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挂了電話後他去客廳坐了會兒。電視一打開是記錄頻道,他坐下來,看一只猿猴在樹枝間挪移騰轉。
他媽在陽臺上,總算心平氣和跟他姨商量正事了。外婆旁聽了會兒,因為實在聽不清也出來了,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沙發上。
外婆嗓門很大:“我上次又去找了靜無大師,讓他給你算姻緣。你知道靜無大師吧?小時候給你取名字那個。”
付羅迦:“……記得,不過姻緣的話有點早了吧?”
付羅迦他媽這邊親戚大多沒什麽宗教信仰,不知怎麽一個不留神沒看住他外婆,他外婆就跑去信了佛——很粗淺的那種信奉,不抄經,不齋戒,教義一概不知,一切有關活動都是通過這個靜無大師進行的:買香,買開光的佛珠佛像等等——現在看來還有算命。
“怎麽早了?你虛歲也有十七了,你外公十七那年就跟我結婚了!”
付羅迦:“……”
“媽付羅迦還小呢你別跟他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還要讀書上大學,你別把你那套封建迷信擺出來給他講!”他媽朝客廳吼了一句。
外婆讷讷地不說話了,付羅迦在果盤裏拿起一個蜜桃開始削。可能是因為沒人吃放得太久了,皮幹得有些發皺。“您吃嗎?”
外婆盯了垂到他手腕的桃子皮,過了一會兒好像是勇氣鼓足了一樣飛快對他說:“記住,耳垂上有痣的是你的桃花正緣!”
“我知道了。”付羅迦垂着眼随口應了一句。
過了會兒那個姨面無表情地走出來了,他媽皺着眉毛跟在她身後。
“清清你們下午在不在這裏吃飯啊?”外婆問他媽,他媽轉臉問付羅迦:“在不在外婆這裏吃?”
從情感上來說外婆手藝比他媽好太多,留下來要好一點,但從理智上來說他媽已經說過“要買牛肉給他炖”了,回去吃他媽已經計劃好的幾菜幾湯更合适。
“不用麻煩了,我們回去吃。”
從外公家出來他媽就直撲菜市場,他在後面不近不遠地跟着。從一個賣鮮肉的鋪子裏出來後他手裏就有了個裝着一整塊牛腩肉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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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媽跟一個賣蔥的老板還價的時候他手機亮了。
他接通電話,“喂?”
“……我手機沒電了,這是杜燃的電話。”
那袋子質量出了點問題,牛腩的血水滴到了他小腿上,他被冰得一顫。“啊……你們已經結束了?”
“沒結束。還有一會兒,你要不要來?我來接你。”
“現在?”付羅迦看向他媽的背影,攥緊了袋子。幾個售賣醬料的廣告燈牌包圍着他在瘋狂地閃爍,空氣中有一股蜜桃的鮮甜味道在躁動。
“就一會兒,還有個蛋糕沒切,切了大家就散了,你還能回家趕上晚飯。你現在在哪兒啊?”
……
從滿眼紅紅綠綠的菜市場跑到了色調暗沉的馬路上後,付羅迦開始調整呼吸。
付羅迦想,最後他終于能幹脆地無視掉他媽的反應——“這時候你還去幹嘛”“成天就知道往外瞎跑”——應該是出于沒能早點對許之枔的殷切做出回應的愧疚。
他原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麽想法,但他走過一條步行街後,看到許之枔單腳撐地跨坐在那架莫曼頓上時,感覺就像是歷經漫長的潛泳後浮出水面,迎面撲來帶夏夜涼意的風——淩亂的節奏終于變得平緩得宜。
他覺得輕松,甚至高興。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付羅迦頓住,“等一下,你喝酒了嗎?”他聞到了隐約的酒氣。
湊近他還發現許之枔臉上有些微微的粉色,眼睛也有些發紅。“他們叫了酒。”
“紅酒?”
許之枔一下笑得特別燦爛。“菠蘿果啤。”
付羅迦被這笑帶得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是嗎。那這次我來騎車?”
許之枔搖頭,“我來的時候就是自己騎,再說你也不知道地方。”
付羅迦坐到後座上後又問:“你為什麽一直在笑?”
許之枔:“因為你今天有點不一樣了。”
付羅迦:“怎麽了?”
許之枔:“你是在高興嗎?”
付羅迦:“……”
許之枔:“因為我來接你了嗎?”
付羅迦:“……你今天也很不一樣。”
許之枔:“對呀,因為我喝酒了。”他的尾音都帶着點笑意,“我喝了菠蘿果啤。”
許之枔把車停在了一家咖啡廳外。
在這個縣城,所有能供應茶水的地方一定配有機麻。這家咖啡廳也不例外,穿過走廊時能聽到震天響的麻将聲。“不是在煌歌嗎,怎麽換到這裏了?”
“煌歌那邊的散了,但這邊還有個續攤。”
包廂門一開就有冷氣鑽出來。一個尺寸很大的蛋糕盒子擺在中間。
付羅迦有那麽一瞬間認為這個包廂沒有人,古怪地緊張了一下。
“小枔來啦!”沙發上站起來一個女人,說不清年紀,但笑容很有活力。“你說要找的那個同學就是這位小帥哥了?”
“冰淇淋火鍋點了嗎?”許之枔說話的态度很随意,付羅迦由此猜測這位應該是姐姐一類的平輩親戚。
“點了,讓他們直接送到包廂。”女人看向他,“哎這位同學看着好面熟啊,是不是以前也來過我們家啊?”
許之枔饒有興味地也跟着看過來,“來過嗎?”
付羅迦茫然,“……我不知道。”
許之枔笑了笑,“應該來過吧,如果你都記得他的話。”
“我是小枔的小姑。”她拍拍付羅迦的肩,“你跟着叫小姑就可以了。你是小枔的好朋友,你來跟他一起過生日他挺開心的。”
“您好,我叫付羅迦。”說不意外是不可能的,聽他小姑這意思似乎——
“小迦你好啊!”她又順手摸了把付羅迦頭發,“——小枔以前生日一直一個人過,我跟他姑父又比較忙,都沒怎麽好好陪過他。沒想到今年這次他老早就跟我們說要請一個朋友,我跟他姑父還蠻期待呢。你來了我就放心了,你們一定要好好玩啊,有什麽需要的跟我說,我先出去啦。”
她把門合上後付羅迦還沒回神。
“這家咖啡廳有小姑的股份。”許之枔用嘴撕開餐盤的包裝袋,“她要去忙會兒,你去切蛋糕吧。”
蛋糕是抹茶慕斯的,上面沒有寫什麽字,巧克力飾品很多。付羅迦抽過餐刀,懸在黑巧克力圍出的小樹林上方,不知從何下手。“你有沒有發現……”
“嗯?”許之枔伸手拆了根路牌放進嘴裏。
“我們只有兩個人,這該怎麽分?”付羅迦把餐刀放下。
許之枔:“……可以給小姑留一點,但她最近在減肥。要不然直接用叉子在上面吃?”
付羅迦想了想把刀又拿了起來。“挨着切吧,反正無論如何都吃不完的。”
許之枔又從籬笆裏抽出一根。付羅迦看向他,“你今年滿十七?”
“滿三歲。”
“……”
“其實跟你同年。你以前也吃過我的生日蛋糕。”
“是嗎。”付羅迦切了塊蛋糕下來,“為什麽你小姑說你每年生日一個人過?不是有聚會嗎?”
“那個我沒跟她說過。”
一時他們都沒再說話,付羅迦醞釀片刻又重新開口:“生日快樂。”
“你說過了。你記性是真的不好啊。”許之枔的眼睛在一朵白雲狀的奶油花上方彎起來。
付羅迦移開目光,“我以為你沒聽見,你挂得太快了。”
“他們剛剛聚會的時候我錄了視頻。”許之枔把手機拿出來,“很熱鬧的,你要不要看?”
視頻點開就是一片嘈雜,很多人在同時說話,依稀聽得出有人在唱歌,間或有玻璃杯的碰撞聲。鏡頭的位置應該有點偏——錄像人好像窩坐在沙發角落裏——畫面中的點歌臺就是一個白色光斑,各種各樣顏色的燈光掃過前方遠處,給幾張模模糊糊的臉塗上顏色。
付羅迦安靜看了一會兒,偶然偏頭時發現許之枔并沒有看着手機屏幕。
“……來的有誰啊?”
許之枔仿佛剛剛回神,“啊……我不知道——杜燃應該來了吧,還有他們班的幾個。我喝酒了,拍的時候手抖,效果可能不太好……”
“你酒量不好嗎?”
“我不知道。當時有人遞了個玻璃杯過來,我就喝了。他跟我說是菠蘿啤。”
“誰啊?”
許之枔眨了眨眼。“不知道。”
視頻又往前播了會兒,付羅迦注意到一個有些眼熟的穿白衣服的人,看體态應該是女生。她好像在點歌臺點歌。付羅迦把聲音調大了點,喧騰人聲裏的音樂聲清晰了些。
她的聲音勉勉強強透過揚聲器傳出來。付羅迦擡眼問許之枔,“這是孟悅吧?”
“我不知道……也許我在那兒看見過她吧。”
付羅迦沉默。“記性不好”這個評價已經被許之枔先用了,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其他替代詞。
冰淇淋火鍋過了會兒也被端上來了,比付羅迦想象中小,但份量仍然很足。各個顏色都挖了一勺後付羅迦就吃不下了,許之枔搗鼓了會兒也放下不吃了。
“沒我想象中好吃。”許之枔把它端起來,找了個桶扔了進去。
有一大半甚至碰都沒被人碰過。
許之枔看向生日蛋糕。付羅迦開口,“蛋糕剩得太多了,不然你……”
“這個味道還可以,吃不完拿回去。”
付羅迦剛松口氣,許之枔又說:“明天給黑咪吃。”
付羅迦:“……是只貓嗎?”
“是只德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