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飛提着滴血的劍,闖進金錢幫之時,孫小紅也緊随其後,寸步不離。
其實她有些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跟上來,但就是身體自己不受控制。和李尋歡最初的也是唯一的一次見面,早已在時光的洗滌下,渲染成了昏黃的舊模樣。她以為她可以忘了他,可以平靜地談起他,哪怕有緣再會,也可以淺淺一笑,道一聲好久不見。
但此時她卻離開了搖頭嘆息着的爺爺,站在了這裏,木木怔怔地跟随着一路大開殺戒的阿飛,闖進她以為她永遠不會有機會進入的金錢幫總部。
前方盡頭處,是一扇門。
一扇鐵鑄的緊閉之門。
這足足有一尺來厚的鐵門,世上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撞開它。
阿飛怒吼一聲,他似乎在那一瞬間變成了受傷的叢林野獸,他用他的劍、他的身體、他的全部狠狠地撞向鐵門。
但毫無用處……反倒是他自己被反彈出去,在地面上滾上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他整個人面朝下,靜靜地躺在地面上,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全無生機。他其實早已揚帆出海,帶着林仙兒,她似乎有些不願意,但最終還是同意了與他一起,去見那他怨恨已久之人。
但數個時辰的行駛之後,他卻無意中聽到了水手們讨論江湖盛事之時,提起的,百年難得一見的對決,兵器譜排行第二與第三之間的對決,上官金虹與李尋歡之間的對決!
霎時間,阿飛的手腳冰涼。所有之前即将與那人會面的焦躁與憎恨都被抛棄,仿佛冬日裏被一桶冰水從頭灌下,直凍得他整個人打着哆嗦。在他揪着船長的領子勒令他回航無果之後,他揮劍斬斷系着小船的繩索,獨自一人回返中原。
要快,要更快!
可是他現在回來了又有什麽用呢?阿飛把臉埋在泥土裏,也許這樣能遮擋住他無能為力的眼淚。他整個人似乎在抽搐,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折磨地他将要瘋狂。可惜在被摔開之後的阿飛,忽然發現,他連發瘋怒吼的力氣都被一下子抽空,整個人腦子裏白茫茫一片。
孫小紅早已淚流滿面。
她有些呆呆地摸上了濕潤的臉頰,有些不解地問道:“诶,我怎麽哭了?”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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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紅遇見李尋歡之時,實在是太小太小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就算她當時心生托付,也早已被時光錯開,等她現在趕上來,卻發現斯人已遠,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她伫立在門外,眼淚不受控制般,潺潺而落。
他們只能在外面等待……兜兜轉轉一圈,最後居然還是這與原著相同的兩個人在這門外等待。
等待李尋歡與上官金虹一戰之後的結果。
但遲遲沒有結果。
等到太陽西垂,漫天紅雲,燈火燃起,寒鴉凄切之時,門依舊緊閉如初,不論是李尋歡還是上官金虹,都沒有出來。
阿飛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這猜想也許要比李尋歡敗在上官金虹手裏要好上一些,那就是,他們二人兩敗俱傷,不分勝負,齊齊死去。
但這絲毫不能減輕他歇斯底裏的痛苦,他其實一點也不關心這場決鬥勝負如何,他關心的只是李尋歡,只有他的朋友李尋歡的生死,才能牽動他那根堅韌的神經!
就在他們幾乎要等不下去之時,一位奇怪的訪客意外到來。
來者一身飒飒青衫,腳步又輕又快,腰間懸着一柄裝飾般的華麗輕盈長劍,他走進來時,無聲無息,情緒紊亂的阿飛和孫小紅居然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
直到他站定在厚厚的鐵門外,阿飛才驚覺般握住了重新拾起的長劍,厲聲喝道:“你是誰?”
孫小紅看着他的面具,似乎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驚懼。
這不速之客最吸引人目光的并非是他挺拔的身姿和絕頂的輕功,所有人第一眼望去,都會被他面上帶着的、猶如猙獰惡鬼般的青銅面具博得全部注意力,繼而心生恐怖。
這面具人招了招手,從甬道入口處匆匆跑過來一白眉白須滿身富态的矮胖老者,他颠颠地跑過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
“開門!”面具人冷冷地吩咐道。
老者連連賠笑點頭,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些什麽。
“你是……”孫小紅似乎想起來了什麽,沖着這老者不敢置信地開口道:“你是上官金虹的管家?”
老人臉上笑出了一朵菊花,但這絲毫不能減慢他手上的動作,他連頭都沒有擡,只是嘿嘿笑道:“僥幸得逢上官幫主看中……”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
這是本不該發生的事,上官金虹一手創建了金錢幫,是何等的枭雄?他深思熟慮預定的決鬥場所,除了勝者可以走出來,理應無人可以進入。哪怕是得他信任的心腹,也不應該有這扇鐵門的鑰匙!
這不應該發生的事,卻此刻在她眼前上演。
本應心生莫大驚懼戒怖的孫小紅此時卻是說不出的歡喜雀躍,她忍不住開口催促道:“你快一點!”
老人汗流的更多了,但開門的手更加鎮定。門一開,阿飛和孫小紅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去,但更快地卻是那始終不發一語的面具人,幾乎是老者剛剛側過身,讓開門扉,他便如一陣風、不,他比風更快般掠了進去。
等到阿飛和孫小紅下一刻入門之後,他們看見的,便只是靜默站立的面具人,和躺在一旁的上官金虹的屍體。
沒有第三個人!
哪裏會有第三個人?
李尋歡呢?
蘇玄呢?
就算是兩敗俱傷,那也應該有兩具屍體!
這房間四面無窗,門扉處又是一尺多厚的鐵壁,蘇玄一個大活人,就算插上了翅膀,他又能飛到哪裏去呢?
這簡直就是他們一生都解不開的謎題。
“看來這李尋歡就此屍骨無存了?”面具人忽然嘲諷地笑了起來:“哈,虧得公子如此欣賞他……哈……小李飛刀,不過如此罷了!”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着瘋狂的意味。
阿飛簡直就要跳了起來,但孫小紅攔在他面前,制止了他的出手。
“既如此,那就請這位青龍會的閣下就此離去,莫要叨擾我等緬懷舊友!”這一天之間成熟了許多的女孩子無比鎮定地說道,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幾乎要恐懼地癱軟下去。
面具人瞥了她一眼,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她所有的虛實,包括她強撐起來的懼意,他嗤笑一聲,竟當真沒做多餘的反應,轉身便走。
孫小紅長長地松了口氣,轉過頭去,才發現阿飛竟似一點也不關心這神秘人和神秘的青龍會,良久,他才輕輕地問道:“你說他還活着麽?”
“當然!”孫小紅重重點頭,她揚起一抹笑靥:“也許他只是厭倦了這永遠躁動的江湖,想要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會……”
“那就好……那就好……”阿飛喃喃自語道。
天樞走在寬敞的大道上,他沒有掩飾自己的身形,路過的行人紛紛被那恐懼的惡鬼面具所攝,無不避而遠之。他就像忘了自己一身所學武功,跌倒、爬起、再跌倒……他就這樣跌跌撞撞筆直前進,直到第二日正午的驕陽刺痛了他的眼,他才回過神來。
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這蒼蒼世間,茫茫衆人,卻只剩下他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獨行。他想起了公子昔日裏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公子永遠運籌帷幄的身影……他從不敢想象,在沒有遇見公子之前的許多年裏,他是如何活過來的?
可是公子已經離開了。
他這才發現他還有太多的話沒有對公子說,他想要告訴他,很久以前在宮裏的布局已經開始運作,前不久這新上位的小皇帝其實早就已經是我青龍會中人;他想要告訴他,他早就知道了魔教歡喜堂裏的歡喜菩薩對公子您有不軌之念,但那等女子怎可對您有所绮思?真是該死!他還想要告訴他,他運用起公子您教導的精神秘術,在游龍生的記憶裏,将那夜窗邊的身影不知看了多少遍,直到那游莊主崩潰瘋癫,他才戰戰兢兢地開始懷疑公子您的另一個身份……
但是公子您已經離開了。
他終于忍不住蜷縮起來,胸腔裏一片空蕩,他想要叫喊,但聽見的是自己痛極般的輕哼聲。可他最想要告訴他的是,若是公子您離開了……
這江湖于我,有何用?
這天下,于我,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