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頭發
老黃叔叔請盧傾傾吃本地的鮑魚參肚煲,說是老幹部活動中心那家最正宗,因為不缺食客,直接不接受預定。
來得晚,滿大堂食客海海,盧傾傾随着老黃叔叔一家站在那裏等翻臺叫號。
服務生忙着上菜,來回穿梭,盧傾傾只好退到一個屏風圍起的半開放式的包廂旁邊,省得礙事別人。
聽老黃叔叔一家熱絡的時候,盧傾傾忽然從同行的四五人聲音中辨識出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
在身後的方向。
盧傾傾有一時的愣怔。
但在陌生的城市,她沒有認識人,加上老黃叔叔一家總怕冷落了她,不停問盧傾傾一些家常話,她便一時沒有心思分辨已斷掉的熟悉的聲音。
直到,盧傾傾擡頭看大堂挂着的那些吊燈時,因為空間差距,才猛然間回想起這熟悉的聲音總是響在頭頂三十公分之上——
這兩天,特別頻繁。
盧傾傾立刻順着屏風的合頁縫往裏望去——
那張挺立的側臉,是溫杞謙。
他對面坐着兩個頭發花白卻整潔矍铄的老人,穿着樸素,但給人一種工整的書卷氣。
三人間的對話是間歇性的,聲音不大,卻字正铿锵。
好像氣氛不是很喜興,盧傾傾偏偏頭,但合頁縫的角度到底有限。
只見溫杞謙的喉結一提:“我已經選好學理科了。這是我衡量過自己成績後的決定,不會更改。”
他忽然鼻子噴了一下笑似的:“其實都已經選好一年多了。”
老頭兒還要說什麽,被老太太揮手打斷,她抄着菜單:
“你爸媽學的就是理科,一直漂浮在外地,他們這次這麽幹涉你,只是想為了你以後不要像他們一樣,舍家撇業。年輕時候他們東奔西顧,覺得潇灑堅決,中年還要親子分離,錯過你成長最需要他們的那幾年,對你在表達愧疚。”
哦,盧傾傾對着合頁縫眨眼猜測,這倆老人不是溫杞謙的爺爺奶奶就是姥姥姥爺。
怪不得溫杞謙說給他惹了麻煩,自己随手拍給林辭林的成績單,成了輪番左右他的證據。
可都已經選好了文理,而且成績很好,怎麽改?
溫杞謙靠到椅背上,漫不經心似的:“倒也不必,這麽多年都過來了······”
靠到椅背彈了下他薄的背,視線也随着滑出一個弧度,他猛然間朝屏風的合頁縫瞥過來。
盧傾傾趕忙別過頭,藏起一直盯在縫裏碩大的一只眼睛。
喵的,昨天已有偷聽溫杞謙和他爸打電話的嫌疑,今天直接坐實偷聽。
他不會以為自己是窺私上瘾吧······
盧傾傾直接心底破罐破摔,愛怎麽想怎麽想,反正無論如何,她快離開桉城了。
好不容易等到翻臺,盧傾傾随着老黃叔叔離開屏風的位置,又想僅憑一只眼睛,大概溫杞謙壓根不會認出是她。
畢竟剛才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
他肯定也不會想到會是這麽巧······
一個家裏出發,乘車路線不同,卻到了同一個地方。
飯吃了還不到一半,盧傾傾喝到了老黃叔叔力薦的鮑魚參肚煲,确實和佛跳牆不一個味道,出于客氣,她連贊數次。
氣氛一活躍,老黃叔叔立刻見縫插針:“你轉學到桉城,我經常來請你吃。”
老黃家人也趕緊附和,一派熱情。
聽到轉學,盧傾傾一頭火,這事兒怎麽越來越邪性到快要落實似的?
但吃人嘴短,她只好把狗屁放得客客氣氣:
“黃叔叔,我不轉學。北京教育師資是其他地方難以匹及的,而且我其實蠻內向的,經常害羞,壓根沒辦法适應新環境。”
老黃苦口婆心,說是孫屹元當年幫了他多少多少忙,他們又是認識了多少多少年,把給盧傾傾轉學說的跟托孤似的。
盧傾傾可辯不過這些生意人,還未及張嘴,老黃的妻女又是一番桉城教育利弊分析······
幾個回合下來,盧傾傾要是不答應,老黃簡直是此生不能再見“恩公”孫屹元了。
盧傾傾想着,先穩住老黃的面子,等回去再收拾始作俑者的爹,便說轉學就轉學呗。
飯桌上又恢複了其樂融融。
盧傾傾壓根就不想聊學習,只好聊起有的沒的,問:“我想買頂假發,有推薦的店鋪嗎?”
她側着腦袋問完老黃的女兒,聞到了熟悉的一股海洋攜檸檬的淡香。
盧傾傾轉頭。
溫杞謙大概是上洗手間去,從這邊堂食的桌旁路過。
他走路總是昂着下巴,拔着脖子,也許因為高,視線範圍比較廣闊,注意腳下的時候也只是一瞥,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
盧傾傾別着頭,發現溫杞謙似乎沒注意到她,有一時的僥幸,立刻別過頭。
想起自己光頭過于突出,盧傾傾又一手捂住腦袋,放下調羹,另一手也捂住。
此地無銀······
吃完飯,老黃叔叔帶盧傾傾又去主題公園玩。
盧傾傾不傻,知道這是在給她上“幾件套”:
先請吃,叫她別反駁孫屹元的托付;再請玩兒,讓她忘記被迫同意的不快。
可惜了了,這家夥整個一會吃會喝會玩兒的,她老子孫屹元這些遠程套餐她照單全收,準備該不聽還是不聽。
繼承了孫屹元的人生指導原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盧傾傾一直讓老黃一家子陪玩到傍晚,快樂的都不知道誰算計誰了。
玩夠了,她叫老黃帶她吃披薩,還給借家讓她住的溫杞謙打包了一份。
一是老黃出錢,不要白不要。
二是溫杞謙在屏風後面的心情并不好,她可不想回家被殃及池魚,該小小賄賂,還是要有滴。
——徹底實現了老黃出資、盧傾傾調動、投資溫杞謙,最終惠及盧傾傾本人的大和諧。
這樣,孫屹元非要給自己轉學的糟心,就被盧傾傾巧妙地化解了。
到了溫杞謙的樓下,盧傾傾提前打了電話,一是探探口風,看他中午在飯店看到自己沒,二是品品他現在心情如何,不妙的話,自己再等一等上樓。
剛打給溫杞謙,他就接了。
盧傾傾沒想到他接的這麽快,一時有點愣,忽然忘記了自己備好的措辭:
“你在家嗎?呃······我的意思是你中午出門了,也不知道你去哪裏······你要沒回來,我在樓下等等你。”
溫杞謙:“你包裏有鑰匙。”
?
盧傾傾還沒問,什麽鑰匙?你家鑰匙?那頭就挂斷了。
電話那頭有水淋淋的聲音,好像在洗澡?
翻了翻自己的包,果然有把沒有使用痕跡的鑰匙,盧傾傾大為困惑。
打開門,溫杞謙正洗澡出來,大浴巾擦着腦袋,遮住了他的表情。
盧傾傾把“融資披薩”放在桌上:“吃晚飯了嗎?給你帶的。”
不知道這貨是不是被浴室蒸汽蒸暈了,居然跟開玩笑似的:“良心發現?”
啥?
盧傾傾擡頭,溫杞謙的臉還在被擦來擦去的浴巾遮住、半遮住,難以判斷他語氣是否對得上表情。
溫杞謙見盧傾傾難得的沒說話,拿開臉前的浴巾,左臉頰上拉出一個笑弧:“中午吃多了,還沒吃。”
他笑的這一瞬間,盧傾傾盯着他的臉,有種空氣被點亮的感覺。五官優越到一定地步,還是不笑的時候更容易和他交流。
因為溫杞謙一笑,盧傾傾竟然有一時的恍神。
······他提中午幹什麽!
盧傾傾回過神,臉上一熱,忙掩蓋中午在一家飯店碰見,洗清她那偷聽的嫌疑:
“怪不得我出門的時候你叫我帶着那個包,你什麽時候把鑰匙放進我包裏的!”
“偷偷的時候。”······溫杞謙很會暗諷。
不會撩刮她在屏風合頁縫裏偷看偷聽吧······盧傾傾瞄了溫杞謙一眼,決定先發制人:
“你居然偷偷動我的包!怎麽不直接給我!”
溫杞謙坐在餐凳,把浴巾搭在椅背上,望着盧傾傾:“你不是在賴床?”
臉上又開始浮漾笑弧,有微微的得意。
想起早上被倒計時叫着起床,盧傾傾頭又大起來,這狗子,折磨人很有一套!
她故左而言他:“快吃吧,芝士馬上不拉絲了!”
溫杞謙開始吃披薩,居然把撕下來的第一塊遞給盧傾傾。
盧傾傾本想閃人,但因為他的這個友善的舉動,不好意思直接走開,好像怵他似的。
她擺擺手,也坐在餐凳,只是低頭玩手機。
因為一個吃飯,一個不說話,家裏出現了寂靜。
盧傾傾有點受不了夏日才黑天就靜成這個樣子,想走,可是都在這坐了半天了,不走,等着他吃完?
溫杞謙忽然先開了口:“一會兒吃完飯,你陪我剪頭發吧。”
?
盧傾傾盯着溫杞謙耙梳到後面的濕發,已半幹,所以開始蓬翹起來,并不長,很有型。
她不明白:“好好的,剪掉做什麽?”
但是他家都能把房子借給自己,盧傾傾爽快答應了。
在理發店,溫杞謙跟托尼說把頭發剪成極短的寸頭時,托尼都有點驚異:“你才剪了有倆禮拜嗎?要不,我給你修一修?”
看來,并沒什麽值得大改的地方。
可溫杞謙很堅決:“不,剪成短寸。”
盧傾傾候在休息區,只當是溫杞謙發瘋。
可出理發店的時候,溫杞謙摸了一下盧傾傾的腦袋,似是不經意的:“一起長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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