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雖然慢了些,但總歸是行了禮,燕知雨也不好多為難,只得讓人起來,心口卻有些悶氣。
偏生兒子還傻乎乎,看見人眼睛都是亮亮的,丢了紙船就從他身上蹦下去,飛快跑過去撲淩冽,抱着他的大腿奶呼呼地撒嬌:“父皇——”
淩冽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換作往常,他就得把兒子抱起來親一口再親親他的皇後,但現在……他只能無辜地看着燕知雨,不敢亂動。
燕知雨頭疼,讓徐進寶把孩子抱過來,按在懷裏不讓他亂跑,這才看向淩冽:“聽聞攝政王把折子都帶走了。”
淩冽微微颔首:“這是臣分內之事。”
燕知雨皺眉:“往後這些事你不必做。”
“朝中事多,臣願為太後分憂,今後臣定會全力輔佐太後和陛下。”淩冽接過話來,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誠懇些,“太後若不放心,臣便只看些請安折,太後也能輕松些。”
燕知雨依舊皺眉,不語。
不得不說,這說辭他的确有點心動。
各地官員三不五時就要遞封折子上來,但也不是每個地方都有那麽多事能寫,因而大部分都是寫些瑣碎小事的請安折,內容枯燥,卻又不得不看,也不能讓他們以後別再遞。就別說這皇位才易主,就算為了向新皇表忠心,那也是要遞個折子上來說些辭藻華麗的廢話的。
見他猶豫,淩冽立刻道:“太後若不放心,臣便在此批複,批完太後正好過目。”
燕知雨終于被打動,點了點頭,剛想說換個地方,淩冽已經吩咐人去搬書案順便把折子搬進來了,殷勤得燕知雨又是眉頭一皺,總覺得這攝政王似乎是圖謀不軌。
看他那樣,淩冽心中忍不住要嘆氣。
想以前,燕知雨當皇後時多無憂無慮,後宮沒別的妃嫔給他添堵,他貴為皇後也沒什麽非去不可的宴會,每天在宮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像現在,稍微一點事都要擔驚受怕。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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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越發殷勤地将事情安排妥當,近乎反客為主的姿态讓燕知雨心頭沉甸甸的,直到看見他真的乖乖坐下來批折子,還自覺把那些重要的還回來,臉色才好看幾分,也提筆開始批折子,重要的自己壓下,無關緊要的便摞起來讓人拿過去。
小雲爍坐在他懷裏,見兩人都在忙,也不搗亂,讓人打了盆水來,捏着自己的紙船玩去了。
擔心淩冽搞什麽幺蛾子,燕知雨看一本就得擡頭看那邊一眼。
不得不說,攝政王和淩冽的确長得很像,就這麽遠遠掃一眼,他總會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特別是看到那人皺着眉拿筆杆撓頭的模樣,那種感覺便越發強烈。
這是淩冽的小習慣,而且是少數人才知道的習慣。
太傅總說他那樣不穩重,一點也沒有帝王該有的樣子,見他拿筆撓頭便要唠叨上兩句,說得多了,淩冽便很少在人前做這個動作了,只是兩人私下相處時一放松,便又會打回原型。
要不說兩人是兄弟呢,還是雙生子生下的、長得也如雙生子一般的兄弟,大概天生就有些東西相似吧。
一番感慨後,燕知雨對那邊的注意便少了,專心看自己手中的折子,能批的都批了,拿不定主意的單獨放着,準備等晚些時候再和太傅商量商量。
雖說以前他也會陪淩冽批折子,但到底只是看兩眼,很多事沒有真的去接觸學習,這會趕鴨子上架總肯定是有些力不從心,好在有太傅在,多少也能輕松些。
精神一集中,便忘了時間,直到暮色四合,徐進寶進來掌燈,燕知雨才後知後覺一個下午已經過去,于是擡頭看了淩冽的方向一眼,有些咋舌。
淩冽批複的速度極快,堆在他面前一大摞折子已經批完了大半,倒是他這邊進度頗慢,拿不定主意的折子又不少,頓時更頭疼了。
“太後。”徐進寶小聲提醒,“該用膳了。”
看了一下午折子,燕知雨有些頭昏腦漲,着實沒什麽胃口吃東西,但兒子總歸要吃,便道:“傳膳吧,阿雪呢?”
“陛下下午玩累了,奶娘抱到床上了。”徐進寶說着,看了攝政王的方向一眼,有些猶豫,“那這王爺……”
燕知雨也有點猶豫了,攝政王勤勤懇懇在這做了一下午的事,除了偶爾幾聲咳嗽外幾乎沒怎麽打擾到他,于情于理他是該留他一道用膳的,但看着他那臉,他又實在別扭。
糾結了好一會,他才點頭:“留下吧。”
徐進寶應了一聲,傳人進來用膳,燕知雨便趁此到床邊去叫醒兒子。
小雲爍蓋着被子躺在床上,睡得暖呼呼的,被燕知雨捏了臉也沒醒,只是翻了個身,繼續睡,天真無邪的樣子看得燕知雨心坎都軟成水,彎腰親了親他光潔的額頭,柔聲道:“阿雪,該起床了,今天有你愛吃的大蝦。”
聽見大蝦,小雲爍立刻坐了起來,睡眼朦胧地看着燕知雨,軟乎乎重複道:“大蝦。”
看他這模樣,燕知雨臉上瞬間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淩冽單手撐着下巴遠遠看着,心裏也是軟成一片。
他的皇後可真好看,又溫柔又好看。
不過這種溫柔顯然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抱着兒子離開床邊,燕知雨又恢複了那張冷漠的臉,抱着孩子到桌旁坐下,開始給兒子剝蝦。
臣子與皇帝要分桌而食,雖然淩冽的菜色也沒克扣什麽,但他看着媳婦跟兒子坐得遠遠一副陌生人的樣子,還是有些受傷,又不能直說,只得悶悶不樂地自己占着一桌,默不作聲地給兒子剝蝦。
往常的蝦明明都是提前剝好的,他一走禦膳房居然就敢偷懶,等晚些時候一定要整頓一下。
熟練地剝好幾個,淩冽便端着碟子送過去,卻見燕知雨剝好的蝦沒有直接給孩子,而是每一尾都分了一小塊出來先給宮人試過,準備等一會再給孩子吃。
他見狀眉心皺得更緊了。
皇帝的膳食自然是要試過毒才會送上來,但試得這般嚴格,以前是從未有過的。
燕知雨見他端着盤子站在一旁不動,奇怪地看了一眼:“何事?”
淩冽這會也說不出要把蝦給兒子的話了,僵着臉在桌上掃了一眼,随便找了個借口:“臣那道魚有些不新鮮,鬥膽來……”
不等他說完,燕知雨已經讓人把魚端過去了。
淩冽這才回去,食不知味地吃着那盤子魚,心理琢磨着得找誰打聽一下最近宮裏發生的事。
這會所有人都把他當淩冬,原來的勢力肯定不能用了,就算能,明面上那些肯定也都到燕知雨手裏了,倒是暗地裏的……
心裏有了主意,淩冽吃飯的速度也快了一些,一想到事情多少能解決點,嘴角甚至忍不住開始上揚。
燕知雨聽見動靜看過去,瞧見他那傻樂的樣子,有些疑惑。
一條魚也能這麽開心,這是多愛吃魚。
之前大小也是個郡王,難道還能缺這麽條魚吃不成?
再看看身旁因為有蝦吃而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兒子,他再次覺得這攝政王實在……有點傻。
傻乎乎的攝政王飽餐一頓,便跟燕知雨告辭,開開心心地走了。
燕知雨看他那背影,越發覺得人傻了,搖搖頭,叮囑兒子以後還是少跟攝政王來往。
小雲爍咬着大蝦,眨着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看他:“為什麽不跟父皇玩?父皇是不是惹爹爹生氣了?”
燕知雨失笑,“嗯”了一聲,也沒解釋太多。
小雲爍立刻把蝦分給燕知雨:“那阿雪不跟父皇玩,爹爹不氣。”
燕知雨低頭把蝦吃掉,又喂他吃了點別的,把小家夥喂飽後抱着去洗澡,陪他做功課,等把孩子哄睡,夜已經深了。
這會他才有空,便過去看了一眼攝政王批的折子,一翻開,臉色驟變。
折子的批複風格跟淩冽的幾乎一樣,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連字跡都是一樣的。
世界上有兩個長得一樣的人是巧合,這兩人又有着一樣的習慣也是巧合,難道連字跡一樣都能是巧合嗎?
燕知雨可不信那麽多巧合。
“千峰!”他将折子放回去,喚了一聲。
一道影子立刻從房梁落了下來,跪在他面前:“太後。”
燕知雨吩咐道:“去一趟長陽,查一查淩冬這些年和京中的所有往來,還有,把他之前的墨寶帶回來。”
這影衛是皇家培養的,忠心得很,聽見吩咐也不多問,應了一聲便消失在宮殿內。
燕知雨這才重新拿過其它折子仔細看起來。
淩冽的字跡,當今世上應該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就算淩冬真的能模仿淩冽的字跡,可模仿得了一時,難道還能模仿一輩子,半點破綻也不露嗎?
可事實……真的半點破綻也沒有。
別說字跡,就連淩冽看見長篇廢話時不耐煩的那點細微變化都一模一樣,這怎麽可能?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跟淩冽完全一樣的人存在嗎?
又或者……有人想讓他以為這樣一個人是存在的。
可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策劃的?
燕知雨忽然感覺背後蹿上了一陣涼氣。
現在的淩冬,還是淩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