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這種迫人的逼視下付羅迦忍不住回頭确認自己身後是否有其他人。
陳璇:“其實我還有個事。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付羅迦也同意——女廁所門口的人流量不容小觑。
然後他們就沿着走廊經過十班,十一班,十二班,樓道,樓道一側的另外三個班,來到男廁所門口。付羅迦正想開口,陳璇一閃身進了男廁所旁邊的後勤部儲物間。
付羅迦沒有跟上她,面朝儲物間門口,“不至于吧?”
陳璇有點急了,“你不明白!!真的至于,你先進來嘛!!”
男廁所門外倒是沒人,付羅迦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擡頭看了眼監控攝像頭,“我回去了。”
陳璇一把把儲物室一扇不大的面朝走廊的窗戶拉開,從裏面探出頭,“我可以先告訴你,這事跟……”她嘟哝了個名字,付羅迦沒聽清。“……那幫人為什麽打你有關。現在明白為什麽要進來說了吧?”
付羅迦沒動。“沒明白。”
“哎呀真是的——”她還是從裏面出來了,左右看了看。“我湊近說啊。”
“你直接說吧,小聲點。”
“孟悅跟孟羽說過她喜歡你!!”陳璇不知為什麽挺興奮的,聲音還是沒剎住,“孟悅那天找孟羽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全班都聽見了!!”
付羅迦:“……”
“诶你以後是不是要去讀清北啊,那正好啊,孟悅也想去央音,都在北京,多近啊!!”
付羅迦第一個反應是:“我考不上清北——”
“你成績那麽好怎麽考不上?”陳璇明顯不信,“雍德明天天在我們班誇你說你厲害,你別謙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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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羅迦反應稍微卡了那麽一卡,“教你們班化學的也是雍老師?……算了等一下,孟悅是你們班的?”
陳璇頓住,“你說什麽呀,孟悅在高一你不知道……?”
付羅迦回來的時候周臨涯已經對着手機哭得毫不掩飾了,她在一邊流淚一邊擤鼻涕的間隙拖着哭腔問他,“她找你又是要說什麽”
付羅迦仔細回想了一下,“說學習……?”
周臨涯挂着眼淚就開始狂笑,被她按在鼻翼下的紙巾被氣流掀到了額頭上。上課以後她還是沒有控制住情緒,才歇了會兒又開始笑。
李淑儀用手肘頂了下她桌子,“小聲點行不行?”
周臨涯憋了口氣。付羅迦趁她安靜,“孟悅你認識是不是?”
“一中一姐,誰不認識。”
李淑儀在前面慢條斯理來了句:“我真沒看出來她哪裏好看。”
“這個名字又不是只是因為長相才有的。男朋友——不對,前男友是鄭駿宇,親哥哥是孟羽,還認了楊琦作幹哥哥,四個校霸她就攀了兩個,可不是橫着走的一姐嗎?”
付羅迦想——原來是四個,他得記住了。
“她高一?”
“本來跟我們同級,留了一級。”
“學聲樂?”
“好像是?我不清楚,反正每年校慶晚會她都會唱歌。”
“唱什麽……算了。”
周臨涯看了他一眼。“我看出來了。”
“?”
她把手伸過來在他腿上一拍:“你這是對孟悅有想法了啊。我跟你講,你現在很危險啊,鄭駿宇對孟悅那叫一個癡情,都分手了還要次次都去教訓敢追孟悅的男的——”
付羅迦往旁邊坐了坐,她的手自然地被甩開了。
“哎!!”周臨涯眼睛驟然瞪大,“我想起來了,你最近——”
“——不是正好被許之枔他們打了嗎?!!!”
付羅迦在看到許之枔時突然想起今天已經是星期四了。
許之枔身上那件校服應該是新買的——付羅迦最近才注意到這些。因為許之枔雖然會用墨水筆在上邊畫一些東西,但其餘地方看着一直很新,跟周圍許多人一兩周才扔進洗衣機随意攪一次、洗了之後還是跟擦了煤灰一樣的校服對比鮮明。
這或許也算一種特別的“愛幹淨”。
付羅迦這次沒讓許之枔騎進小區,在離小區五百米遠的地方他就下了車——在自行車後座坐着很難找到一個可以舒服放腿的姿勢,好在坐了三四次後,下了車腿部肌肉就不會再酸疼了。
他沿着綠化帶沒走幾步就聽見車鈴聲,回頭看見許之枔騎着車慢騰騰地跟在他身後。
“你去哪兒啊?”
付羅迦扶了扶眼鏡。“你家在這邊嗎?”
許之枔沒回答,掃視了前面的店鋪一圈,最後似乎是在一家禮品店上停下了。好在沒有停留很長時間,在付羅迦開始緊張之前他就輕描淡寫移開了目光。
“我買個東西。”付羅迦盡力誠懇地解釋。
但許之枔突然面朝某個方向頓住。
“快上來。”自行車瞬間端端正正地擺在了付羅迦面前。
“怎麽?”
“我看見孟羽和他妹妹過來了。”
上車上得急,姿勢也別扭,付羅迦不得不雙手扶在許之枔腰側才能穩住重心。許之枔明顯提了速,平時看的再清楚不過的樹枝樹葉一下斑駁成一片深淺不一的綠。他們飛快從一群男男女女的面前掠過。一股濃重的香甜味道撞了上來,付羅迦下意識屏住呼吸。其中一個女生若有所覺,偏過頭看向他們,與付羅迦正好對上視線。
付羅迦判斷那該就是孟悅了。
一中傳奇穿着短裙短袖,不是很高,皮膚偏白,似乎是上着一點淡妝。這麽一眼的時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長到了二三十米,臉上什麽神情也沒法看清了。
“孟羽會找你麻煩嗎?”騎進小區裏後付羅迦問。
“不是啊。”許之枔很意外,“我是覺得孟悅要找你事。”
“孟悅?是那個白衣服,個子不高的女生嗎?”
“這下終于認識了。”許之枔笑了笑。“她有點麻煩,當時跟鄭駿宇在一起的時候就挑了很多事。她喜歡跟鄭駿宇亂說些東西——她什麽話鄭駿宇都信。”
付羅迦:“……比如?”
許之枔:“啊,比如她前幾天跟鄭駿宇說你每天陪她回家。”
付羅迦:“……她也住這邊?”
許之枔:“看樣子是,所以她以前就認識你了。快十二點十分了,你上去吧。”
付羅迦站在窗臺前,原本是想看看小區周圍還有什麽能住人的樓——他住的地方其實到了縣城邊上,已經背靠着山了;根本就沒有開發商還願意在這裏蓋樓,周圍的幾乎都是只有兩層樓高、一樓是商鋪的平房——後來就變成了對着窗外發呆,看一個人穿過馬路去對面買煙,看灑水車經過,看遠處的山,看一朵蓬松的雲從窗戶角飄到窗戶正中,看藍得奇幻的天空。然後他想起去禮品店的事。
其實沒必要。他心想。
……
他沒想到從星期五早上開始就有人開始談論許之枔的生日。班上甚至有人約着一起上樓去送禮物,還有些人表示不小心忘記了,立刻現場籌備。付羅迦聽了一會兒,發現他們的思路跟他以前的思路出奇地一致,都是“去禮品店買個什麽,包一下,貼個拉花”。
周臨涯在一旁冷笑,“所以我說,你根本不知道許之枔專程給你道歉是個什麽概念。”
“什麽概念?”
“他,”她把手指一豎,“朋友很多,特別多。幾乎全校都認識他。”
“你是他朋友之一?”
“不是啦!!”她把臉蓋住,“是就好了。他現在應該還不認識我。”
付羅迦看着她,“我記得你也送了禮物。”
“表達一下仰慕不行嗎?!!對了,你現在跟他算不算熟?”
“……”
“我猜你們也熟不起來,就算以前認識也該很尴尬才對。但也沒事,你以後應該還會碰上他請客。”
“……他經常請客?”
“應該是吧。我上次就是跟別人去二班找人的時候碰上飯點,許之枔就問還留在教室的人想不想去那個新開的魚莊吃飯,我們就跟着去了。當時有将近二十個人,坐了三桌。”
“……哦。”
“別哦哦哦。——你去不去他生日聚會?”
“你們都去?”
“看你這說的,我們是誰們啊?”
“仰慕許之枔的人。”
“行是行,但是跟人家不熟也不好意思去啊。今年好像跟去年一樣,在煌歌。他一般是包大廳,因為去的人很多。”
“一般都幹什麽啊?”
“反正不是學習。所以你別去了。”周臨涯一臉揶揄。
付羅迦沒說話,只盯着她。半晌她火了:“我沒去過怎麽知道!故意的吧你!”
接下來整整一天付羅迦都在想這個生日聚會的事。付羅迦完全不清楚“于情于理”到底該怎麽做——他本人不過生日,沒怎麽收過禮物,沒有參加過除了學校春游之外的大型活動。在他的生活經驗裏,過生日就是去外婆家吃碗只加水和鹽的長壽面。
思考“情理”的同時他還在想明天一個人在家的可能性。這固然是一切的前提,但他怎麽想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只看他媽明天會不會一個晃神同意他不跟着一起去看外公。
不同意的話,他估計自己會失望,但因為習慣了所以失望最多維持幾秒;同意的話,他一去想象“有很多人”的場景又有點呼吸急促。他反感過程中的一切不可知:遇到哪些人,說什麽話……這感覺就像往黑洞洞的下水道排水口裏看一樣,會讓人産生生理性的不适感。
問題的答案就像這樣在是與否間反複彈跳,他在一旁無能無力。
他想着想着,無意識間把許之枔的腰摟緊了。車子晃了一下,又平穩地前行。
“……明天你來不來?我把詳細時間地址都在微信上發過來了。”許之枔在經過一棵壯碩的鐵樹時說。
“……”付羅迦在緩慢地回神。
“有個大廳給他們玩,還有一個帶小吧臺的小包廂,大概就坐兩三個人。煌歌那裏有很好吃的冰淇淋火鍋,我們到時候試試?”
一聽到兩三個人付羅迦又嘴比腦快了:“可以。”說完他就後悔自己的輕率了。
“你來不了也沒事啊。沒關系,以後也有機會。”
付羅迦看了他一眼。“……嗯,知道了。”
許之枔:“要不然我直接來接你?”
說實話付羅迦有點心動,但還是拒絕了:“不用了。”
付羅迦的微信上同齡人沒有幾個,幾乎全是長輩。許之枔算是他在一中加的第一個人了——之前他沒加過新班級的微信群,也沒人告訴他這個班有那種東西,新班級裏的同學更是一個都沒有加。
他的手指在寥寥幾個聯系人頭像上劃過,一番猶豫後點進了許之枔的朋友圈。
許之枔發的朋友圈有些是照片,還有些是視頻,基本都不配文字。他發得很頻繁,照片上從不重樣的陌生面孔讓付羅迦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全校都認識”。
往下翻了一會兒他确信:許之枔不發自己的照片。無論是單人照還是大合影,裏面都沒有許之枔自己。好像從始至終,許之枔都是那個拍照的人。
他在退出微信前随手在其中的某張照片下點了顆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