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類物種治療與繁育中心

第18章 (1)

因那星光之樹重新煥發光輝，黑暗漸漸隐匿。諸神的力量再次籠罩大地。那些流浪的生靈得以停下腳步，建造屬于它們自己的家園。

一群昔日的人類旅行者，在去往新家園的路上，撿到了一個樣貌古怪的嬰兒。它被樹枝與藤蔓重重包裹着，瘦骨嶙峋，奄奄一息。所有人都認為它将很快死去，但它仍然一天天活了下來。人們為他取名克利耶爾。

克利耶爾一天天長大。它的外貌與人類始終格格不入。它的存在令人想起人類與精靈的過往。那不快的記憶為克利耶爾帶來了厭棄。年輕的半精靈漸漸離群索居。

黑暗的眼睛始終注視着這一切。無面的侍奉者暗中思索着，漸漸有了一個計策。

有一天，獨居者勞作歸來，發現了一個面貌可怖可厭的生靈。它身受重傷，不斷哀鳴。克利耶爾想起有關黑暗的故事。它恐懼不已，但那個生靈痛苦的淚水令它于心不忍。半精靈悄悄觀察了幾日，發現這個生靈與其他黑暗生靈不同，當它在昏迷中哀鳴時，所言都是模糊的精靈語。

它漸漸明白，這原本是一個可憐的精靈，是黑暗改變了它的外貌。克利耶爾知道，人類對黑暗如此憎惡和恐懼，他們将毫不猶豫地殺死這個不幸的生靈。它同情它，幫助它，最後把它藏了起來。

遠離黑暗，使得那個精靈漸漸恢複了意識，盡管外表仍舊一時無法改變。出于感激，它傳授了克利耶爾與植物溝通的方法，這樣兩位生靈就不至于把自己餓死。克利耶爾從精靈那裏獲得了許多幫助，它同樣感激精靈。它安慰它，祝願它能早日恢複自己本來的樣子。當精靈為未來感到擔憂，半精靈便向它保證，它絕不會去往黑暗之主那裏。盡管連它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可以做出這樣的保證。

無面者見時機成熟，便尋找機會，化作那被救助的精靈的模樣，宣稱自己時日無多，哀求克利耶爾通知族人，讓自己回家。半精靈不敢耽擱，立即啓程去往精靈的家園。

黑暗的侍奉者見它離開，立時又化作了克利耶爾的模樣，向人類坦白藏匿黑暗生靈的事實。

當精靈們在克利耶爾苦苦勸說下趕來時，看見的卻是衆人殺死了一個精靈。那不幸的精靈在死去的瞬間恢複了原本的外貌。克利耶爾無意中贈予了它祝福。那祝福是葉西貝爾曾經留下的----凡受此祝福者，死後不會去往黑暗之主的懷抱。

精靈對人類再次燃起了恨意。血與火在兩個族群之間蔓延。

克裏耶爾痛苦不已，無論它如何勸說，雙方都不肯罷手，并且同時對它産生了懷疑。半精靈在迷惑與自責中抑郁而死。

笑聲自黑暗中傳來，在仇恨與哀歌聲中，無面者收割了所有逝者的靈魂。

只有克利耶爾與被救助者的靈魂從中逃脫，去往了黑暗無法觸及的地方。

《萬物紀元 半精靈》

半精靈平安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治療中心。那天蘇利梅爾剛睜開眼睛，就迎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從弗蘭多激動到語無倫次的祝福裏弄清了事情的大概。總之，在所有治療師都打算放棄時，是阿曼雷亞救了他。

年輕的巫師慢慢平複了心情，有些得意地誇贊起自己的飛馬。“它也有很大的功勞。”

蘇利梅爾立刻真心地表示贊同：“它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飛馬。”

大家圍坐在他的床邊，恭喜他平安醒來。在短暫的檢查後，奧露娜女士表示他再有一兩天就會順利康複了。不過比起身體狀況，有一件事更令大家惋惜：“你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入群星之巅，竟然昏過去了……”

蘇利梅爾立刻意識到阿曼雷亞并不想讓人知道秘境中的事。他含糊地扯了扯嘴角，決定換一個話題：“祈豐節的慶典……後來怎麽樣了？”

方才還七嘴八舌的朋友們突然安靜下來。

艾麗娅清了清嗓子：“我們不聊這個了好麽？親愛的，你需要好好休息。你帶回來的果實拯救了種植園，也拯救了我們。你該去看看草莓，它已經完全康複了，真是精神得不得了……”

“可是……”

“他早晚得知道這個。”奧露娜女士的聲音輕輕響起：“不是所有的生靈都像他一樣幸運。來自地下的黑暗收割了衆多無辜的靈魂，就像古老的傳說中描述的那樣。”她停頓了一下：“它就要回來了。當黑暗籠罩大地，我們都不能幸免。”

斯圖恩先生皺起眉頭道：“你在說什麽啊，奧露娜。這樣吓唬年輕人可不太好。”他轉向蘇利梅爾，安慰道：“別擔心……雖然意外發生了這種事，不過情況很快得到了控制。賽瑞那和雅門圖都抽調了龍衛和獵魔人前去幫忙，傷者會視情況送到世界各地的治療中心，我們也接診了一批……最近的工作量真是令人惆悵。不過別擔心，不會分配給你，半精靈的體質對那類魔法比較敏感……總之，快點好起來吧親愛的，我們需要你。”

傳音貝很快響起了上班的鈴聲，高大的護士小姐像趕蒼蠅一樣驅趕着探視者。蘇利梅爾抖了抖耳朵，聽到龐大固埃壓得極低的聲音：“他早晚會知道……”

“我只是不想吓到他……這樣他能早點康複。你知道，半精靈麽，他們的神經和心髒可比我們脆弱多了……”

然而奧露娜女士仍然留在他的床前。她向護士露出了一個溫柔誠懇的微笑：“就幾句話，親愛的。”

護士小姐對這個笑容臉紅了一下：“當然……當然……”她離開了。

年長的治療師轉向半精靈：“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因為凡靈極少能活着離開秘境，銀龍淚水又是可遇不可求的罕見藥物……”她溫和地望着蘇利梅爾：“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

蘇利梅爾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奧露娜女士俯身擁抱了他一下：“早日康複，親愛的。”

半精靈很快恢複了健康。在重新開始上班的前一天，他特地去了種植園。比格樹果實配置的生長劑讓種植園看上去變成了熱帶雨林。拉奇德先生興奮地帶他去看了新出生的曼德拉寶寶。它們只有拇指大小，身體是粉白色的，頭頂的葉子呈現出一種非常嬌嫩的綠色。當工作人員采摘那些葉子時，新生的寶寶們會偶爾從土裏露出頭來，狠狠咬向工作人員的手指，并發出足以致人昏厥的哭聲。兩株成體在短暫的繁殖期過後重新分開了。現在它們不再打架，而是在種植園中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對方。

金蘋果節的參賽隊員名單也公布了。蘇利梅爾吃驚的發現那上頭竟然有自己的名字。據說是拉奇德先生和種植園的同事們大力推薦的。

當你從猶如绮夢的秘境中回到現實，就會發現除了工作，還有許多麻煩的小事。比如說……走路花不見了。

蘇利梅爾找遍了整棟房子，最後确定，因為無人澆水，走路花從露臺跑掉了。飼養這種植物偶爾會面臨這樣的問題----盡管它們又舒服又安全，但它們是會動的。

失去床和扶手椅這件事讓半精靈非常沮喪。他在尋物中心發了信息，祈禱自己的花能平安歸來。盡管走路花是種無害的植物，但半精靈還是因為沒有盡到魔法植物種植師的看護責任而不得不繳納了一小筆罰金。他還算幸運，有倒黴蛋弄丢了一箱輕輕瓜----這種果實看上去很像小西瓜，但按食用普通水果的劑量食用會導致中毒。患者會漂浮在半空中，中毒越嚴重飄得越高。如果不幸是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中毒，那可憐的中毒者極有可能在半空中餓死。那個粗心的種植師被判繳納三十三萬瓦拉的罰金。在聽到這個數字後，他當場就昏了過去。

半精靈回到家中，發現阿曼雷亞正一臉冷漠地站在儲藏室門口，一個妖精正在蘇利梅爾嬌貴的地毯上組裝天平。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龍，又看了看妖精：“先生……那個地毯……”

妖精沒有理會蘇利梅爾。它抽出了一個賬本，聲音尖利地對龍發表了一篇乏味的聲明，概括起來就是，阿曼雷亞需要支付渥恩德徽章中的欠款。

龍默默地讓開了儲藏室的門，看着妖精把所有的銅幣都掃走了。收賬員調整了一會兒天平，聲音平板地宣布：“還差一昆塔三納爾。”

阿曼雷亞瞪着它。妖精毫不示弱地迎向他的目光：“一昆塔三納爾。”它重複道。

蘇利梅爾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小錢袋，把銀幣和銅幣放在了天平上。

天平上的錢幣砰得一聲消失了。妖精收起了工具，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感謝您的配合。”

不速之客離開了。半精靈盯着地毯看了一會兒，那片團絨絨已經完全被壓平了。蘇利梅爾嘆了口氣：“阿曼雷亞，蔬菜店老板有來送東西麽？”

龍向着門後看了一眼。半精靈在那裏發現了兩個袋子。他袋子中的東西拿了出來，忙碌起來。

片刻後，阿曼雷亞望着端上餐桌的東西，露出了懷疑的神色：“莴苣葉子和……豌豆？我們就吃這個？”

蘇利梅爾拿起了一片葉子，嚼了嚼，甜絲絲的：“是的。”他認真地說：“我這個月被扣了太多薪水。不過別擔心。”他安慰道：“這些東西非常便宜，還是可以吃飽的。”

“這簡直……”龍欲言又止。最後他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你好歹也是我的契約者。明天開始，我會去捕獵的。”

“可我對血食……”

“我知道。”龍篤定地說：“會弄到你能吃的東西的。”

蘇利梅爾不确定龍是否真正了解非龍類生靈的食性。事實上，他最大的願望是阿曼雷亞可以把自己喂飽。龍的壽命很長，變得富裕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盡管這個理論目前看起來在金龍先生身上不太适用。

春季已經進入了尾聲，但治療中心仍然忙碌。不少療養的龍族開始逐漸歸崗。蘇利梅爾看着自己診療室邊上那間一直空置的房間來了一位看上去總是昏昏欲睡的治療師。艾麗娅向他做了介紹，那是一位名叫德科瓦爾的龍族，對處理詛咒類損傷的經驗十分豐富。

新相識的同事打了個呵欠，湊上了聞了聞半精靈，對艾麗娅點頭道：“這個聞起來還不錯，希望他能在這裏留得久一點。你知道，這份工作讓我的鼻子受到了很多折磨。”說完，他拍了拍半精靈的肩膀，戴上防護口罩，去處理一個手臂潰爛的傷者了。

蘇利梅爾恢複工作的第一天，接診了幾位輕輕瓜中毒的矮人。據說是采購員送來了幾箱水果，工坊忙于趕制金蘋果節的明星水晶球，誰也沒留意那個西瓜與普通西瓜的不同。蘇利梅爾為那幾個飄在天花板上的矮人服用了解毒劑，并幫他們穿上了特質的鉛鞋。在叮囑了諸多注意事項後，半精靈給他們開好了藥單，并目送這些矮人開開心心地離開了。對于“後半生可能一直要穿着鉛鞋生活”這件事，這些矮人并沒有太沮喪。他們互相開玩笑，并感謝治療師讓他們避免了餓死在天空中的慘劇。“我一直羨慕那些能飛的生靈。這挺酷的，夢想就這麽突然實現了。”一個年輕的矮人快活地總結道。

不過也有一些糟糕的病患。一位被面團子咬住的老人，在蘇利梅爾幫他摘下面團子并打算将那寵物按規處理時，向着治療師大吼大叫。他聲明他的小寵物完全無害，治療中心無權處理。半精靈向他耐心地解釋了面團子的習性和一旦接觸人肉會發生的危害：“下一次可能就沒有這麽走運了。你可能被它在睡夢中咬斷喉嚨。不管它曾經多麽聽話懂事，異化之後就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它了……”

因為妨礙工作，老人很快被安保人員帶走了。半精靈看着那個被關在結界箱中的小生靈----它的眼睛已經完全是血紅色了。溫順可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攻擊性。曾經柔軟的毛發有一半已經異化成了針狀。它不停撞擊箱子，令人膽戰心驚。蘇利梅爾一面寫報告，一面不時擔憂地看一眼那個箱子，直到有人将它取走----那個疲憊的治療師手上都是這種箱子，看上去像個恐怖戲劇的道具師。

“今年真是太奇怪了。”他咕哝道。并心不在焉地告訴蘇利梅爾報告可以攢多一點上交，因為：“已經多得處理不過來了”

在下班的鐘聲響起時，蘇利梅爾送走了最後一位患者。半精靈一面整理藥劑箱，一面祈禱阿曼雷亞不要帶回來什麽奇怪的東西----他的地毯可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有人敲響了治療室的門。治療時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們已經下班了……夜班和急診需要在大廳……啊！伊修塔爾女士！”

紅龍摘下兜帽，笑了笑：“幫我個忙吧，親愛的。去看一只面團子。”她晃了晃手裏的小錢袋：“這是診療費。”

半精靈想到自己所剩無幾的薪水，猶豫了一下。下一秒，伊修塔爾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和藥劑箱一起卷入了紅色的旋風中。

雙腳再次落地時，蘇利梅爾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半山腰上的小花園裏。暖黃色的河流在山下蔥郁的林間靜靜流淌----黃昏改變了它的顏色。他好奇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一座座疏落有致的小房子中間，都是這種五彩斑斓的花園。西沉的太陽讓一切景象都呈現出一種暖洋洋的色調。

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但又很不一樣……這裏是……

伊修塔爾笑了笑：“卡爾福德郡。”

蘇利梅爾記起來了。這是巴特爾河流經的兩個上下兩郡之一，下郡卡爾福德。上郡是哈特福德，他幼年時曾與母親在那裏生活過。巴特爾河別名黃油之河，最終注入白水湖。流域的植被以各種果樹為主，兩岸都是肥沃富饒的土地。上郡是妖精和精靈的聚居區，下郡則屬于矮人。

紅龍輕輕敲了敲那裝飾着翠綠蘋果枝的小圓門，門上浮現出了一只曼提柯爾。伊修塔爾說了一個發音古怪的詞，怪獸消失，門開了。

一位氣質優雅的老夫人從客廳的扶手椅上轉過頭來，向着他們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伊修塔爾……啊，還有一位小朋友。歡迎。”

蘇利梅爾向主人行了禮，有點手足無措----通常來講，上門拜訪陌生人需要帶一點小禮物。不過老夫人和紅龍顯然都并不在意。伊修塔爾輕車熟路地泡了茶，給蘇利梅爾倒了一杯：“黛芙妮的小甜餅不太好，她又不方便去治療中心，所以想請你看看。”

半精靈這才注意到，黛芙妮夫人膝蓋上有一只面團子。它恐怕是治療師見過的最老的面團子了。這種生靈在年幼時幾乎完全呈球狀，随着年齡的增長，當它們步入老年期，身體會慢慢變扁。“小甜餅”看上去已經像它的名字一樣了。

半精靈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來，檢查它的口腔和身體：“它有什麽不對勁麽？”

“它幾乎不吃東西了。”黛芙妮夫人溫和地回答道，聲音裏透着一絲傷感。

半精靈認真地檢查了一番，面團子乖巧地趴在他的膝蓋上。當治療師停下動作時，它擡起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它沒什麽大問題。”蘇利梅爾認真答道：“只是年紀大了。注意飼料一直保持新鮮就好，多接觸陽光會讓它更有精神一些。這裏有一些營養劑……讓我想想，我也可以給它開一份食譜，不過我想它不太需要，您把它照顧得很好。”

黛芙妮夫人微笑了一下：“沒關系，請留下食譜吧，我想換換口味會讓它覺得開心一些。”黃昏的陽光從窗子裏透進來，落在老夫人身上。即使已經上了年紀，她的輪廓依然優美，蘇利梅爾仿佛能想見她年輕時的容顏，那一定相當美麗。

在蘇利梅爾開食譜時，黛芙妮夫人一直在和伊修塔爾聊天，不時也向年輕的治療師講起些往事：“我們曾經一同在舞臺上，最初是姐妹，後來演母女，再後來就成了祖孫。真是令人懷念啊，時光飛逝，一眨眼這麽多年就已經過去了。”

蘇利梅爾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夫人的身份。傳奇的女演員黛芙妮，曾出演過許多風靡世界的戲劇。她是和伊修塔爾合作次數最多的演員，與紅龍并稱雙星。直到20年前她離開舞臺，那個雙星之一的位置才逐漸被希芙取代。半精靈頓時害羞起來，他很想向這位夫人要個簽名之類的，但又覺得略顯唐突。

最後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憊，她向着伊修塔爾眨了眨眼睛：“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希望當我醒來時，儲藏室還能給我的小甜餅剩下一份口糧。”

伊修塔爾抱怨道：“已經七十年了，為什麽你還沒把那件事忘掉呢？”她吻了吻她的額頭，攙扶着她走進了卧室。小甜餅從蘇利梅爾身上滑下來，慢慢地跟了過去。

半精靈把食譜壓在了花瓶下，一面在客廳耐心地等待，一面觀察起這裏的裝飾。整個屋子看上去被非常用心地布置過，牆壁上挂着幾位矮人的畫像。蘇利梅爾想起，黛芙妮夫人的丈夫是一位出色的矮人工匠。昂貴的工藝品在整棟屋子裏随處可見，連壁爐上方的銀挂鈎都是精巧的花卉模樣。最後半精靈的目光停留在一個收藏架上的水晶球上面。一個絕美的黑發姑娘正在草地上看書。那個水晶球應該很有年頭了，裏面的人物已經完全靜止不動了。但它依然非常美麗，它的主人公讓它成為了一件藝術品。

“很美是吧。”伊修塔爾的聲音在蘇利梅爾身後響起。紅龍坐下來，壁爐立刻燃起了火焰。

最後一抹夕陽漸漸消失。房間裏只剩下壁爐的火光，映着伊修塔爾略顯惆悵的面龐：“我至今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溫柔又坦誠。即使身上只有最普通的衣飾，也能像泉水洗過的寶石般熠熠生輝。我遇見過很多生靈，但從沒想過會和人類成為朋友。她是唯一一個。以前不會有，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了。人類的生命是多麽短暫啊，無論如何珍視，失去都不可避免。盡管知曉所有的道理，但意識到這件事，仍然讓我覺得有些難過。假如我能活到諾爾梅埃那把年紀，或許能更理性一些吧。我想你應該看出來了，她和她的小甜餅，不會在這世間停留太久了。”

蘇利梅爾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他猶豫了很久，最後鼓起勇氣安慰道：“至少……你們相遇了。”

紅龍有些驚訝：“是的。”她呢喃道：“當然……這世上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她微笑了一下：“她常說，她一生過得十分幸福，唯一有點遺憾的是，沒能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我常想，既然我希望擁有一個孩子，為什麽不盡快讓它變成現實呢。這樣它就可以同時實現我們兩個的願望了。”

“我很抱歉……”

“那不是你的錯。”伊修塔爾嘆息道：“我們，弗雷姆，格羅斯，和伊芬莫圖斯們，我們的命運是注定的。任何願望在無可避免的命運前都不值一提。阿曼雷亞和伊賽莫爾都不肯直面這個事實，說實在的，我也很不情願。”她看向不明所以的半精靈：“只是牢騷。吃一塊蘋果吧，這裏的蘋果很不錯。”

半精靈腦子一團漿糊，最後，他決定問一個自己最想問的問題：“治療師有很多，為什麽您選擇帶我來這裏呢？”

“因為你很乖，并且似乎很需要錢。”伊修塔爾憐憫道：“別多想……只是，我也做過和阿曼雷亞類似的事。在剛醒來的時候。所以……我理解他。”

紅龍把小錢袋放在了半精靈手心裏：“我們該走了。我晚上還有一場排練。希望你能來看我的演出。”她笑了一下：“不知道希芙的柏麗爾與黛芙妮的柏麗爾，哪個更能俘獲觀衆的心。”

治療師被送回納爾塔時已經天黑了。阿曼雷亞倚在家門口，面色不虞。半精靈聽見紅龍很輕地笑了一聲。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嗖地一聲拖進屋子，大門哐當關上了。

蘇利梅爾覺得這樣很不禮貌，畢竟他剛剛收下了一筆不菲的診療費。但金龍對他委婉的勸告充耳不聞。

“小心一點。”阿曼雷亞警告道：“她和諾爾梅埃一樣不可信任。”

半精靈思索了一下，理智地避開了這個話題。“晚餐要來點煮豌豆麽？”

“不，我吃過了。”龍正在餐桌旁仔細查看一張舊地圖。聞言擡起頭來，拿出了一個葉子的包裹。

蘇利梅爾接過來，驚奇地發現那是一包龍莓----這個季節應該已經很少見了。龍莓的時令性很強。

嘗了一顆，味道仍然很好。他擡起頭，正看到阿曼雷亞不動聲色移開的眼神。蘇利梅爾立刻心領神會：“謝謝，它們很棒。不過我吃不完這麽多，你也來一些吧。今年的果期應該快要結束了。對了，阿曼雷亞，你晚餐吃了什麽？”

龍一面眯着眼睛吃莓子，一面心不在焉道：“随便吃了點。其實治療中心現在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不允許龍把它們吃掉。”

“什，什麽？”

龍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多言，他聳了聳肩，繼續低下頭研究起了地圖。

蘇利梅爾想起龍的餐譜，哆嗦了一下。他拿起當天的報紙，報紙立刻浮在半空中。頭版頭條的黑體大字讓他呆住了。勺子當啷一聲，落進了盤子中。

那是一篇名為《渥恩德慶典事故仍在調查，或許地下組織相關》的轉載報道。半精靈急切地讀了半天，最後有點茫然地放下報紙。報道上沒有提到影手魔的事，只說慶典當天發生了原因不明的事故，大部分傷者已根據症狀被送往世界各地的治療中心了。可那明明就是黑暗生靈，他親眼看到的。文章将驚人的傷亡數字歸因于現場秩序的混亂。并有專家推測，很有可能是一件小意外引起的群體癔症造成了這起事故。

接下來文章花了一些篇幅表揚那些在事故中積極救援的勇敢者，絕大部分是人類，也提到了精靈和龍。報紙翻過那幾面後，則是本地學者和事件目擊者的反應，這些消息與渥恩德地區的消息幾乎是完全相反的。幾派學者在有限的版面中各執一詞，悲觀派指出流火紀的陰影有可能再次降臨，樂觀派則認為盡管需要加強防範，但不必杞人憂天。附上一些常見黑暗生靈的示意圖和應對方法----對普通人類來說唯一正确的方法就是快速逃跑。提示還貼心地提醒廣大民衆在近期購買寵物時需要注意，各類寵物近期的檢測環節加強了兩道。對于無法确定安全性的寵物，可以去往當地治療中心進行測評。這就意味着治療師們的工作量很可能又要增加了。

接下來的版面恢複了平靜。市政廳發布了本年度各類慶典活動與假期的的時間安排。娛樂版塊集中報道了女星薩蔓莎及其閨蜜與希芙的種種不睦，并充滿八卦地預言薩蔓莎未來将取代伊修塔爾和希芙，成為世界排名第一的女演員。盡管蘇利梅爾平日對演藝界關注不多，但他也了解這個世界第一的分量。每隔5年，全世界各地區會統計民衆對明星們的支持率。支持率也意味着影響力和價值，以及更多的演出機會。希芙在瓦拉昆塔的支持率逐年上升，伊修塔爾則在雅門圖始終牢牢占據第一的位置。維爾亞洲的榜首是人魚歌手塞薩爾娜。其他地區蘇利梅爾記不清了，畢竟他平日裏的娛樂活動只是種種花草而已。他苦苦思索了一下薩蔓莎這個名字，還是對這位演員沒什麽更深的印象了。據說她作為人類，還同時擁有精靈，人魚和妖精血統。但這從生物學角度來說是不可能的，不提人魚和妖精，半精靈是沒有生育能力的。精靈的血脈不可能混入其他種族中。

不過似乎大部分人都不了解這一點。蘇利梅爾嘆了口氣。報紙又翻了一頁，雅門圖剛剛登基的新王沙利爾二十三世宣稱民衆應當倡導樸素，清簡的生活，并嚴詞指責攝政王生活放蕩，作為地區表率，有損雅門圖居民的形象等等。小字則簡短地說明了，着名精靈祭司拉依提正式入駐雅門圖着名港口城市戴拉斯，并在當地修建起迄今為止雅門圖最大的埃達神廟。

好脾氣的半精靈難得皺起眉頭。他很不喜歡這位祭司。這位大祭司閣下曾寫過一本有關半精靈獻祭的研究。研究認為，消除玷污者（極端保守精靈對半精靈的蔑稱之一）将有助于讓神的恩典重現，提高年輕精靈的出生率。盡管絕大部分精靈認為這非常荒唐，但這個理論還是在精靈中引起了不小的影響。作為在本地戶籍和精靈部落戶籍都正式登記的半精靈，蘇利梅爾曾受到過這位祭司信徒的騷擾。他還記得母親是怎樣用高超的法術與那些狂熱者相鬥，并最終将它們全部送進監獄的。

他的母親多麽了不起。而他……

“你怎麽了？”阿曼雷亞停下了拿龍莓的手，疑惑道。

“不。沒什麽。”半精靈揉了揉眼睛，努力微笑了一下。

龍狐疑地拿起報紙，看了好長時間----古體字與現在的印刷字差別很大，阿曼雷亞讀起來一直有些吃力。最後報紙被向後一丢，在半空中被一團金色的火焰吞沒了。

蘇利梅爾驚叫道：“阿曼……”

“讨厭什麽，讓它消失就好了。”阿曼雷亞淡淡道。

“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那樣。”龍的瞳孔慢慢拉長了：“生長和創造也許很難，毀滅卻很容易。不喜歡的話，毀掉就可以了。”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對龍來說，吃掉也一樣。不過有可能很難吃。”他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快的往事。

半精靈正打算說些什麽。門外響起了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但是龍莓還是很好吃的，不是麽，啊？”

只聽哐當一聲巨響，蘇利梅爾的房門從頂部整齊地倒了下來。

一個衣着詭異，有着一只碩大鼻子的青年，正鼻孔冒煙地站在門口。他的眼睛像燒紅的煤炭一樣：“無恥的偷竊者！”他咆哮道：“把我的龍莓吐出來！”

阿曼雷亞平靜地吃起了龍莓葉子：“那不是你的龍莓。龍莓屬于所有龍。”

下一秒，兩道光撞在一起。餐桌像碎積木塊一樣，倒塌成了一攤。

半精靈被天花板掉落的銀鼠草砸了一下，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喊起來：“這是我的房子！”

兩位龍族一觸即分，但地毯上卻留下了大片被燒焦的痕跡。半精靈眼睜睜看着他辛苦培育的美麗圖案化成了一片灰燼，忍不住慘叫起來：“三千瓦拉！”，還有摔成碎片的陶瓷茶具：“五百瓦拉！”，還有古董餐桌：“一萬一千瓦拉！”

阿曼雷亞和羅西亞同時停下了動作，異口同聲道：“這麽貴？！”

蘇利梅爾深吸一口氣，找出了一個筆記本，開始統計損壞物品的金額。

羅西亞憤恨地在地上唾了一口：“你是個伊芬莫圖斯？也沒什麽了不起嘛。”他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阿曼雷亞一番，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你被施了言禁，難怪……難怪只能像小偷一樣……”

阿曼雷亞陰沉地望着他：“龍莓屬于所有龍。如果一定要講道理，那麽果實歸于勝利者。你應該感到慶幸。”

兩位龍族對峙着，半精靈聽見自己家裏的東西接二連三碎裂的聲音。

龍與龍彼此嘲笑和挑釁的後果往往會發展為決鬥。蘇利梅爾拼命安慰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已經失去了地毯，餐具，桌子，裝飾……絕不能再失去房子！

他哆哆嗦嗦地挪到了兩位龍族中間，舉起手中的筆記本，聲音微弱道：“一共是兩萬一千五百三十三瓦拉……”，話音未落，儲藏室的邊上的水晶鏡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兩萬三千七百八十二瓦拉……”半精靈改口道，欲哭無淚：“這還是十年前的報價……”

兩位龍族審時度勢，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

最後羅西亞先生抱起手臂：“看在真龍的份上，我會賠你一扇新門。”

一直望着天花板的阿曼雷亞收回了目光，沉聲道：“這是我的領地。”

半精靈喃喃道：“可這是我的房子。”他找回了一點底氣：“請不要在這裏發生沖突，這不合适。關于賠償，我會去向本地法庭申請仲裁的。”

阿曼雷亞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都随你。”他起身，飛快地消失在了樓梯上。

半精靈轉向羅西亞先生，小聲道歉：“我想他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因為我……你知道，龍的食譜和我們的交叉很小。”

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