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到會暴露,燕知雨就慌。
他知道自己性格不好,所以跟淩冽在一起,從來沒露出過真面目。
當初那個意外的相識,讓他陰差陽錯在淩冽心裏留了個不錯的印象,因而後來再見面,他多少是有些端着,不想打破他的好印象,再後來決定嫁給淩冽,他就開始學着怎麽去做一個溫婉賢淑的哥兒。
作為燕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幺子,他從小學習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在其他方面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比如大部分哥兒都熟練掌握的廚藝,他完全是兩眼一抹黑,活了十幾年頭一回進廚房就差點把廚房燒了,但練到後來手藝能趕上禦廚。
再比如其它哥兒多少都會點的女紅,他是連針都不會穿,頭一回繡個帕子把手指頭紮破了不知道幾回,練到後來甚至能親手縫制出一套衣裳來,繡品在京中更是千金難求。
學這些,他下的功夫比他念書還要多得多,為的就是在淩冽面前做個十全十美的哥兒,繼而成為他完美的太子妃。
跟淩冽在一起時,他那些驕縱的壞脾氣一點影子也沒有,平日裏對他更是百依百順,連說話都會注意着音量免得形象破滅。
結果苦心經營這麽多年,難道要因為這種荒誕的理由塌了嗎?
最重要的是……淩冽喜歡的是他那張溫柔的面具,現在知道他的真面目了,還會喜歡他嗎?
如果淩冬真的是淩冽,那他必然知道自己在騙他了,現在還能笑眯眯坐在這的原因是什麽?
因為他們的兒子?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想到這,燕知雨急得心口一抽一抽的。
他不怕淩冽生他的氣,他怕淩冽變心,怕淩冽不喜歡他了。
大約是他的表情實在太過難看,淩冽沒忍住問道:“怎麽了?”
“沒。”燕知雨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強撐着回到書案前坐下,腳步卻有些虛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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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再擺出什麽模樣來。
淩冽自然也感覺到他這點微妙的變化,又喚他:“太後?”
“嗯?”燕知雨下意識應了一聲,尾音往上擡起,聽上去像是質問,盛氣淩人得不得了。
淩冽一愣,他明明感覺皇後對他的态度有冰消雪融的前兆,怎麽哄個兒子忽然又到數九寒冬去了?
看見他的表情,燕知雨也後悔了。
這是怕淩冽不夠讨厭他嗎?
不想再犯這種錯,燕知雨幹脆低頭看折子,途中淩冽再跟他搭話,他也只是回一個“嗯”或者“好”,最長的也就是“知道了”,冷淡得不行。
他也不想這樣,但也只能這樣。
坐在他對面的淩冽拿着筆盯着他看,卻是半點惱意都沒有,反倒想起什麽來,露出很淺很溫和的笑意。
燕知雨以前也是這樣,話少,但心裏熱乎着。
燕家捧在手心裏的小公子是個哥兒,京城的人都知道,及冠宴是為了給這掌上明珠物色一個好夫君,賓客們也都知道。
燕家是開國功臣,世代武将,深得皇家信任,想巴結的人并不少,所以那天京城未婚的青年才俊去了大半,他父皇為了表示親近和重視,自然也要去,還得帶着皇子一起去。
比起他那幾個已婚或有婚約的哥哥,他這個年紀相仿又尚未訂婚的皇子就被帶過去了。
當時小公子跟着家人出現在宴席上時,幾乎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淩冽也不例外。
他自幼在宮中長大,見過的美人沒一千也有八百,卻沒有哪個人像小公子那麽好看。
清秀俊逸,五官有着少年特有的清透,一雙澄澈的桃花眼溫柔又沉靜,再一身豆綠紗衣,明明是很簡單的打扮,卻襯得他像落入凡塵的仙子。微微揚着頭的模樣高傲又不傲慢,就像一只高貴又漂亮的貓一樣,讓人想用一個堆着軟墊的高臺把他供起來,奉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
只是小公子并不喜歡熱鬧,陪着家人留了一會便走了,留下一衆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暗戳戳琢磨着要怎麽上門提親。
淩冽被他出現的那一小會撓得心裏癢癢,沒忍住跟了過去。
可惜燕府的花園修得太精巧,錯落有致,像個小迷宮,他又不敢跟得太明目張膽,沒一會就把人弄丢了,只好在原地打轉四處瞎找,找到的時候漂亮的小公子正蹲在地上哭。
淩冽遠遠看着就覺得心疼,怎麽有人舍得讓這麽漂亮的人哭,但他一不認識人家二不知前因後果,貿貿然上去也不知道說什麽,在原地抓耳撓腮好一陣才敢上去打招呼。
後來小公子就在他心裏住下了,一回去他就跟父皇求娶燕知雨。
那時候他父皇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準備拱白菜的豬。
畢竟他不學無術十幾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現在忽然開口就要娶燕家捧在心尖尖的明珠,就是他父皇再好說話,燕家怕是也不同意。
不同意也沒事。
燕家不同意,他就努努力,跟幾個哥哥争一争,反正大哥蠢得父皇好多次想廢太子,他還是有機會的。
小公子不同意,他也努努力,抓住所有機會多去人家面前刷刷臉,獻獻殷勤,早晚能抱得美人歸。
後來也證實了,他的死皮賴臉是有用的,小公子十六歲那年的元宵,他約人家一同去看花燈,小公子同意了。
那天為了給小公子一個好印象,他早早就起來,将自己所有衣服都翻出來,一件件地挑,一件件地試。他母妃在一旁給他出主意,盼着他能得到燕家的支持好幫三哥争太子之位,三哥在旁邊說酸話,就差把嫉妒他能娶到燕家的寶貝幺子這事刺在臉上了。
當時他想,那是要嫉妒的,畢竟那的确是世上最好的人。
後來他穿着千挑細選的衣裳去了約好的石橋旁,遠遠就看見一身錦衣的小公子站在樹下,見他來了,立時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來,光影在他臉上交錯,眼底晃動的顏色像是兩豆搖曳的燭火,好看得他一瞬間就想到了洞房花燭和往後一百年的白頭,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走過去拉住了小公子的手。
柔軟,帶着點涼意,很是好牽。
那時他一定很傻,但也還好傻,不然他大概沒有勇氣去拉人家的小手,畢竟小公子害羞低着頭的樣子太可愛,他動手動腳的話的确有點像個臭流氓。
後來他們牽着手走在人流中,小公子話少,大部分時候都是他一張嘴在叭叭叭,每次聽到什麽有意思的事,小公子便會低下頭輕輕地笑,眼角眉梢因為笑意都染上了極好看的顏色,好看得他總是會愣住,然後毛毛躁躁地轉移話題,看上去就更傻了。
再後來夜漸深,他把小公子送回家去,心裏是千般萬般舍不得,就想着把人扛回宮裏去,但怕燕府門口守着的士兵上來揍他,最後也只是期期艾艾問了一句“下次還能一起出來嗎?”
小公子聽見他的話抿着唇笑起來,眉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半句話沒有回答,只是将手中那盞兔子花燈遞給他後轉身回了府,在空氣中留下一陣很淡很淡的梅花香。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小公子也挑了很久的衣服,還讓人仔仔細細薰過才去見他。
只是他光顧着看人,已經忘了那時他穿的是什麽,也就最後那點幽微的香味留在了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夢裏。
成婚後燕知雨沒再用,房內點的香都是他慣用的,他也就沒再聞見過那陣梅香了,不過好在那香雖說珍貴,卻也沒那麽難得。
“臣準備了一樣禮物要獻給太後。”淩冽道。
燕知雨手上的動作一頓,擡起的眼神有些複雜:“什麽?”
“小玩意,希望太後別嫌棄。”淩冽說着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盒來遞給燕知雨,“別不開心。”
燕知雨愣了愣,抿着唇接過盒子打開,裏頭是一些香丸。
他奇怪地看了淩冽一眼,猶豫着湊上去,聞了聞。
一股淡雅的梅花香撲鼻而來,是他還沒嫁給淩冽前很喜歡的一款香,後來因為淩冽總跟他耍流氓,就不再用了,這到底是想暗示什麽……
想到這,燕知雨耳朵瞬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