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其實有些後悔。“上臺唱歌”這件事沒他先前想的那麽輕飄飄,歸根結底它是一場要經過準備的表演。
準備過程中有人注視、評判。
表演過程中有人注視、評判。
注視評判的人裏邊還多半有許之枔。
很多人熱愛唱歌,樂于展現才華,這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卻從來不敢把自己對唱歌的态度定性為“熱愛”——他懷疑自己是受某種“欲-望”的驅動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話筒,去可悲地竊喜自己居然能發出能讓那麽多人聽到的聲音,去接受歡呼和贊美。
而當這種“欲-望”減退的時候——譬如現在,經歷這幾天的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之後,被走廊裏的風兜得滿頭滿臉的時候,他心虛又畏懼,甚至想起了被自己刻意忘記的每次上臺前的窒息感。
仿佛面前就有一臺跳樓機。他擡頭看了眼高度,覺得上去了自己就得死。
以前他“決定了要去唱”離“真上臺”一般只隔半天,絕對不留斟酌時間。
這次是一周。但現在掉頭回教室也太……
所以他必須硬着頭皮去。
大禮堂本來是用來給校領導開會的地方,一般不承辦什麽文藝表演。組織人選這裏也不單單是想開個會,而是相中了面積還算大的講臺和音響設備。
付羅迦進門時講臺上沒人,來了的都坐在底下。他們很多人彼此認識,坐得都挺近,相互在交談。
他環視一周後朝離人群遠得不是特別突兀的一個角落挪去。
“迦哥!這邊!”
前排座位上一個青頭皮的朝他招手。
杜燃是陪錢妙潔來的。離他比較近的一個長相秀氣的男生聽到了也轉過來,用同樣很秀氣的聲音打招呼:“哈喽,學霸你好。我是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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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他又繞回前排,坐到與杜燃隔一個座位的地方。
杜燃:“枔哥開投影去了。你再等會兒。”
付羅迦:“我沒等——”
杜燃:“話筒他們拿過來了,你今天可以試試。”
付羅迦心跳陡然加速:“……試什麽?”
杜燃:“選首歌唱唱試試呗。這次唱歌的好像只有你一個節目,那些學聲樂的外地有比賽沒法排練了。”
付羅迦:“……我學聲樂那會兒都是十年前了。我現在——”
杜燃猛地揮起手:“枔哥!迦哥在這邊!”
付羅迦:“……”
許之枔胳膊肘夾着個話筒從離地有一米的講臺上跳下來了。那話筒應該是還沒開,音響裏什麽聲音都沒有。
他走過來,把付羅迦旁邊那個座位的椅子翻下來坐下了。
付羅迦把手從座位間的共用扶手拿開了。
就這麽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這麽幹了——居然讓許之枔皺眉了。
許之枔把話筒舉起來放到嘴邊。“你手可以放這兒。”
“……”說之前他把話筒開了,高分貝的聲音從音響裏撞出來震響耳膜,激得付羅迦沒有絲毫猶豫就照做了。
“其他事我們等會兒再說。”許之枔把頭扭向一邊。“現在先确定一下大家的節目,我報一遍你們看看有沒有問題——”
許之枔的聲音分作兩道傳來:一道近在耳邊,音質純粹清冽;一道經音響放大,添了種渾厚感。
付羅迦那只僵在扶手上的手輕輕顫了顫。
“錢妙潔,群舞,《月華》——付羅迦,獨唱——”他突然閉了麥,湊近問,“想好唱什麽了?”
付羅迦看向他。在沒後悔之前的确是想好了。
“……《Aura》。”
許之枔有些意外。“《Aura》啊……是鯊姐那首嗎?”
這首歌編曲比較特別,前奏挺勸退的,算是路人緣比較差的那種。在學校舞臺上唱的話,出現前半截變成喊麥後半截破音的車禍現場可能性很大。他沒什麽把它唱好的把握,但如果要單憑喜歡去選一首歌的話——選這首以後應該也不會後悔。
“……是。”
“先不告訴他們。”許之枔彎起眼睛,“等會兒等他們走了,我們來一遍?”
“……”
許之枔照着單子确認完一遍就沒什麽正事要說了。沒人說散會也沒人離開,都在座位上聊天。
杜燃興致勃勃地把《Aura》找來聽了一遍,前面弦律感不強的部分被他跳了,副歌部分的高/潮一出來他直接一個激靈。
“迦哥,這——很可以啊!還有這詞——”
許之枔掃了一眼,“你不看翻譯能知道意思嗎?”
“……你別說,完全不能。”杜燃讷讷。
“我去把伴奏弄出來?”許之枔把話筒遞給他。
“現在?真的要……在這兒?不會打擾到他們說話?”剛剛不是才說了要等他們走了才來?
“本來找個有臺子的地方就是方便讓他們過過節目的。”許之枔已經往講臺上走了。多媒體的開關就在那邊。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反正回過神第一句已經快切進了。
原唱是很有力度很有爆發力的聲線,他模仿不出來。要追求音準只能照着他最舒服的唱法來,一開腔他就悲哀地發現:唱得還是太軟了。
但專注唱下去後他注意力就從很多越想越頭痛的事移開了。
“I killed my former AND,(我殺了我曾經的朋友)Left her in the trunk on highway 10(把她的屍體留在十號公路)……”*
唱到“我是一個有選擇權的女人”的時候他還是很平靜地盯着地磚縫。
“My veil is protection for the eousness of my face,You want to pity me cuz was arranged one man to love……(我的面紗是為保護我的漂亮容貌,你總設想擁有我導致總有人一廂情願) ”
他在拾音區以外深吸了一口氣,進入副歌。
“Do you wanna see me naked, lover
Do you wanna peek underneath the cover
Do you wanna see the girl who lives behind the aura, behind the aura——”
原調的音高是達到了,只是有點抖。下個高潮是緊跟着的,他剛剛唱出“Do you wonna——”就被一聲尖叫打斷了。
一股氣被噎在喉嚨裏,他勉強把這句續完,然後就把話筒推開了。
許之枔沒接,愣愣地盯着大屏幕。付羅迦擡頭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某k歌類軟件的窗口并沒有關閉,歌詞及翻譯都被實實在在地一條條投出來放到大屏幕上供人觀瞻。
杜燃一臉嚴肅。“迦哥,gaga的原唱聽着蠻正直的啊,你這一唱就特別——”
叫劉放的那個清秀男生捂着嘴笑,“像小/黃/曲!”
一群人鬼叫起來。
付羅迦腦子沒轉過來:“那個……”
“天哪你這聲音太可以了吧,能不能幫我錄個起床鈴?”
“你才發現?人家這唱功才是真的流弊,天生混音嗓是說這種吧?”
“小/黃/曲是什麽意思?”他問杜燃。
“騷的意思。”
付羅迦話筒差點沒拿穩。“……”
“關鍵是你表情真的很x冷淡!”劉放補充。“反差萌知道嗎!”
“……我想換歌。”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向許之枔求助。
許之枔居然點頭了。“……我也覺得。”
其餘人極力反對。扯着扯着話題開始跑偏,最後又變回了聊天。
這裏吵起來跟教室裏沒什麽兩樣,但這裏沒有李鑫和孫奇亞投過來的視線,沒有李文嘉莫名其妙的敵意,沒有魯迪拍桌子踢凳子的響聲,沒有寫着他名字的成績單。
所以他暫時能好好地坐在這裏。
不過那首歌他倒是很想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