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宮,鳳儀宮。
燕知雨撐着太陽穴靠在榻上,另一只手捂着懷裏人的耳朵,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只有寧王的人去過?”
“是。”一身黑色勁裝的影衛跪在榻前,恭敬應道,“端王跟齊王只送了禮到府上。”
燕知雨“嗤”了一聲,擡擡下巴,影衛瞬間消失在了屋裏,他這才放開手,轉而拍了拍懷裏人的背。
明黃的衣裳裹着小小的身子,寬大的袍袖中鑽出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袖,還沒轉醒,就被柔軟的手掌握住了。
小手動了動,很快又安靜了下去。
這時候徐進寶推門進來,“吱呀”一聲吵醒了熟睡中的孩子,他皺了皺眉,嘴裏發出軟乎乎的哼哼。
“乖。”燕知雨轉手撫上那張小臉,纖細的手指蹭過輕皺的眉心,落在泛着潮意的眼尾,擡眼冷冷地看向進來的人。
徐進寶低着頭走過來,壓着聲音道:“太後,攝政王到紫宸殿了。”
“嗻嗻王是森莫?”小雲爍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軟乎乎的臉在他懷裏蹭了蹭。
燕知雨眉眼立刻染上笑意,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柔聲道:“不重要的人,跟父後一起去見一面好不好?”
小雲爍點點頭,伸手抱住燕知雨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問道:“爹爹,父皇什麽時候回來啊?”
燕知雨眸色暗了暗:“父皇不會回來了。”他說着頓了頓,“昨日不是教你,要喚我父後。”
“可是父皇說,叫爹爹比較好。”小雲爍撇撇嘴,軟聲道,“父皇說,在外人面前才叫父後,私下就要叫爹爹,這樣比較可愛,爹爹看我可愛,就會開心!”
這又是什麽時候教的……
燕知雨嘆了口氣,伸手揉揉他頭發:“你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吧。”說着命人端水來,擰了帕子給小家夥擦臉,等人精神了些,才抱着人坐上前往紫宸殿的轎辇。
Advertisement
淩冽才去世沒兩天,他那幾個奪位失敗的兄弟就打着奔喪的旗號進了京,喪禮結束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現在朝中人心浮動,有些不安分的已經開始接觸那幾個親王了,畢竟比起他懷裏這個事都不明白的小豆丁,誰更适合坐這位子一目了然,不得已他只能立了個攝政王安撫人心。
幾個親王野心太大,若是坐上這位子,怕是沒多久就要取而代之了,所以他只得從淩冽那些沒勢力的兄弟裏挑了一個。
這淩冬他以前聽淩冽提過一回,但對他知之甚少,問了宮裏的老太監,據說是個病秧子,除了封王那次外沒再進過京城,想來也會比較好拿捏一些,現在只希望他招來的別是匹狼。
燕知雨低頭看了一眼懷裏還在吃糕點的小家夥,無聲地嘆了口氣。
正琢磨的時候,轎辇已經到了紫宸殿,燕知雨把孩子放到地上,伸手去牽他。
小雲爍拉着他,蹦蹦跶跶地跟着朝紫宸殿走去,邊走邊問道:“爹爹,嗻嗻王是不是養鳥的啊?”
“是攝政王。”燕知雨無奈道,“一會見了人可不能這麽說,傻乎乎的。”
“哦。”小雲爍乖巧地笑起來,臉上的肉也堆成兩個紅撲撲的小團子,可愛得很。
這孩子繼承了兩位父親的好相貌,尤其那雙眼,像極了他去世的父皇,每次見他這麽笑,燕知雨心裏總會好受些。
一大一小牽着手進了紫宸殿,在殿中等候多時的攝政王聽見腳步聲,緩緩轉身,黑白分明的鳳眼随之掃過來,定定地落在燕知雨臉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淩冽眼中迸出喜悅,在撞上燕知雨眼中的愕然時一僵,又暗了下去。
燕知雨看見那張臉更是心頭一震。
太像了,怎麽會這麽像。
燕知雨知道淩冬生母跟淑妃是雙生子,卻沒想到兩人的孩子居然也會長得如此相似,有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是出現了幻覺,才會看到已經去世的人正站在他面前,又或者……那個人活過來了。
但那人是在他眼前去世的,棺材也是他親眼看着封上的,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淩冽已經死了,回不來了。
可他知道,小雲爍卻不知道。
遠遠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小家夥立刻撒開燕知雨的手,颠颠地跑過去,奶裏奶氣地喊人:“父皇!”
淩冽彎腰接住撲過來的小家夥,神色柔和下來,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阿雪。”
聽見這兩個字,燕知雨哀愁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兒子出世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所以起了個乳名就叫阿雪,很多人知道,但絕對不包括昨夜才進京的攝政王,肯定是哪個人見他長得像淩冽才教他的。
想到這,燕知雨就感到一陣惡心,加快幾步跨進殿內,一把将正撒嬌的孩子抱起來,冷冷地看向攝政王。
淩冽被看得一愣。
他印象裏的燕知雨,是個腼腆的乖寶寶,看見人都是嬌羞地往他身旁躲,可愛得像個米團子,什麽時候露出過這種表情了?
目光掃過四旁臉生的守衛,淩冽心中一沉。
羽林軍統領是他的人,宮中守衛都是他再三确認過的,現在人全換了,必然是發生了什麽,難怪他的皇後會是這種反應,一定是吓壞了。
心中一疼,淩冽起身沖燕知雨露出一個笑來:“小雨。”
燕知雨眉頭一皺,厲聲喝道:“誰準你直呼朕名諱。”
淩冽再次愣住,放輕了語氣,哄道:“是我,我回來了,我……”
他說着伸出手去,燕知雨卻退了半步,兩個護衛立刻上來隔開兩人,氣氛陡然變得尖銳起來。
“攝政王,你越界了。”燕知雨冷着臉看他,抱着孩子的手緩緩收緊,“朕不知你從何處聽說了先皇的事,但你最好安分些,否則,你怕是走不出這紫霄殿。”
充滿戒備的眼神瞬間把淩冽的話堵了回去,目光往下一滑,落到抱着孩子那雙手上,此時正微不可察地打着顫。
他在害怕,在他來之前一定發生過什麽。
淩冽眸中閃過厲色,緩緩退了半步,目光随着弓腰的動作落到地上,低低咳了幾聲,恭敬道:“是臣孟浪了。”
得慢慢來,不能再吓到他了。
燕知雨見狀眉舒展些許,微微擡起下巴:“罷了,攝政王初來乍到,朕不計較,陛下年幼,今後要攝政王多費心了。”
“是。”淩冽又咳了兩聲,從善如流應道,“臣定當秉公輔政,鞠躬盡瘁,直至陛下成年親政為止。”
這回輪到燕知雨愣住了,他沒想到這人會說這種話,敲打的話全噎在喉嚨裏了。
他沒有回答,倒是懷裏的小家夥笑起來,沖淩冽伸出手:“父皇。”
燕知雨把他的小手捉回來,小聲道:“他不是你父皇。”說完又看向尚弓着背的人,賞了他些東西,便讓他退下。
淩冽沒有再做多餘的事,謝了恩,緩步朝門口走去。
小雲爍見狀有點着急,伸着手要去追:“父皇!”
淩冽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兒子,又瞥見自家皇後那陰沉的眉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再多說什麽,離開了紫宸殿。
小雲爍見狀,眼淚吧嗒吧嗒開始掉,轉回身抱住燕知雨的脖子,抽泣道:“爹爹,父皇不理阿雪。”
燕知雨眼眶瞬間紅了。
喪禮那天,兒子也是這麽說的。
他還太小,小到不明白死是怎麽回事,他覺得父皇是睡着了,是出去玩了,無論他怎麽解釋,他總覺着父皇還會回來。
他也很想淩冽回來。
“他不是父皇。”燕知雨拍了拍小家夥的背,安慰道,“父皇最疼阿雪了,不會不理阿雪。”
小雲爍點點頭,但眼淚還是往下掉,趴在燕知雨懷裏哭得小臉通紅。
燕知雨看了一眼桌上那堆折子,皺了皺眉,還是抱着孩子離開了紫宸殿,一轉角,就撞上了正在門口偷聽的新任攝政王。
他立時怒了,疾聲厲色道:“你在做什麽?!”
淩冽看着他臉上沒來得及斂幹淨的悲痛,再一想方才哄孩子的話,心髒像是被利刃刺穿般疼,語氣不自覺放得輕緩:“我有東西給你。”
燕知雨冷冷看着他,不說話。
淩冽也不說太多,從懷中掏出兩封信來遞給燕知雨:“這是端王和齊王給的,寧王來過我府裏,意思都差不多。”
燕知雨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淩冽搖搖頭,把信塞進他手裏,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後又頓住了,立在原地思索片刻,驟然轉身走了回來。
燕知雨警惕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幫你。”淩冽說着抽回其中一封信捏在手中,十指翻飛,很快就把那封薄薄的信折疊起來,拉過小家夥的手攤開,将一朵小花放了上去,“你有什麽困難,随時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