
原來,雲祥樓竟是丁家的産業。雲祥樓幕後那位不為人知的老板就是丁七老爺。
小二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回禀王爺,現在這個點兒,七老爺正在對面的憶仙樓中用餐呢。”
德郡王拿着筷子的手就是一頓。這個答案真是出人意料,機智如德郡王都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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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發生在丁七老爺和丁家小輩們之間的對話。
“一幫吃裏扒外的小兔崽子們!說,做什麽要去對面那家樓吃飯?!”七老兔子罵道。
此時沒有計劃生育,丁家七個老爺一共生了十幾個兒子,這十幾個兒子又已經生了二十幾個兒子了。丁小十七和丁小十八差不多大,平時和李旭玩得最好,面對着吹胡子瞪眼的丁七老爺也不害怕。
“憶仙樓是旭表弟在慶陽侯府那邊的庶出小舅舅開的。舅舅舅母人都不錯。”丁小十七說。
“十七哥說得對!”丁小十八說。
“他們念書都念得極好!”小十七說。其實丁家很願意尊重讀書人。只是有些讀書人不尊重他們,于是他們怼了回來。然後,讀書人更不尊重他們,他們便繼續怼了回去。如此已經形成了惡性循環。
“對,他們有前途!”小十八說。
“他們和我們相處得極好!”小十七說。
“對,他們有眼光!”小十八說。
“我們最近玩的跳跳棋就是他們弄出來的。”小十七說。
“對,他們有想法!”小十八說。
“總之他們不錯,以後就是我丁十七的朋友了!爹教導我說,要是直接給好友塞錢,那基本是要絕交的,但錢确實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他們多賺點。小爺爺,您是不是吃了大蒜後沒漱口?”小十七說。
“對,聞着有味道!”小十八說。
丁七老爺給了兩小輩一人一個腦瓜崩:“真有你們說得那樣好?老爺我去瞧瞧。那酒樓叫什麽名字來着?一鮮樓?天下第一鮮?還不如叫滿鮮樓呢!啧啧,我也去吃上一回,看看到底是不是第一鮮。”
丁家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是真的有錢啊。
一言不合就給好友塞錢什麽的,丁家人都因此琢磨出一套塞錢的智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