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揍竊據山河者 十四
彭城真的是一個很一般的城池。
但能被這樣簡單又帶着玄幻色彩地拿下, 還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敖想起來紀越提的建議,他當時只是覺得可以試試, 反正這知府也是出了名的膽小。
卻沒想到, 居然還能有這樣的結果。
“聽說,旗幟落地之時, 天上金光乍現,割裂了那烏雲。”左丘科正在感嘆,“太巧了, 但又似乎是在應和。”
元瑾瑜臉上的笑意就沒停下過。
單單一個彭城還不至于如此, 但這番景象, 着實能證明些什麽了。
他笑着跟周敖說道:“舅舅,看來此戰必勝!”
元瑾瑜說過很多類似的話了, 每一次都會堅定幾分。
周敖已經過了歡喜的勁頭, 這會兒正在用他那武将般的直覺糾結。
“怎麽就出現在紀越身上了呢?”他不是很高興這一點,“如果是在你身上, 那就好了。”
元瑾瑜聞言,嘴角的笑意也頓住了。
左丘科見到二人如此,眼睛一轉, 連忙道:“可不是就在殿下身上嘛!”
周敖:“什麽?”
元瑾瑜也向他看去。
左丘科笑道:“我聽說,是紀越說完之後,将殿下的旗幟展開之際,那金光驀地落了下來,映襯在旗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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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兩步,繼續道:“這跟紀越有什麽關系?不過是他湊巧接了這個任務罷了, 要是知道會這樣,我就跟他搶着去了。”
他還說了句玩笑話。
左丘科恭敬行禮:“是殿下的勤王軍,順應天命。而非紀越,感應了什麽。”
也對,他這一番解釋之後,元瑾瑜和周敖二人都想明白了。
“确實啊,是因為那旗幟,而非紀越。”周敖大笑,“是我腦子有毛病,想岔了。他不過是一個文人,定是殿下的緣故,這才讓他讨了巧,得了這機會。”
說到這裏,周敖又啧啧稱贊:“這樣的招數,他要不是來向我禀報,我還真想不出來。文人的腦袋瓜子,就是好用!”
本來是要借助知府的膽小怕事,以軍隊威脅,以言論勸說。但在黎白的建議下,紀越決定聽從他的話,直接帶隊在城外宣戰。
至于黎白提起的特效,紀越并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對方沒細說,他也不追問。
這大概是二人之間相處的默契了。紀越信任黎白,他說得再離譜的話,紀越也會相信。
元瑾瑜恢複了笑容:“長安确實足智多謀,這一次,還剛巧趕上了這等奇景。等回到京城,我必定要記他一個大功!”
周敖:“應該的應該的!”
左丘科見他二人如此,心裏暗暗舒了口氣。
·
裝完樣子了,處理好了後續事宜,紀越看着知府笑得跟個憨子似的,頗覺好笑。
安穩度過了今天,還見到了那樣的場景,彭城熱鬧極了。
黎白蹿進來找吃的,他發現這裏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特色,有時候能找到很多喜歡的吃食。
連玩具他都沒放過,想着帶回去給小小徒孫們。
紀越找到他的時候,這人在吃東西。
“你怎麽這麽喜歡吃?”他笑着問黎白。
黎白眼都沒擡,說道:“也沒其他的事情。”
紀越伸出手:“給我一個。”
黎白爽快地遞給了他一串肉:“這個好吃,就是有點膻。”
紀越接了過來,撈起衣擺,坐在了黎白身邊的臺階上。
“我沒想過,你跟我說的場景,居然是這樣的。”他扭頭看着黎白,“吓了我一跳。”
黎白:“神叨叨的,聽說你們就喜歡這些。”
紀越回憶了一下,重複他的話:“确實很神叨叨的,讓人震驚。”
這已然算是神跡了。想必傳出去以後,對于元瑾瑜接下來的進程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紀越:“我本來只想吓一吓這裏的人,但現在看來,他們興奮居多。”
黎白:“唔。”
都在談論不久前的事情,連際州軍內都是這樣。
紀越感嘆:“真想知道元英睿那張臉,要惱到什麽程度啊!”
·
雖沒把彭城放在眼裏,也不在計劃內,但是聽聞了那日的事情,元英睿怒不可遏。
“神跡?天神下凡?天兵?呵!”他氣得揮袖掃了桌子上的折子墨筆等物。
屋子裏的丫鬟宦官紛紛跪地。
元英睿從桌後走了下來,在地上來回踱步。
“我倒是想知道,神仙在哪裏,怎麽就是他元瑾瑜了?分明是我!是我!”
元英睿猛地踢了地上擺放的高架:“我才是天命之人!我才是天神下凡!我才是齊朝的皇帝!我才是!”
沒人敢勸他,只能匍匐在地,期望這一波怒氣趕緊過去。
元英睿:“呵,不過是一個彭城,就當自己百戰百勝了?鳳嶺才是你的死亡之地!”
他眼裏是怨怼:“我親愛的弟弟,鳳嶺,才是我給你選好的埋骨之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元英睿大笑着,手舞足蹈着,“你一定會死,我才是皇帝,我才是!”
·
有了彭城近乎神跡的一幕,接下來不少人都轉變了想法。
原本以為是元瑾瑜聯合此地知府做戲,但探子來報,便是街上的三歲孩童,都能說出那日的神奇景象。
這就不是能夠人為控制的事情了。
必定是上天之意!
聯想之前種種,到了此時,再對元瑾瑜有所懷疑的話,說不定就會有什麽報應了呢?
渾嶺城、沁許興府、右孝城等地主動依附元瑾瑜,将際州周邊的一些地方控制在手中之後,他算是沒了後顧之憂。
又因種種神跡,元瑾瑜的名聲向“天命之子”轉移。百姓們提起他,就會想到這個人才應該是皇帝的,現在在皇位上的,是一個假貨。
元英睿在京城瘋狂殺戮,不僅引起了城內人的不滿,京城外的城池州縣的人,對他也是頗有微詞。
而今,元瑾瑜帶着神跡出現了。
他以往便是“仁義”示人,先皇還在的時候,元瑾瑜就是一個名聲很好的皇子,是朝着儲君培養的。
相比元英睿而言,元瑾瑜獲取的民心要多得多。
他的大軍勢如破竹,一路到了鳳嶺,城池堅固,天險易守,還有兵力在此。
·
“他們拒不出城,在這兒耗我們十年八年的,沒什麽問題。”紀越咬着草根,等人來報探查的信息。
黎白随地而坐,正在發呆。
攻城戰本就艱難,攻方總是要用數倍兵力才能戰勝對方。因為占據城池,只要內部不斷糧斷水,兵力就算不足,也能抵擋一陣子。
而這裏,被元英睿派了老将藺康時,他最擅長堅守戰。
“不是有銀甲騎兵嗎?最強戰力?”黎白問他。
紀越搖搖頭:“本是給邊境用的,誰能想到元英睿會弑君篡位呢?人數太少了,沒什麽大的作用。”
不拿下鳳嶺,繞道而行,若元瑾瑜兵敗,将會沒有逃生之路。
紀越:“我至今沒有想明白,元英睿為何突然間會起事。”
黎白頓了一下。
好在紀越只是思維分了個岔,這話也只是随口一說,并沒想要得到什麽答案。
紀越知道黎白一人抵萬軍,他如果出手,鳳嶺這個城池會迅速被拿下。退一步來講,黎白告知他們城內守備的訊息,于整個大軍而言,也是極其有益的。
但就像是黎白監督紀越每日練劍似的,他在這裏,不是為了摻和凡間之事,而是要讓紀越能夠一步步走到仇人面前。
粉碎對方的意圖,戰勝對方。
用劍,用計謀,用一切助力,親自報仇。
黎白可以小小地幫助一下,但卻不會做什麽大規模的動作。紀越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清楚地知道,唯有自己掌握了,才是自己的東西。
·
正經上戰場,紀越這還是第一次。
彭州城外不算,那時有點小緊張,但出于對黎白的信任,紀越其實并不擔心結果。
深呼吸數次,紀越盡量沉靜下來。
他精心地擦着那把劍,想象着明日戰場上的樣子。
老兵們對緊張兮兮的新兵開玩笑取樂,在側面幫助他們淡定下來,不要抱着長·槍握緊手指,明日可小心抽筋了。
衆人卸了盔甲,星夜之下,趁着這難得的時光松松心情。
黎白:“緊張啊?”
紀越:“嗯,有點。”
到處是蟲鳴聲,還有不少的小蟲子在草地上跳來跳去。
黎白早在紀越身上留了靈力,多的不說,起碼箭矢兵刃破不了他的衣服。
——皮膚之上,多了一層看不見的靈力護持。
紀越不知道這些,他以為黎白會時刻關注自己,等到出現危險的時候幫一下。
“你這劍很好,軍營裏沒有能勝過它的。”紀越沒話找話道。
黎白不屑:“一把破劍,哪裏比得上我的清風劍。”
紀越來了興趣:“清風劍?”
黎白右手向後,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遺憾道:“在這兒拔不出來。我跟你說啊,這劍可是我六師兄給我煉制的,皎如清風,特別好看!”
他像是一個在跟人顯擺的小孩子似的,提到這把劍,眼睛裏亮亮的。
紀越不由得笑了出來:“只因為好看?”
黎白:“怎麽可能!罡風烈烈,無堅不摧,無孔不入,外表只是僞裝罷了!”
說着說着,黎白就嘆了氣。他手腕翻轉,取出了一把劍。
“可惜,在這兒不能用。就這種貨色的東西,才勉強合适。”
那把劍細長,帶着些許秀氣,劍身透着寒意。
但很不像是黎白的劍。
紀越:“唔,你這個……你伴侶的劍嗎?”像是女性用的。
黎白震驚地看着他:“怎麽可能!我有清風劍就夠了,作甚要伴侶!你別想毀我!”
紀越:“……”
紀越:“???”
他無語的表情太明顯,讓黎白都感知到了。
黎白哼哼:“這是我手下敗将之一,不過你說得沒錯,是一個女人的劍。在我這兒沒走過三招就敗了,這劍一般,不過你用不了。”
紀越:“你會其他兵器嗎?”
黎白聳聳鼻子:“不太精通,略學了學。”
看黎白以往的表現,紀越又多問了一句:“這個略字,有多少?”
黎白将劍收了回去,随口答道:“比你們這裏的人都厲害吧,但跟我劍法相比,還是沒得比的。”
“略”字在與劍法的差距上,不是自謙,只是對比一下他自己劍法的厲害。
紀越:“……好吧。”
提到這裏,紀越想起來自己一直想問的事情,趁這個機會,他便直接說了。
“黎白,等我報完仇了,想給你修個生祠。你的道號是什麽?”
黎白詫異:“生祠是什麽?”
紀越用簡短的詞彙解釋:“紀念你的。”
“我又沒死,為什麽要紀念?”黎白問。
紀越:“……活人也可以紀念啊,我家後人,會世世代代供奉你。”
黎白蹙眉,他顯得有些猶疑。
紀越好奇了,問:“不可以嗎?你那裏是這樣的講究嗎?”
黎白:“你是不是,想讓我保佑你們世世代代啊?”
他問得直白,倒不是譴責,而是想到了這裏,就說了出來。
紀越頓了下:“我只是想感謝你。”
“也不是不行,就是吧……”黎白咂咂嘴,他離開了這裏之後,就不知道能不能感應到這個世界的東西了。
話還沒說出口,三千界在他戒指內晃了晃,似是在讓他答應。
黎白:“……”不用看就知道,這是坑死我不償命的六師兄在叨叨。
他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紀越:“???”我怎麽了?為什麽你要對着我嘆氣?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只見,黎白無奈地看着自己,說道:“我號清風。”
紀越迅速被扯離了思緒,問:“以劍為名?”
黎白點點頭:“嗯。”
二人就劍簡單地談論了一會兒,氣氛倒是融洽。
紀越也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了下來,緊張和激動都消失不見。
·
元英睿雖然被一些大臣們反對,但站在他那邊的人也有不少。
又拿出來了先帝遺诏,還僞造了元瑾瑜弑君的證據,強硬地舉辦了登基大典。
不過,緊接着就要迎敵了。元英睿打出的旗號是“誅殺亂臣賊子”,兄弟二人互相指摘,反正都是對方的錯。
盡管對此有疑問,但元英睿到底占據優勢,這個皇位給他帶來了很多的便利之處。
比如藺康時,他遵從皇命,一定要死守鳳嶺,不容此地有失。
·
正如紀越所言,鳳嶺城是一座大城,其內屯糧頗豐,水源不絕,更有精兵良将,還有天險阻隔敵軍。
實在是難以進攻。
黎白在這裏待了多日,眼看着城門前的戰場上沒有什麽進度,雙方就是膠着對峙,看上去誰都打不過誰。
“沒辦法,仗要一點點打,飯要一點點吃。”紀越端起茶碗喝了水,他動作潇灑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麽文雅。
在這裏又沒有什麽修煉的,也不能找人打架,連電視都沒有。
黎白覺得有點無聊。
紀越知道,他這些日子到山裏面轉了好幾圈兒,時不時地還會帶一些野果子回來。
這裏山脈連成片,黎白速度又快,誰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個山上。
“你是有急事嗎?”紀越問他。
黎白:“沒呀。”
紀越:“那你怎麽如此焦躁?”
黎白無辜地看着他,說道:“我特別無聊。”
紀越:“不然你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只有北上的這條路會發生戰争,其他的地方還是很平靜的。”
黎白:“都差不多,沒什麽太大的興趣。”
紀越這就沒辦法了:“那只能等鳳嶺打下來,我們才能換地方。”
·
元英睿笑看元瑾瑜在鳳嶺一帶停滞不前,因為藺康時的關系,打下這個城池,前途渺茫。
元瑾瑜也很煩惱,他于軍事一道并不精通,依靠的是周敖和其他将軍。
他在大軍裏的作用,也就是表示決心和鼓舞士氣了。
“舅舅,這仗還要打多久?對面就算現在是敵人,以後也是我的子民啊!”
周敖:“藺康時不好對付,他最善守城,鳳嶺地形特殊,于他有益。”
元瑾瑜皺眉:“豈不是要拖延?我們現今三十萬人,元英睿必定在召駐軍來此,時間久了,對我們也是不利啊!”
周敖:“他手裏的兵力還要留着守京城,不會派出太多。”
二人在此商量事情,還沒個結果的時候,就聽有人來報,說是紀越發現了重要信息。
元瑾瑜:“長安?讓他進來。”
片刻後,元瑾瑜含笑,只覺自己果然是天助,一切都是這麽的順利。
·
黎白咬着一個青色的果子,正坐在屋子裏玩三千界。
幸虧元瑾瑜還記得,給黎白和紀越單獨分了一處,沒讓他們跟其他人一窩地住在一起。
“我将此事告知殿下了。”紀越走了進來,将配劍放在桌子上。
黎白:“哦。”
昨夜,黎白趕了紀越出門,讓他趁着夜色正濃,去鳳嶺城內走一遭。
紀越還納悶兒呢,不到他值班的時候,再說了,他也沒這個義務啊!
他身體異于常人,往日發揮也不過一半,城牆很高,他摸黑爬了上去,倒是沒什麽問題。
發達的聽力讓他能夠躲避交接值班的守衛,一路上左右躲藏,這才到了黎白所說的地方。
紀越倒了水給自己喝:“果然,藺康時犯了急病,已經昏迷不醒了。”
大敵當前,主帥犯病,眼看着是來不及了,天亮之後不知道對面是個什麽章程。
就連紀越都覺得,老天是真的站在元瑾瑜這裏。
當然,最重要的是送來了黎白,不然就算有這樣的機會,城內瞞得嚴嚴實實,他們不知道,那也是白給。
紀越感嘆:“元英睿可真是個不招待見的啊!”
但是活該。
·
“敗了?”元英睿狠狠地将折子向前面摔去,“鳳嶺敗了?天險!老将軍!誰跟我說的,一萬人就能阻攔元瑾瑜三年五載!這才多久?啊?你們倒是跟我說說,這才多久?”
他氣到坐不住,站起來繞過桌案走到堂下。
數個文臣武将在此處站着,盡皆低垂着頭,不敢吭聲。
元英睿胸腔起伏不斷,脖頸處青筋迸起,他冷笑:“五萬人,易守難攻,援軍還在路上,怎麽,鳳嶺是張紙嗎?一捅就破?”
前幾天還笑得開懷,今日卻接到了城破的消息。
簡直是笑話!
元英睿:“藺康時犯病,什麽病?他正當壯年,犯什麽急病能一躺不起?!”
他陰狠的目光在各位臣子身上逡巡:“別是有人吃裏扒外,穿着皮,髒着心,實際上是元瑾瑜的人吧?”
有一人顫巍巍道:“啓禀陛下,藺将軍急病突發,城內大夫難以應對,一時慌亂。卻不知為何,第二日逆賊攻城聲勢浩大,将領無措之下,才讓對方得了手。”
他旁邊的人也補充:“援軍兩萬在路上,将要趕到,卻被人打了伏擊,全軍……覆沒……”
“我知道!”元英睿的怒氣一點沒少,反而猛地蹿高,“我有眼睛我看見了!”
這都是急報上的內容。
他用力地指着這群人,在地上來回地走。
元英睿:“都跟我說,鳳嶺天塹,他元瑾瑜打不過來。呵,這才多久就敗了!城內五萬,城外兩萬,元瑾瑜在鳳嶺能有多少兵,還能這樣迅速就解決這麽多人?!”
他恰走到桌案邊,怒氣沖沖地搬起桌邊的硯臺,使勁砸到地上。
“當我沒上過戰場不知道實情嗎?!”
這聲厲呵,讓衆人耳畔發鳴,一齊跪下求饒。
元英睿眼睛盯着殿門外,那天空湛藍如洗,有鳥雀飛過天際。
他眼神惡毒,話語似是從牙齒間咬出:“元瑾瑜元瑾瑜元瑾瑜又是你元瑾瑜!什麽都是你的!我不服!我不服!”
·
藺康時病了,倒不是黎白動的手腳。
紀越将這消息告知元瑾瑜和周敖以後,他們迅速找人連夜制定了計劃,第二日便盡全力攻城。
城內,将領因為藺康時的病情正是慌亂的時刻,按照前幾日的情形,雙方的對戰是不溫不火的。
于是他們就沒放在心上,只當還是一樣的程度。
結果,對方猛烈進攻,一衆将領大多在藺康時這邊,沒有應對之策。等他們着急忙慌趕去,又因職務問題,有了不少延遲。
城下,元瑾瑜安排了人齊聲大喊“藺康時徹夜逃離”動搖軍心。
士兵本就靠嚴密的軍紀彈壓,才能保證忠誠和服從。這一下子,就被擾了情緒,不少人慌亂了起來。
而且,藺康時久久不出現,似乎也在佐證這句話似的。
有将軍拔劍威脅,話還沒說完,就被城下射出的箭矢射了腦袋。
——紀越拉了大弓,遠超一般弓箭手的射程,準确無誤地取了敵首。
周敖眼睛一亮,喊了一聲:“好!”
他不知道是誰射出的箭,心裏還閃過一絲疑惑:不曾聽聞軍內有這般能人啊?
但不管如何,這是自己的人,此時也不是探究真相的時候。
城牆上的人一驚,眼睜睜看着這将軍脖子上插了一只尾羽箭,瞪大了眼睛仰倒下去。
紀越還未停,抽了第二只箭,拉了滿弓,微微眯起眼睛,瞄準了第二個人。
“嗖——”
“嗖——”
“嗖——”
又是三人陸續倒下。
這樣的距離,本不該有箭矢能射過來的!除非對方有攻城勁弩!可這不對,這箭根本就不是勁弩的!
一時之間,城牆上人人自危。
高階将領死了四個,藺康時帶來的人還在他床榻邊,這裏沒什麽能支撐戰局的,別說士兵了,就連他們都心裏發毛。
我對抗的到底是人嗎?他們不約而同地有了這樣的想法。
軍心渙散,将領無力,頻生退意。
反觀元瑾瑜的勤王軍,鬥志昂揚,聲勢浩大,銳不可當。
鼓角齊鳴聲中,他們聽從長官的明令,有序且勇猛地沖了出去。
紀越射四支箭,跟沒事兒人一樣,臂膀毫無不适。這弓箭,還是黎白随手給他的。
只是可惜了,箭只有五支。
紀越嘆息了一聲,而後輕夾馬腹,挽了長·槍,帶着自己的小隊沖向了前方。
·
元英睿派來兩萬援軍,這件事情周敖是知道的。
他安排了人去攔截,想着把這些人都拖在這裏。但周敖預估了傷亡,算下來也是很心疼。
都是自己的士兵,少一個就是損失啊!
卻沒想到,傷亡者極少,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黎白出現了。
·
在黎白和紀越這處輪崗值班的,有一個剛成年的憨憨,叫成文。
這名字是他老爹找村子裏最有學問的秀才起的,寄托着美好向往。
不然按照他們家的習慣,成文就得叫成二狗了。
“二狗”“柱子”“大牛”這類名字,在軍營裏很常見。反而是成文這樣的,少了些。
不過這人不機靈,有點憨。雖然成年了,但是看着面相很小,大家都喊他“成娃子”。
成文很喜歡黎白,總覺得這人瞧着好看,比村裏的花兒都好看。
黎白不怎麽出營地,老是會有果子和零食吃。
成文守夜輪值,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黎白和紀越的那個帳篷對面,負責的是這一個小區域。
見得多了,成文每一次都沖黎白傻笑。
同伴總是拍他腦瓜子,絮叨着“那是貴人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可千萬不要去招惹”,就怕成文出了什麽差錯。
三兩回下來,成文沒記着這叮囑,倒是見到黎白時候笑得更歡了。
黎白某次扔給了他兩個果子,對方接到之後,愣了片刻,然後就噠噠噠跑了。
黎白沒在意,繼續癱着看天。
沒想到,成文又氣喘籲籲地跑來,塞給了他一個油紙包,轉身就跑了。
黎白倒是能攔下他,但是沒感覺有什麽惡意,也就眼睜睜看着他甩着胳膊跑走了。
那是一塊油餅,裏面夾着肉,今天剛發的。
黎白聽到的聲音很多,他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時刻掌握着。
普通士兵,夥食裏難得能有這樣好的肉,許多人都不舍得吃。
跟黎白這種單獨開小竈的人不一樣,這也許是小半個月來,成文唯一吃到的肉。
黎白看着肉餅,沒有動作。
遠遠地,成文縮在一個木板後面朝這裏看過來,想确定黎白到底喜不喜歡這個東西。
這實在是他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的了。
望見黎白咬了一口,成文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
有路過的人見他鬼鬼祟祟的,随手拍了他腦袋:“幹啥呢?成娃子。”
成文仰着頭笑。
這人:“咦,傻的這是。行了行了,走走走趕緊歇着去,一會兒時候又到了。”
成文手裏是果子,他笑道:“昂!”
吃貨和憨憨之間的友誼就是這麽簡單,黎白和成文迅速熟悉了起來。
——其實也算不上朋友,只是成文敢來找黎白說話了。
黎白見到這人就覺得很親切,特別像是自家山頭下面那只傻鵝。
成文雖憨,力氣卻大,學東西執着,服兵役這段時間裏操練課成績優秀。
更符合傻鵝的特征了。
黎白就自動把他劃歸了自己的麾下。
拿了人家不少吃的,雖然一般般,但黎白懂得,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成文被安排去伏擊來鳳嶺的援軍,黎白就多留了一個心眼。
也湊巧,這一次雙方交戰的地點,剛好是黎白日常摘果子的某地之一。
他這會兒無聊,躺在樹杈上用靈力凝東西打發時間。
然後就看見成文一對多,有一把刀即将落在他的背上。
黎白随手一點,那刀刃偏了半寸,斜劈着落在一邊。
成文知道背後有人,但是他前方和右側都有敵人,沒辦法再顧及後面了。正想着挨一刀可千萬別死了,就聽見後面那人“啊”了一聲,然後摔在了地上。
趁這個機會将前面兩人解決掉,成文百忙之中扭頭瞥了一眼,見到那人摔地上就再也沒起來,好像胳膊折了。
心裏念着“多謝神仙保佑”,成文轉身撲到了旁邊那坨糾纏的人群裏。
火長說了,要殺敵,才能回家。
·
黎白右手持劍出現在成文身邊的時候,他沒反應過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隊伍被打散,一小股一小股的,成文這些人被領着追逃兵,卻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眼看着要沒命了,這被血浸染的戰場上,多了黎白。
成文捂着胳膊,睜大眼睛:“黎、黎白?”
黎白一劍揮向了前方,并沒用力,看上去輕巧又随意。
六人被劍氣所傷,盔甲崩裂,倒了下去。胸前傷口緩慢洇出血跡。
一人冷吸一口氣,他質問黎白:“你是何人!”
黎白對面人數衆多,他看向那些人的兵器,跟紀越他們用的很不一樣。
地上落了一把刀,黎白腳尖一挑,于半空中用左手接住。細看了看,他了然。
怪不得剛才成文他們的兵器損傷很快,十多次下去,刀刃便卷了口裂了縫。
對面的人見他沒回答,反看着自己這邊的兵刃,驚道:“你到底是誰!”
黎白:“你們的兵器,還不錯。”
比元瑾瑜這裏的好。
兩兩次三番被忽視,對方不能忍了,他怒道:“你到底是什麽人!逆賊同黨嗎?!你們已經是手下敗将了,我勸你……”
話沒說完,黎白就到了他身邊,劍擱置于他的脖子邊。
黎白:“我教你,對敵時,千萬別多話。”
言罷,他略一動手,對方便倒了下去。
黎白躲了一步,灑出來的鮮血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前後兩個動作快到讓人無法察覺,站在黎白對面不遠處的衆人看到他這樣,皆震驚了。
劍刃依舊雪白,沒有沾染絲毫血跡。
黎白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劍,嫌棄道:“啧,不是自己的東西,用着就是不順手。”
對面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旋即便有人喊道:“殺了他——!”
“殺——”
·
成文跌坐在地上,他看着遠處那人,眼裏是不可置信。
“我只聽說過以一當百……”有人在一旁說話。
“可這,是以一當千吧……”另一人低聲接道。
“明明是兩千……”
援軍兩萬人,分批來此,成文他們負責伏擊的是其中一部分。但是交戰了之後才發現,這些人都帶着精煉兵器,盔甲還格外堅韌。
成文低頭看着自己的刀,砍在對方的兵器上,三兩下就能出個豁口。
都怪自己力氣大,他想着。
另外的地方,發現對方跟自己不對等之後,元瑾瑜的人就派士兵回去傳訊了。
這裏離鳳嶺不是很近,但也不遠。只要支撐到有人來,這些援軍就別想活着離開。
哪怕他們死傷慘重。
·
紀越聽聞黎白殺人了,他急忙往回趕,連周敖要見他的命令都顧不上。
可他又不知道要去哪裏找黎白,頓了頓,只能回到住處,看能不能瞧見。
沒想到,這人還真的在。
“你……”紀越不知道要怎麽說。
黎白在吃東西。好像這裏除了吃,也沒什麽其餘能做的了。
紀越想起剛才有人說的那句“聽聞黎白殺了一千餘人”,他知道黎白有能力,可沒想到他會動手。
“你去攔截援軍了嗎?”他問。
黎白輕聲嗯了一下:“跟着過去看了看,動了手。”
紀越:“我以為你會看着。”
黎白歪頭看他,問道:“弓箭好用嗎?”
紀越沒料到他會岔開話題,愣了愣,這才答道:“很好用。”
他走到黎白面前:“殺這麽多人,對你有影響嗎?”
都說神仙要遵守各種教條,人數衆多,會算是殘害生靈嗎?
黎白:“沒有。”
聽他這麽說,紀越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下:“吓死我了,我以為你這樣會遭到什麽反噬。”
黎白奇道:“便是連你這裏的神話故事,都有殺人證道的。我修的不是功德,怕這個做什麽?”
紀越不知要怎麽去說,主要是黎白到這裏以後,處處被限制了似的,就連那“我可以做的有很多”,也只是送了元瑾瑜很多書籍罷了。
紀越就以為,黎白是不能殺生的。
“還有,你的話說錯了,我親手殺的有兩千三百六十二人。那一刻之後,其他地方因兵器受損而無法反抗的來者,殒命者,也該算在我手下。”
黎白擡了下巴,遙遙地看着被夕陽染紅了的天空。
“元瑾瑜要回去當他的皇帝,什麽都不能阻攔。”
他略微側頭看向站着的紀越,眼裏是紀越不能理解的深意。
“我從不在五十與一百裏糾結,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情。哪怕屍山血海,哪怕洪水滔天。”
紀越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黎白,他呼吸窒了一瞬。
不再吊兒郎當,不是溫和多話。
紀越這才明白,為什麽有的人,劍法會那樣的厲害,身形會那樣的詭魅。
黎白若是仙人,也必定是以殺證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