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碗幹炸2
堵在晚高峰水洩不通的城市主幹道上,莫之寒冷靜下來,有點後悔。
一時沖動就跑到一面之緣的人家裏去吃飯?簡直無法想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他甚至不知道他和向北算是什麽關系?普通朋友?互為粉絲?
一輛輛車子在道路中央龜速挪動,像一個個步履蹒跚,行将就木的的老人,莫之寒被越來越焦灼的饑餓感和無休止的擁堵折騰得煩躁不堪,但現在回也回不去,想找個餐館吃碗面都難。
他生無可戀的目光掃過副駕駛位上的手機,向北的直播還在繼續。
而且更令人抓狂的是,今天他不僅播了做飯,還播吃飯,向北一邊拌面,一邊夾了青綠的黃瓜絲,紫紅的蘿蔔絲,還有脆生生的綠豆芽放進碗裏,對着鏡頭顯擺:“……這個蘿蔔絲一定要選那種青皮紅壤的蘿蔔,叫‘心裏美’,啊,又脆又甜,還有點辣……”向北吃了一口裹滿炸醬爽滑勁道的手擀面,伸出舌尖舔掉嘴唇上沾的醬汁,一臉滿足地問:“你們吃飯了嗎?今晚都在吃什麽?”
下面刷屏過去一連串光看着名字就流口水菜名——
“今天我媽做了酸菜魚、金蒜子牛肉粒和清炒藕片”,“香煎龍利魚、海鮮燴飯,今天吃西餐!”“麻辣香鍋我真是百吃不厭~”……
莫之寒痛苦地捂住眼睛。
真是太煩人了!
偏偏捂住眼睛還不讓他消停,直播間公告響了起來:“‘深閨寂寞無人知’送出一艘超豪華游艇。”
莫之寒冷銳的目光重新盯在屏幕上,越來越活躍的“深閨”又送出了一連串愛心、香吻和棒棒糖,并且刷屏表白,一句比一句肉麻:“今天吃了雞翅,要和小北比翼雙飛”,“一會兒要去吃哈密瓜,不過肯定沒有小北甜”“好想和小北一起吃媽媽做的炸醬面”……
真的是夠了!
莫之寒隔着屏幕都聞到了這些句子散發出的惡心酸臭味,他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去找到向北吃到這碗炸醬面。
莫之寒一咬牙一狠心,面帶煞氣,踩住油門,往前突飛猛進了……兩米。
到向北家附近的時候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這地方不好停車,莫之寒把車扔在路邊,戴上墨鏡,下了車。
保時捷停在一衆電動車和自行車之間,鶴立雞群,非常紮眼,惹得路人頻頻回頭觀看,嘴裏啧啧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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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之寒擡頭一看,五六棟多胞胎兄弟似的居民樓環繞在周圍,中間有一塊空地,種了幾叢低矮的灌木,黃藍相間的公共健身器材零落分布在其間,邊上還有兩條表面龜裂的石凳。
這大概算是一個居民花園?
有幾位大媽聚集在石凳周圍,由她們負責遛的小孫子們則在健身器材間嬉戲玩耍,笑鬧的聲音簡直要震破耳膜。
來都來了,豁出去了。莫之寒整整衣服,走向大媽們,他想問問向北到底住在哪棟樓哪間房。
他剛走近,還未及說話,一位胖大媽就很熱情地招呼:“小北回來了!大晚上怎麽還戴個墨鏡?現在這些年輕人我真是搞不懂!冬天露大腿,夏天穿皮靴,晚上還非搞個墨鏡……”
莫之寒:“……”
幾位大媽紛紛跟他招手致意,繼而轉回頭,又把腦袋碰在一起繼續研究“現在的年輕人”。
莫之寒哭笑不得,進退兩難,只好撤步回來,漫無目的地在幾棟樓前走了幾步。
不知道他直播完了沒有?直接發微信問算了。
莫之寒實在沒辦法,把手機拿出來,他這時正站在一棟樓門口,門洞裏的頂燈似乎壞了,一閃一閃,發出幽冷恐怖的白光。
一個小小的黑影尖聲大笑,從樓梯上直撲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了他大腿上。
莫之寒吓得差點叫出聲,手裏一緊,穩住即将脫手飛出的手機,他憤怒地低頭,正對上仰望着他的,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是個圓臉大眼,膚白勝雪的男孩兒,男孩兒不知道哪裏蹭的白灰,兢兢業業抹了莫之寒一褲子。
“……你不是我爸爸。”男孩兒雙手叉腰,擡頭正視莫之寒。
莫之寒:“……”他一邊仔細彈掉褲子上的白色污跡,一邊在心裏忿忿地想,我當然不是你爸爸!
“我爸爸呢?我怎麽聽她們說我爸爸回來了?”男孩兒蹙起小眉頭,疑惑地左看右看。
不能跟小孩生氣,莫之寒勸慰自己,他摘下墨鏡,擠出笑容,死馬當作活馬醫:“小朋友,你認識一個姓向的叔叔嗎?向北。你知道他住哪裏?”
小豆包默默注視了他一會兒,說:“你是不是莫之寒?你找我爸爸?”
莫之寒:“……!”
他着實大吃了一驚,向北的孩子?向北本身還是個孩子啊,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孩子?!
但小豆包已經不由分說拉起了他的手:“走,我帶你去我家,我爸爸可喜歡你了!”
到了門口,小豆包好像才想起什麽重要的事,他指着黑洞洞的防盜門說:“他還沒回來,要不你先跟我去李奶奶家?”
沒回來?莫之寒這才意識到,向北不一定是在家直播的,他不由得苦笑,他什麽狀況都沒搞清,就這樣跑來,真是太可笑了。
但已經來了,空着肚子走真的不甘心,他摸了摸小豆包的頭:“我等他一下,你媽媽呢?”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莫之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似乎并不想聽到答案。
小豆包只是搖了搖頭,面露憂傷,坐在樓梯上撐着下巴,問他:“你不坐嗎?”
莫之寒看了看灰乎乎的臺階,堅定地搖了搖頭。
向北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小豆包坐在最高一層臺階上,撐着頭打瞌睡,莫之寒站在他身後,他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昏暗的燈光,在樓梯上投下一道狹長的陰影。
向北看到他的時候,聲控燈正好滅了。
莫之寒便叫了他一聲——
“小北。”
短暫的黑暗之中,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分外響亮,仿佛雨後破土而出的第一根春筍,瞬間穿透了向北的心田。
燈光重新亮了起來,向北的眼眸在光芒下變得晶瑩剔透,他顫聲問:“寒……寒哥,你怎麽來了?”
莫之寒沒有馬上說話,他居高臨下看着向北,忽然覺得向北在朦胧的光影裏,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祥和溫存的聖光,像個天使一樣美麗可愛。
他恍然覺得自己站在高處是對他的一種亵渎,便一步步走下樓梯,站在與他平齊的位置,這才說:“我看你在直播做炸醬面,我突然就很想吃,這樣冒昧跑來,真是打擾了。”
向北先驚後喜,一秒鐘之後,笑得露出八顆小白牙:“那正好,我直播時的材料沒用完,我做給你吃。”他又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家裏可能有點亂,你別介意。”
小豆包叫了一聲“爸爸”,便蹦起來守在門口,等着他開門。
向北在前,莫之寒在後,進了家門,進門時,莫之寒忍不住問道:“這孩子是……”
向北迅速轉回頭,豎起一根手指,朝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打斷了他的問題。
屋裏确實挺亂,向北走時收拾過的,奈何湯圓作為一只留守貓,十分不甘寂寞,把放在角落裏的紙箱子撓得亂七八糟,紙巾扯得滿地都是,床上淺色的床單皺巴巴,還疑似有兩行小腳印。
再加上天氣悶熱,貓獨自在家又不能開窗,狹小的屋子裏彌漫着一種奇怪的味道。
湯圓自知理虧,又看見了氣場強大的陌生人,滋溜一聲鑽進了床底,向北看着這一片狼藉,窘得滿臉通紅。
“小豆包,你去換貓砂!”向北一邊指揮孩子,一邊忙不疊開了空調,扯了把凳子招呼莫之寒坐,還要盡量不着痕跡地用後腳跟把地上顯眼的雜物踢到一邊,“呵呵,不好意思,家裏有只貓……不用換鞋了,請進。”
莫之寒乍一看此情此景,微微皺了皺眉頭,站在門口,一時不知哪裏可以下腳,畢竟對于一個潔癖加強迫症,這是災難片一般的景象。不過好在,莫之寒還是個演員,且是個涵養很好的演員,就當是拍戲進片場了,莫之寒給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走了進來。
他坐在凳子上,向北着急忙慌地收拾屋子,他假裝看手機不把注意力放在向北身上,他是來蹭飯的,可不能給他的“飯主”增加精神壓力。
向北掃地,掃到莫之寒腳下,朝小陽臺方向望了望,小豆包正在那裏清理貓砂。
向北忽然趴在莫之寒耳邊,小聲說:“孩子大名于躍然,小名小豆包,不是親生的,但這話不能當着孩子的面講,他會傷心。”
莫之寒擡起頭,向北說話時溫熱的氣息還殘存在他耳邊,此刻他溫柔的眼睛又近在咫尺,微卷的睫毛纖毫畢現,莫之寒不自覺放慢了呼吸,卻無法壓抑越來越快的心跳。
“好。我記住了。”莫之寒無措地偏開視線,輕柔而又鄭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