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
“你要知道, 夫人找了自己的女兒十多年,竟然遇到個冒牌貨,還拿着真玉佩, 她如何不氣?最可恨的是那姑娘一口咬定,真正的侯門嫡女已經死了。夫人傷心之下命人将那姑娘打斷了雙腿, 縫上嘴巴,拔下了指甲, 毀了她的容貌, 丢棄在了城南的亂葬崗。”
傅婉兒說完, 悄悄地觀察着眼前的女子。
蘇梅再也忍不住,淚水一滴滴落下。整個身子因為抽泣不住地顫抖。
自己的女兒,養了十多年的女兒,支撐着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怎麽就沒了?
她咬着牙,面色猙獰。
混亂的發絲之下,是她憤怒又懊悔的眼神。
在傅婉兒眼神的示意下,一個丫鬟上前, 取下了蘇梅口裏的粗布。
她哭喊着:“殺了我吧!我可憐的青兒,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還死得這般凄慘,她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為什麽非要假冒侯門嫡女來京都呢?”
傅婉兒彎起了嘴角:“真正的侯門嫡女在哪裏?”
蘇梅警覺起來:“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我自然是要幫夫人找回她心愛的女兒啊。”
“我要見夫人!這一切的一切,我只告訴夫人!”蘇梅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傅婉兒眼神微眯,笑容從臉上褪去, 吩咐道:“把她給我關到鄉下的莊子裏去,派人看着,沒我的吩咐,不得讓她見任何人!”
不多久,蘇青和姬濛也回到了英國公府。
晚上,大家子圍在一起吃飯,其樂融融。
回到房內,蘇青還在為遇到蘇白膽戰心驚,她緊緊地捏着脖子上的雙魚玉佩,心裏不斷地安慰着自己:“不要緊,我有桃花胎記,又有雙魚玉佩,只要死不認證,任憑蘇白說破了嘴,也不會有人相信。”
聽到了推門聲,蘇青蹙眉道:“我不是吩咐了今晚不見任何人嗎?”
“是我。”傅婉兒溫柔道。
“小娘?”不知怎的,蘇青之覺得這個平日裏溫婉的小娘,今日的笑容有些陰森。
傅婉兒屏退了下人。
下人們紛紛退了出去,并關上了門。
傅婉兒收起臉上的笑容,傲慢地坐在楠木椅上,昂起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蘇青:“我是該叫你青兒,還是蘇青?”
“這麽晚了,如果你只是給我說這種無聊的問題,我只能讓喊人送客了。”蘇青拂袖,語氣透着不耐煩。
“喊啊,順便我也把你的親生阿娘喊來,讓夫人知道你這個冒牌貨!”傅婉兒走到蘇青跟前,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蘇青的身體一顫,她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傅婉兒從袖中掏出一張宣紙,将它鋪展開來,放在蘇青的眼前:“這個人已經被我關了起來,如果夫人見了她,你猜你的下場會是怎樣?”
蘇青咬着牙,捏起拳頭,眼神閃爍。
看樣子,這傅婉兒定是捉住了自己的阿娘。
她閉上了眼,眼皮微顫。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一定是阿娘來找自己,為傅婉兒發現,然後捉了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小時候最需要她的時候,她不關懷自己。
偏偏自己好不容易進了英國公府,她反而上門來添亂!
這一刻,蘇青巴不得傅婉兒直接殺了蘇梅。
可是,很明顯,傅婉兒會照顧好蘇梅,然後以此來要挾自己。
“你到底想怎麽?”蘇青瞪着傅婉兒,想把她僞善的面具撕個粉碎。
“很簡單,和我合作。你繼續做你的侯門千金,只不過你要和姬濛唱反調,讓她顏面無存,成為京都的笑料。比如,你要去戲坊唱戲。”
傅婉兒聲音溫柔,面容親切,可在蘇青看來,這是比蛇蠍還毒的心機美人,是披了羊皮的惡虎。
與虎謀皮,一不留神就會屍骨無存。
傅婉兒見蘇青正在猶豫,于是搖着蒲扇笑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三日之內,若你不去戲坊唱戲,後果你懂的。再說,姬濛又不是你的親娘,就算我讓你毒殺她,你也沒什麽損失。”
說罷,輕挑眉眼,緩緩離去。
望着傅婉兒離去的背影,蘇青用力地抓着木椅,指尖泛白。
只要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繼續在府中生活,她不介意謀害姬濛,那個自己名義上的阿娘。
可是,她真的不喜歡被人逼迫的感覺。
她甚至有種預感,如果幫傅婉兒除去了姬濛,那麽将是鳥盡弓藏的時候,自己絕不會善終!
“很好,”蘇青的眼神變得狠厲起來,“傅婉兒,姬濛得死,而你也不能活!”
蘇白陪着馮塘治腿,馮塘的沉默讓蘇白有些不安。
大夫笑着說問題不大,主要是之前固定的好,只要躺在床上個把月待斷骨長好,便可行走了。
夜晚,蘇白躺在床上,思慮着将來的人生。
這輩子,自己除了唱戲,什麽都不會。
英國公府是簪纓世家,高門貴族,要再見一面自己的娘親可就真真的難了。
不過聽聞英國公府有個蘇老夫人,年少時是代夫出征的巾帼英豪,而且酷愛看戲。
蘇白緊緊捏起了拳頭,想着只要自己能夠名滿京都,必然有機會踏入英國公府,尋得自己的娘親,讓蘇青身敗名裂!
第二日一大早,蘇白突然想起今日是馮塘去南鎮府司的日子,可是他的腳斷了,而且是為了自己出氣才斷的。
大夫千叮咛萬囑咐需久卧,否則到時候一腿長,一腿短,便成了瘸子。
蘇白洗漱完畢,打開房門,只見馮塘正杵着拐杖,正要出門。
“馮塘,大夫說了近一個月,你不可走動!”蘇白連忙奔了過去,正色道。
“我知道。”馮塘低着頭,聲音微不可聞。
蘇白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是知道的,眼前的這個男子從來都是無法無天,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如今,竟然如此謹小慎微,如此隐忍。
“你先在家呆着,我去南鎮府司找指揮使大人說說情況。”
馮塘看蘇白表情真切,不忍叫她難過,便點頭同意了。
蘇白換了身素淨的白色紗衣,烏發輕輕盤起,頭上插了根木簪子。
馮塘看着蘇白的打扮,眉頭蹙了蹙:“為何穿得這般簡樸?”
說罷,便将銀票遞了過去。
蘇白沒有接,她看着馮塘的眼睛:“你需記得,這京都不比姑蘇,王孫貴族猶如過江之鲫,數不勝數。很多事情不是用銀子可以解決的。”
馮塘将銀票抓成一團,捏在手裏,神色有些尴尬。
“你在家好好養傷。”蘇白欲言又止,見時間不早了,便推門走了出去。
來到南鎮府司門口,蘇白感受到了一股肅殺之氣。
她向看門的守衛說明了來意,守衛神色一變,連忙前去禀告。
馮塘是是陛下欽點的錦衣衛百戶,指揮使大人齊泰特意交代過了,要好生對待他,現在南鎮府司正被滿朝上下無數雙眼睛盯着,出不得半點差錯。
齊泰正看着密報,聽到有人接近,連忙将手中的紙條燒毀。
守衛将馮塘腿傷之事禀報,齊泰眉頭輕蹙。
陛下個性多疑,心思難以捉摸。
他實在不理解陛下滅了梁家滿門後,為什麽要留下馮塘?
如果是為了彰顯他的仁善之心,那自己必須好好善待馮塘。
如果是嫉恨梁王和萱怡郡主,故意讓馮塘活下來,好羞辱之、嘲弄之、讓他過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前來的妙齡少女還說她有大夫的藥方和字據作證。”
齊泰聽到“妙齡少女”這四個字,心尖一顫。
他自然知道在馮家被滅門時,這少女在喜宴之日被馮塘抛下,不僅沒有離棄,反而歷經千難萬險,趕來京都安撫馮塘,為他買下宅院,打點好他的後半生。
齊泰的心突然有些涼,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夫人,那時不過剛成婚三年,自己在商船執行任務時,遇到埋伏,跳船逃生,商船也在大火之中化為灰燼。
那時候自己身受重傷,被一漁家救起,昏迷了數月,等醒來回府,才發現夫人傅蘭竟以為自己死了,氣死了家母,求了和離書,抛下一對兒女離開了。
守衛見指揮使大人有些出神,也不敢出聲打擾。
齊泰使勁捏着拳頭,青筋暴露,他憤恨,憤恨自己一家世代忠良,怎麽沒有遇到一個堅貞的妻子。
“讓她進來。”齊泰低聲道。
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到底有多麽醜、多麽粗鄙不堪,才會對一個家族被滅的負心漢,還這麽癡心。
蘇白踩着蓮蓮細步,跟着守衛,來到了齊泰身前。
蘇白進來的時候,仿佛一陣風吹過,讓齊泰也跟着神清氣爽起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發髻上只有一根木簪。
明明是最簡單的裝扮,可是卻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清冷氣質,仿若空谷幽蘭,不可亵渎。
蘇白福了福身,将大夫的藥方和診書獻上。
齊泰在接過宣紙的那一刻,不小心碰觸到了蘇白的手。
那是軟糯的、冰涼的手。
齊泰看着宣紙,心卻猛地一顫,密密麻麻的字,他都認得,可是卻一句話都讀不下去。
“敢問,可否待馮塘腿好了之後,再來?”蘇白擡起眼,期盼地看着齊泰。
齊泰望着蘇白,從她烏黑的眼中仿若看到了星辰。
“你是馮塘的妻?”齊泰問道。
蘇白低下頭:“不是。”
“既然不是他的妻,為何跋山涉水來到京都?既幫他安頓了宅院,又替他跑腿遞診書。”
“奴家答應了萱怡郡主,要照顧好馮塘,只是遵守誓言罷了。”
蘇白表情清冷,看着不似說謊,齊泰剛才那躁亂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你先回去,待我上書禀報陛下之後再定奪。”
蘇白福身告退。
齊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蘇白的身影,直至消失在遠方。
蘇白走在車水馬龍的街上,想着昨夜的計劃,當務之急是找到京都最大的戲坊,成為名滿大周的當家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