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和安帶韓澤昂去的地方是一個郊外的鄉下。
夏日的鄉下熱得和城市格外不同。如果将城市比作蒸籠的話,那麽鄉下就像是一個曬谷場。
陽光毫無遮擋地直射下來,讓人沒走一會兒就覺得灼熱,但熱得很舒心。不是經過一波又一波的玻璃折射才落地的光線,也不是站在窗邊感受到的順着玻璃蔓延進來的熱度。
是最天然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蘇和安他們開車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最熱的時候,鄉下的路上沒有什麽人。只能零星看見幾個帶着草帽彎着腰在田裏割草的農民,田野裏是大片蔥茏的綠意。
韓澤昂拎着蘇和安準備的禮物,難得好奇地問:“你帶我來看誰?”照理說蘇和安的親戚中應該沒有住在鄉下的普通人。
換了只手撐遮陽傘的蘇和安甩了甩剛得空的右手--韓澤昂比他高半個頭,為了讓兩個人都能被遮陽傘遮蔽蘇和安一路都像是高舉火炬的自由女神像,手都酸了:“是我一個很尊敬的長輩,我答應過找到對象要帶過來給他看看的。”
蘇和安所說的長輩是他的高中班主任,姓許,退休後就和老伴一起過起了田園牧歌般的生活。
蘇和安他們敲響老爺子家門的時候,許老爺子剛将飯端上桌,住在鄉下的人吃飯都早。
“老師,師母我們來啦。”蘇和安乖巧地朝兩位老人打招呼。
“二老好。”韓澤昂也跟在蘇和安的後面十分尊敬地朝兩人點頭致意。
拿着蒲扇的老爺子用扇面拍了拍蘇和安的肩膀表示歡迎,似有些詫異地看了韓澤昂一眼:“這是?”
“這是我對象。”蘇和安從韓澤昂的手裏将禮物遞給了許老爺子的夫人,“師母,我還帶了下酒菜過來。”
老爺子沒說什麽,看着韓澤昂因為鄉下的高溫帶着薄汗的額頭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好孩子,來吃飯吧。”
老人家并不喜歡用空調,飯廳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個電扇,左右搖頭的電風扇吹得熨燙整齊的桌布角不住地往人身上跑。
看着正好坐在風扇下不停和桌布鬥争的蘇和安,韓澤昂無奈地伸手幫他按住了總往碗裏跑的桌布:“吃飯吧,我幫你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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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和安星星眼地看向韓澤昂,一臉感動到想要以身相許的表情:“愛你!”
看着兩人的互動,許老爺子飲了口小酒盞裏的養生酒,面容惬意。
飯後習慣午睡的許老爺子鑽進卧室睡覺了,睡前招呼他們兩人随便逛逛,晚上吃了飯再走。于是蘇和安十分自然地搬了兩把小椅子放在背陰的院落牆角,還從水井裏撈了個切開的西瓜上來。
“老師家的井水特別甜,我以前還在想如果用這井水洗臉的話美容效果會不會很好?”蘇和安獻寶似的将西瓜捧給了韓澤昂,從弄堂吹來的風驅散了夏天的熱意,剛從水井裏拿出來的西瓜也透着一股清甜。
嘗了一口西瓜的韓澤昂見蘇和安抿着嘴不說話的樣子無奈把手伸了過去:“連籽都懶得吐?”
被戳破秘密的蘇和安紅着臉将兩顆在嘴裏含了半天的西瓜籽吐到了韓澤昂的掌心:“只是懶得拿垃圾桶而已。”也懶得自己擡手接,剛才撐傘撐累了。
只在小時候把籽往爸媽手裏吐過的蘇和安羞得像是被撞破尿床的小朋友,但內心的小角落又為韓澤昂這麽寵自己而忍不住雀躍。
“許老師以前教什麽科目?”兩個坐在牆角吃西瓜的城裏人在夏日午後的蟬鳴中閑聊,享受着節奏緩慢的生活。
“語文。”
“每個老師你都會去看望嗎?”
“沒有,許老師是特殊的。”
吃飽了西瓜的蘇和安讨好地将韓澤昂手裏的西瓜籽都接過來丢掉,然後還打了清涼的井水伺候他洗手:“先歇會兒,等外面稍微涼快一點了,我們去許老師的地裏偷黃瓜吃。”
見蘇和安對于這裏如此熟悉的樣子,韓澤昂猜想蘇和安來看許老師的頻率一定不低,不然從小在城裏長大的蘇和安對于鄉村的生活怎麽會如此适應自如。
“為什麽說許老爺子是特殊的?”韓澤昂看着因為吃撐了靠在石牆上休息的蘇和安問道。
蘇和安揚起臉看着偶爾有飛鳥路過的天空緩緩說道:“因為許老師讓我覺得老師是一個偉大的職業,也從此有了做老師的願望。”
初中時候,蘇和安有趙晨護着,對于有一個朋友就滿足了的蘇和安而言有趙晨就已然足夠了,更何況那時候他還對趙晨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要那麽多人在旁邊當電燈泡幹什麽?
到了高中的時候,因為搬家蘇和安和趙晨并沒有在同一所學校就讀。
在沒有一個熟人的學校,一群處在青澀與成熟交界線的孩子。沒有人再像是小時候一樣繞着蘇和安光明正大地罵他娘炮,甚至同學之間見面的時候還會點點頭打個招呼。
但是蘇和安知道自己被排斥了。
分組時永遠被剩下,臨時有活動永遠不會被通知到,同桌一下課就離開座位和別人聊天。
大家都維持着普通同學的距離,遠遠地觀望着蘇和安這個異類生物。偶爾目光審慎地打量蘇和安,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卻又快速躲開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低聲交談。
蘇和安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但總覺得自己像是被圍觀的動物,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窺視娘炮和正常人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就在蘇和安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每天都低着頭想要減弱存在感的時候,班主任許老師找上了他。
“蘇和安,要記住。沒有你的允許,誰也傷害不到你。”
你要堅強是強者對弱者置身事外的勸解,許老師沒有這麽做,他只是溫柔地告訴蘇和安如何抵禦這種傷害。
“許老師,我不懂。”那時候的蘇和安不懂許老師的話,但是他能看懂許老師眼裏毫無保留的包容與溫柔,似乎對許老師而言,所有學生都只是普通的學生而已,誰都不是不曾見過的稀罕玩意兒。
許老師帶着沒人一起吃飯的蘇和安去了食堂,路上和蘇和安解釋着剛才的那句話:“我說你醜,你會難過嗎?”
“會吧......”即便只是個高中生,蘇和安就已經開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了!
“但你說我醜,我就不會難過。”帶着方框眼鏡穿着樸素襯衫的許老師曾被學生們偷偷評委最不講究的老師之一。
蘇和安仰着頭靜靜看向許老師,他總覺得許老師接下去的話很重要。
“話語不是刀劍,你會被刺傷是因為你接受甚至認同了別人的話,內化成了自我質問。當你不同意別人所說的話,不允許那些話傷害到你的時候,你就不會被傷害了。”
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許老師輕笑着說道:“就像我兒子,我對他說你怎麽穿那麽醜的時候,他從來不會覺得難過,只會對我說:你才醜!”
蘇和安覺得自己懂了些什麽,卻又不甚清楚。心裏對于許老師的話有了個模糊的印象,甚至鼻子酸酸的湧起一股想哭的沖動,卻說不出一句對于這個道理的讀後感。
“許老師,您的穿衣風格确實不怎麽樣。”
蘇和安忘記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話之後許老師是個什麽反映了,大概是敲了一下他的頭吧?
不過這天之後,蘇和安倒是漸漸放開了。不再因為別人看他一眼之後的竊竊私語就去揣測對方的談話內容,也不再因為路過人的一個微小舉動就惴惴不安地檢查自己的衣着。
他還換掉了為了融入集體準備的運動書包,換上了姐姐替他買的薄荷綠的單肩包,包上還挂着一個長耳兔玩偶。
讓蘇和安沒想到的是,他破罐破摔做回自己的行為倒是讓他結交到了幾個女性朋友,一群人每天讨論電視劇情、潮流服飾,叽叽喳喳十分熱鬧。偶爾幾個對蘇和安說話不客氣的男生都會被閨蜜團狠狠地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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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生活中,偶爾飄進耳朵裏的幾句娘娘腔也無法再刺激蘇和安把自己縮起來。甚至如果那天蘇和安打扮得比較好看,他還會十分驕傲地在對方面前轉兩圈:哼,娘炮怎麽了,娘炮可美了。
如今蘇和安還沒達到像是當年許老師一樣一語道破學生心事的水平,但是也基本完成了給學生帶來力量的目标:“其實我最初做老師是想保護和以前的我一樣的人,但後來我發現學生們其實都很可愛,我要好好守護他們每一個人!”
韓澤昂原本也想過蘇和安能夠毫不避諱地展露個性大概是因為有蘇家人寵着的緣故,但是今天他才發現,蘇和安之所以能活得如此耀眼是因為他的心比很多人都要強大。
像是一顆鑽石之星,剔透且堅硬,是一件難遇的珍寶。
韓澤昂伸手将靠牆站着的蘇和安引到了自己懷裏,椅子擠不下兩個大男人,韓澤昂索性就讓蘇和安坐在了他的腿上:“我和你說說我以前的事情吧......”
韓澤昂的少年時期除了一直以來名列前茅的成績,幾乎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也沒有什麽可以被稱為故事的事情。但是他想和蘇和安說說。
“......回國之後我就進公司了。我的經歷沒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但我也想讓你更了解我一點。”不會講故事的韓澤昂說起自己經歷的時候确實無趣,但說得很認真。
蘇和安聽得也很認真,過去的經歷是相處中無法了解的,被藏在過去時間裏的韓澤昂長什麽樣子也只有故事知道。
蘇和安原來也想過讓韓澤昂說說過去的事情,但韓澤昂因為覺得沒有什麽可說的便一直沒有說過。
“你之前居然得過攝影比賽的大獎,你怎麽不告訴我!下次出去玩拍照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居然還參加過拳擊社團,裏面是不是有很多身材很好的人......”在韓澤昂眼裏無趣的生活,蘇和安不光聽得很認真,還積攢了一大堆想說的話。
“蘇和安。”
“嗯?”
“起來吧,你有點重,我腿麻了。”蘇和安最近已經恢複理想體重了,但畢竟是一個大男人,韓澤昂覺得現在他的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我,我才不重!”
嘤。
我不認同。
這句話傷害不到我的!
QAQ
作者有話要說: 安安太可愛,忍不住想要調戲他。(此處特指從體重上調戲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