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揍竊據山河者 一
上一次,黎白說,等他有錢了,一定要買一個會說冤情的宿主。
這一次,在回去跟六師兄抱腿痛哭之後,他終于!
——半塊靈石沒花,實現了這個願望。
季微瀾的事情解決之後,黎白利用三千界回到修仙界,路過源靈氣的時候,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占便宜想法,他薅了很多。
順便還給風歸帶了點兒回去。
消化了對天道的感悟,吸收了源靈氣,黎白蹦跶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進步了。
唔,雖然在其他地方不一定能修煉,但在心境方面還是很有好處的。
想明白了以後,他就忙不疊地趕到了下一個宿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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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落後的地方。
黎白照舊穿着淩蒼派的服飾,落于山野之中。此處荒涼,渺無人煙。
三千界騰空而起,向他講述了此次的任務。
是一對年紀并不老但卻很滄桑的夫妻。
“我名紀覆程,這是拙荊寧娴雅。”那男人向黎白介紹。
他們其實先跟風歸聯系了,稍後,對方才答應此事,并告知兩人要詳細地把實情跟黎白訴說。
“拜見仙長,愧疚難當,無法招待。”紀覆程臉上羞慚之色漸起,“多謝撥冗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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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了一禮,黎白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讓他向旁人回禮,确實難為了。
黎白輕輕颔首:“我是黎白。”
紀覆程:“黎仙長。”
黎白:“……”這稱呼聽着怪怪的。
好在對方繼續說了下去,紀覆程:“事情是這樣的……”
·
紀覆程和寧娴雅自小相識、門當戶對,娶妻之後,家庭和睦,沒過多久,大兒子出生了。他們很是開心。
第三年,二兒子出生了,但是一歲時候夭折了,沒養起來。
一年半後,小女兒出生了。因是冬季誕生,他們取名紀茹雪。如珠如寶地養了十五年,卻被告知,這人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當年紀覆程府邸隔壁,太傅徐寧海家,因案件牽連被下獄,一家人都出了事。後來被奪了功名,貶到了南方不毛之地。
那日兩家夫人前後生産,寧娴雅生下了一個健康的閨女,徐寧海的夫人卻因受驚,一屍兩命。
那會兒,紀覆程和寧娴雅聽到了,還覺得揪心。
誰知道,徐家的忠仆趁着兩家混亂的時候,利用往日裏來往的情分,讓人将徐家那被報上去說是死去的孩子,換給了紀家。
而他們親生女兒,被人帶走,不知道丢去哪裏了。
紀覆程嘆氣:“養了十餘年,卻原來是個仇人之子……”
知曉這事情,還是因為當年的穩婆家裏出了事兒,兒子賭博欠債,高利貸逼上了她家,揚言要殺人。
走投無路之下,這看到了全程的穩婆才把事實告訴紀覆程夫妻二人,試圖換個銀錢。
不是這穩婆換的,但當年她去茅廁,回來時候瞧見了徐家的忠仆跟紀家的人私下商量和換嬰兒的動作。
她知道這事情嚴重,本來想告訴紀覆程,好拿個賞錢的。
只那經手之人是随她一起來的姐妹,兩人關系甚好。穩婆猶豫間,就看到了紀家的姑娘被人帶走了。
她尋思着,不如以此事威脅老姐妹,好占個便宜。
卻沒想到,那姐妹回去不久,就得了急病過世了。
這下子哪兒還想不到,絕對是有人動了手腳。穩婆被吓出了病,也再沒有把這消息透露出去的心思了。
紀覆程想到小女兒,就想哭:“我們尋了好久,當年太亂,隔壁在抄家,我們府邸在生孩子,來來往往不少人。對方既然是随手丢了孩子,誰知道是否還活着呢……”
但上天垂憐,不負寧娴雅多月來的吃齋拜佛和誠心,他們終于打聽到,當年确實有一戶人家帶走了紀覆程的小女。
尋了過去,原是一農戶,回鄉路上見到路邊野草地的孩子,當是一個被抛棄的可憐人,于是抱回去養了。
女兒被養得很好,雖然辛苦,卻沒少她吃喝。只是免不了要幹農活。
好在這農戶心善,當年既然能撿走一個女嬰,也不是圖什麽的。
紀覆程千恩萬謝地拜別了他們,送了地、糧食、銀錢,還囑咐這邊的父母官多多照顧。
那農戶哪兒曉得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緊張到不知所措。但也知道,親生父母找來了,總是要認的。而且對方看着還是大官,總比跟着他們一家在地裏刨食兒要好。
依依不舍地離別,寧娴雅在回京的馬車裏,抱着女兒就哭。
小花兒愣愣的,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有當大官的父母,只覺得自己上不得臺面,粗俗不堪。
寧娴雅和紀覆程瞧見了以後,更是心疼。
家裏養着個詩書詞賦琴畫皆通的假女兒,親生女兒卻在田間野地為吃飯辛勤勞作,這還不是意外,是徐家人作的孽。
看到女兒這樣,寧娴雅就心痛到窒息。
她輕聲勸慰着女兒,興許是母女天性,女兒沒多久便跟她熟悉了起來。
紀覆程給她改了名字,取為紀朝雨,願她今後能平安順遂。
回去了之後,自然将此事告知了母親,老夫人氣得直用拐杖戳地,恨不得讓徐家人都去死。
瞧見了怯生生的紀朝雨,老夫人心疼得淚直往下掉。
摸着紀朝雨那粗糙起繭子的手,她瞬間就想起來被自己當成乖孫女的紀茹雪,那被嬌養起來的手,細嫩白滑,不知道讓多少京城姑娘羨慕。
老夫人淚如雨下:“苦了你了啊!”
她攬着紀朝雨,抱在懷裏不忍撒手。
紀朝雨感受到了這裏人對她的關懷,也逐漸卸下了心防。原本擔心祖母不會接受自己,甚至可能嫌棄自己,這廂一見面才知道,對方是真的心疼自己。
祖孫倆抱着哭了許久,紀覆程和寧娴雅也忍不住落淚。
丫鬟們邊把眼淚往回收,邊勸老夫人別過于激動,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另一邊,紀茹雪發現這兩個月來,父母的神色很奇怪。每逢她去拜見請安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都糾結無比。
私底下又調了不少的人,說是找一個什麽故人。
紀茹雪讓丫鬟去打聽,結果經手的人都很嚴密,不願多說。
直到今日,瞧見了一個戴着帷帽的姑娘去了祖母的院子裏,紀茹雪這才覺得不對勁。
她心裏惶恐,總覺得要出事。
·
紀覆程和寧娴雅也不是滋味。
他們以前對紀茹雪有多寵愛,現在就有多恨。若不是她家人,自己姑娘又怎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本該是紀朝雨的一切,都被紀茹雪搶走了。
他們可以彌補父愛母愛,可以讓紀朝雨在這裏住一輩子。可是以往呢?那珍貴的十多年呢?
時間過去了,苦也吃過了,還在生死之際走了一遭,紀朝雨又何辜?
徐家的人太狠!
寧娴雅和老夫人不願意再看見紀茹雪,紀覆程也不願意。
但又做不出那等狠心之事,便打算把紀茹雪送去鄉下莊園,給她地契房契和仆人,遠遠地擱着,不再見面。
這是夫妻倆和老夫人給紀茹雪最後的愛意了。
可紀茹雪不願意。
得知自己不是紀家的人,紀茹雪整個人都快癫狂了。她跟母親的模樣那麽像,怎麽可能不是紀家人呢?
見她如此,寧娴雅固然很傷心,可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才最是無辜。
憑什麽為了他徐家女兒,就将紀朝雨換走呢?你丢在路邊,分明就是盼着我女兒死!
寧娴雅狠心将以往的情分都丢棄,她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紀朝雨。
家裏氣氛很緊張,大兒子休假歸來,得知此事也很震驚。
他疼愛紀茹雪,将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來呵護。十多年的兄妹之情,哪裏是一句話就能了斷的?
紀茹雪哀求地看着他。
紀越瞧着那瑟縮着站在母親身邊的紀朝雨,這才是他親妹妹。本是花兒一樣的年紀,本該在父母懷裏撒嬌,本該被自己帶着出去玩……
他閉上眼睛,這一切,都給了紀茹雪。
紀越走到紀朝雨身旁,安撫地拍了拍她肩膀,輕聲道:“妹妹,我是你大哥,紀越。”
紀茹雪不敢置信地後退一步。
紀越這般動作,就是不站在她這裏了。
往常的疼愛都是假的,十多年全是假的。她哭了出來,眼神裏又帶着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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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紀茹雪沒被送走,因為二皇子。
齊朝的二皇子,元英睿,得知了紀府發生的事情,二話不說,強壓了下來。
他說,紀茹雪就是紀府的大小姐,哪怕是有隐情,她也是紀府的大小姐。紀朝雨想認回來,可以,只能作二小姐,年紀小一歲。
紀覆程不過是在朝堂裏挂了個閑職,他愛讀書,在翰林院值堂。
卻沒想到,連家裏的私事,都要被強權壓制。
似是回憶起了當時了屈辱,黎白瞧見,紀覆程渾濁的淚水順着面龐往下。
紀覆程:“我沒用,護不住女兒,護不住家。”
二皇子想争皇位,他拉攏了不少人。但這人過于剛愎自用,手段狠辣性格陰霾,卻不知為何,對紀茹雪的态度格外好。
紀覆程:“她雖然留在了紀府,我們卻當她不在。朝雨性子怯懦,我倆寸步不離,只想把這多年的虧欠都補給她。”
哪知,紀茹雪嫉恨了起來。
她覺得,就算自己不是親生的,多年來的感情便都是白給的嗎?哪怕是一起養着,又怎麽樣呢?
她确實把紀覆程夫妻當做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被這般對待,紀茹雪只覺得這兩人過于絕情。
不,是整個紀府都絕情。
紀覆程:“京城傳了朝雨的流言蜚語,說她農戶出身,說她在鄉下早就嫁了人,說她粗俗不堪……我後來才知道,這是紀茹雪找人做的。”
對方甚至找了混子來,說是紀朝雨在鄉下被人配了親。
下三濫的招數,紀覆程着實沒想到,被他用詩書禮儀教出來的人,居然會這樣做。
紀朝雨沒朋友,也不敢去見人。名聲壞了,她哭個不停。
原本想給她找個親事,但這樣一來,算了,不就是養姑娘一輩子麽,紀家還有這個本事。
紀朝雨情緒低落,自卑不已。
寧娴雅整日陪在她身邊,紀覆程和老夫人也心疼她,紀越時不時回來逗妹妹笑。
這一幕落在紀茹雪眼裏,卻刺目得很。
寧娴雅一直沒吭聲,但眼淚從未停止。
紀覆程感覺自己的手被妻子抓緊,他拍拍對方,繼續說道:“二皇子要娶紀茹雪,我紀家雖然不是什麽高門大族,卻也算得上是清流世家。”
觊觎二皇子妃位置的人有很多,紀覆程不知道為什麽,元英睿堅定地選擇了紀茹雪。
他不想管,也沒心力去管。
先皇駕崩那日,京城混亂不堪,二皇子登基,六皇子倉皇逃蹿,離開了這裏。
二皇子趁着那夜,在京城大開殺戒,排除異己。
讓紀覆程沒想到的是,居然會有士兵闖進了紀府!
“我沒想過!我沒想過這二人如此禽獸不如!”紀覆程的情緒壓抑不住,爆發了,“他們闖進來!對我的朝雨……”
他們搶走了紀朝雨,拖她出門,不曾行不軌之事,卻将女兒如雜草野狗般拖行欺侮,紀覆程和寧娴雅至今都能聽見,女兒那凄厲的喊叫聲。
殺人不過頭點地,一個女兒家,被這樣對待,那真是什麽都毀了。
老夫人被氣得撅了過去,請不了大夫,後半夜魂游天外,眼看着是不行了。
紀朝雨被人扔回紀府的時候,已經沒了生息。
紀覆程和寧娴雅既要在士兵的攔阻下不要命似的往外闖,後來又要去照顧老夫人,心裏急如油鍋上的螞蟻。
紀覆程:“朝雨沒了,我母親也去了……”
他低頭看了眼身邊的妻子,說道:“活着也沒什麽意思,我們便沖過了攔在紀府門外的士兵。”
然後,被他們下意識地圍攻了。
夫妻倆死在了紀府的大門口。
寧娴雅啞着嗓子,說出了第一句話:“仙長,我兒紀越,于巍山求學,未歸,躲過了這災難。求您,護佑他一程,告訴他,隐忍、蟄伏,替家人報仇。”
紀覆程也懇請:“求您,幫我們找到他,将實情告知于他。”
他與寧娴雅對視:“我知這于他而言太過悲痛,他一文弱書生,比不得元英睿和紀茹雪當今的地位。”
黎白沉默地看着二人。
紀覆程眼淚不斷,卻笑了起來:“孑然一身,何懼之有!”
他們沒有求黎白去殺了元英睿和紀茹雪,只求他護佑紀越一程,告知他紀家之事,讓紀越去報仇。
紀覆程:“我知曉,都是已死之人,無法給仙長做些什麽。也不敢奢求過多,能将遺言告知吾兒,便已足夠。”
寧娴雅慘然一笑:“是我太過自私,他現今處境危險,那兩人必定會斬草除根。祈求仙長能略施援手,助我兒躲過這一陣。”
兩人誠懇、卑微,眼神中凄慘,卻不失堅毅。
黎白看着他們,輕聲道:“其實我可以取了他們性命,來祭奠你們一家。”
紀覆程與寧娴雅一同笑了起來:“不必勞煩仙長,紀家的仇,當由紀家兒郎來報。盡了全力,也就都是成功了。”
黎白的手指略動了動。
“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