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跑動起來的時候重心有點不穩,中途朝一個方向跌了一下。
那對情侶完全沒注意到她,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上,女生仰起臉在朝男生笑。男生擡手往女生後腦摸了一下。
付羅迦立刻移開目光。
跑起來的女生已經到了樓道口了。
那對情侶摟在一處,又把他的視線遮嚴實了。男生扶着女生肩膀轉了個方向,看樣子是要往一間空教室拐。
男生看見了他,低頭跟女生說了什麽。女生也看過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放在兜裏正在冒汗的手指相互搓了搓。
別多想。他盡力不去看他們。都是錯覺。
沒有人看到過什麽。
所以什麽都很正常,沒什麽不一樣——
……這個晚上其實十分難挨。周臨涯在旁邊嘆口氣他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怎麽了?”他當時沒忍住問了。
周臨涯把練習冊翻到後邊的附錄。“第一題真的是送分題?光答案也有這麽多行啊——”
他往她翻的那頁上瞥了一眼。
“你看我書幹嘛?”她瞪他一眼,态度略為惡劣。“談你的戀愛去!”
“談戀愛”這個關鍵詞讓付羅迦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啊?”
Advertisement
好像是他的表情刺激到了周臨涯,反正不知道為什麽她開始激動了。“我要學習!別打擾我了!是不是覺得我蠢啊?不許看了!還看?!你們這些成績好的真的好煩啊啊啊——”
但他無瑕顧及周臨涯的心情,“……你剛剛說什麽?談什麽?”
“哎又跟我來了是吧,咱們學校風雲人物——的男人?诶,說起來校慶日以後你肯定就能把後綴去了,臺上那幾下很可以啊。”周臨涯放下書本以後情緒才穩定下來,突兀地露出了一個實在有些瘆人的笑,“網上怎麽說的來着,男的騷起來真的沒有女的什麽事——”
但付羅迦情緒不穩定了。“……胡扯。根本不是那樣——”
“好吧,我知道是人家喜歡你,沒你什麽事,人家自作多情呢。你多清心寡欲的一個人呀——”
這話裏的諷刺甚至直擊了一個更深層面上他不敢面對的事實。
他當時覺得眼前一黑,心裏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果然無論怎樣還是會被人知道”。
他覺得自己看到的是被押送到絞索面前的死刑犯雙腳踩上一個高高的臺子、頭被罩上麻布袋時看到的東西。
怕到極致其實是會忘掉自己怕的是什麽。
“我的天你——”周臨涯伸手往他臉上戳了下,“這是眼淚嗎?我靠我頭次看到有人面無表情流眼淚——你這不是哭吧?”
在前排那幾個也看過來之前他把頭埋進了手臂裏。
“怎麽了?”李淑儀問。
“他——”
“感冒了就會……這樣。”他用袖子把眼睛下的水吸幹。
李淑儀深以為然點頭,“眼睛紅還可能是發燒。——你剛剛說什麽呢,誰喜歡誰?”
“哎還能有誰啊,孟悅那事呗。她最近不在學校吧,我都沒怎麽看見她了。聽說是去比賽了?”周臨涯摳着指甲上缺了一塊的指甲油。
付羅迦頓住,過了會兒把頭擡了起來。
“別孟悅孟悅的了,我都聽膩了。”李淑儀轉回去了。“她不在挺好,清淨不少。2班的人跟我說他們班人今天回來了,啧。”
……刑場只是個蜃景。他揉着鼻梁根重重吐了口氣——輕松感來得過于猛烈了,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被從地底三尺掘出來甩上了高空。
思維變得虛浮。
他頭次覺得“孟悅”這兩個字還算動聽——所以那些目光和議論都是有一種安全的解釋的。
沒必要緊張。
他在那張臨市八中的英語卷子上寫下名字,慢慢活動了下僵硬的手指。
那張卷子他做了整整三節自習課,但腦子裏什麽痕跡也沒留下。
像通宵後空腹喝下一大杯濃咖之後那樣心慌氣短,不自覺地還會往下掉淚。在周臨涯的數次無效關心後,他把口罩拿出來戴上了。
拒絕交流的姿态。
一晚上過去他認定山茶花香沒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只會讓思維更加遲鈍。
那對情侶進了教室,現在他跟那個跌跌撞撞的女生之間沒有任何阻隔了。
他隐約聽到了一聲啜泣。
過了會兒那女生的哭聲就大起來了,但她還是在跑,像個被家長逼迫着去上學的幼兒園小孩。
他開始斟酌是現在轉身就走還是等那女生進了樓道再轉身就走。
畢竟認識一場,目送一下以示關注也不奇怪。
但是就在他這麽看着的時候,那女生突然被樓道口伸出的一只胳膊往前帶了一下。
那只胳膊出現得及其突然,以至于畫面看起來有些詭異,莫名像一個恐怖片橋段。
女生掙紮了一下。胳膊消失了。女生退後幾步,扶住膝蓋大口喘氣。
付羅迦往自己身後看了看,空無一人。他放輕呼吸往前走了幾步。
然而那女生再次擡起上半身的時候那只胳膊又出現了。下一瞬間,女生就被整個拉——準确講是拎——進了樓道裏,一點衣角也看不見了。
——如果付羅迦不是一直看着這邊,那女生就會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随後他聽到了一些……響動。
他在原地愣了會兒,确定了那應該就是巴掌拳頭挨到人身上的聲音,還有好像是被衣料悶住了的哭聲。
不是恐怖片,是日常劇——一個被圍現場,主角碰巧認識而已。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往那頭走了過去。
……實在無能為力的話就折回來,耽誤不了多久吧?
他首先看到的是樓梯上趴着的一截屬于女性的、不斷抽搐試圖向內蜷縮的軀體。她上身的所有衣物被掀到了頭面部,雙手也一并被絞在了裏面。
付羅迦瞬間被震得忘了移開視線。
“喲,這不是那誰嘛。”
一個原本蹲在樓梯上的女生站了起來,“孟悅姐,他怎麽過來了啊?”
他這才發現圍人的全是女生,站得疏疏拉拉,有人過來基本都能第一時間被她們看到。
形勢跟他估計的出入太大了。
他偏了下頭,有個人提着裙子從高處下來了。
是因為很久沒出現以至于顯得有些陌生的孟悅。
“付羅迦!”
她語氣是純然的喜悅,還揮了揮手,就像在機場航站樓出口等人那樣。
那女生哀鳴一聲,手臂又掙紮了一陣,像是想把腿彎到胸口。
旁邊一女生往她腹部踩了一腳。孟悅睨了他一眼,“把衣服給她穿好。”
付羅迦閉了閉眼。
現在這種場面只會讓他更加地焦慮煩躁。
“你認不認識她啊?”孟悅站到了他旁邊。
“……”付羅迦面無表情。
“哎,不認識嗎?她天天跟別人說起你呢,說你們一起唱過歌呢——原來你不認識她啊?”
“唱過。認識。”他語氣冷硬。
孟悅的笑松動了一下。“……認識呀,那應該還是不熟吧——她到處亂說你不生氣嗎?”
他默默嘆了口氣。然後他看着孟悅。
“你到底有完沒完?”
……
付羅迦捂住嘴,硬生生止住了幹嘔。
周臨涯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你這幾天又是感冒又是吐的——”
“沒事。”他抽了張紙擦淚。
那張臨市的卷子葉老師批了,頓時急得要當面給他分析。她問“當時你在想什麽”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走神。
體育課就這麽被占了。
辦公室的冷氣浸潤久了,出來後皮膚上都能凝一層水珠。
他突然就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在那棵樹底下的時候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昨天那個女生被放開後一眼也沒看他,一路嚎啕着跑下了樓。
踩人的女生上來推了他一把,他沒怎麽猶豫就還手了。
那女生跌到地上,表情還挺錯愕。
其他人沒動。然後他就走了。
他隐隐約約有預感,這件事将會有無窮個煩人的後續。但他沒心思想。
他晚上不可避免地做了相關的夢。樹,紅井蓋,山茶花香。
甚至還夢到了那對走廊上姿勢親昵的情侶。
他把那張改出來只有一百二十多分的英語卷子揉成了一團,周臨涯驚呼:“你幹嘛?!”
他如夢初醒,又把卷子展開,用肘部壓平,一點點理抻。
“你怎麽了啊……”周臨涯聲音低下去。“分數已經很高了啊……”
他擺了擺手,十指相扣抵住前額。
要調整呼吸。
到了下午教室的氣氛就相當歡快了。
“最後一節是不是就沒課了?”
“爽!”
“晚上你是出校上網還是看晚會啊?五連座來不來?”
“我女朋友要我在後臺給她看衣服……”
“卧槽,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說??”
“咱班有節目吧?”
“哎你是這幾天都沒來還是怎麽,第一名親自上臺獻唱你不知道?”
“我靠??!!”
付羅迦趴在桌面上閉着眼。中午明明只喝了粥,卻還是有反胃感。
“付羅迦?”
他擡頭。“——嗯?”
“去準備了。要——化妝了。”劉放把頭伸進窗戶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