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神說:“你這兒沒酒,我呆不下去。”
師父說:“歷兒山的猴王擅釀酒,花君可有興趣随我同去讨上一壇竹酒?”
竹妖從九重天跑到青月山,又從青月山跑回延州城。這一場奔波下來,天已經亮了。
院子裏的空地上,大一點的孩子已經開始跟着道長學劍,小一些地也歪歪扭扭地在地上爬,揮舞着小拳頭加油助威。
道長白衣勝雪,劍舞如風,正神情嚴肅地一招一式教孩子們練劍。
竹妖看着這溫馨的一幕,惱又惱不得,恨也恨不動。
這個說起謊來眼都不眨一下的混賬道士,就像老天特意給他安排的癡情劫,讓他進退不得。
道長看到竹妖,收起劍勢,讓下人帶孩子們梳洗更衣吃早餐。
竹妖眼底複雜,手中笛子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道長握起他的手,說:“你一夜未歸。”
竹妖莫名從這句話裏聽出了一點幽怨滋味兒,好像自己是個半夜出去鬼混的色胚,回家正好撞上賢良淑德的妻子。
竹妖費力從這種詭異的幻想中掙脫出來,他嚴肅地問道長:“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道長張了張嘴,猶豫着沒有說出口。
正在這時,一個下人進來:“少爺,少夫人,對面的張員外想過來拜訪二位。”
道長迅速變成了一個溫柔貌美的秀雅女子,站在竹妖身後柔聲說:“請他進來吧。”
張員外身長九尺聲如洪鐘,手裏拎着兩個新鮮羊腰子,一進門就爽朗大笑:“二位,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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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妖接過那兩個羊腰子,被張員外的熱情感染,笑容也忍不住燦爛起來:“請,快請,我昨日剛冰了一壇上好的竹酒,正盤算着請幾位來家中小聚,沒想到竟是張員外先登門了。”
張員外擺手:“今日喝不得酒,回家要挨罵。有個事兒來拜托你們一聲。我媳婦兒天生愛熱鬧,三日後要在城中辦桃花詩會。我在街上見到沈少爺和夫人都是氣度不凡之人,就親自過來下請柬了,請二位務必賞光。”
竹妖左手拎着羊腰子右手接請柬,連連說着一定去,又要請張員外喝酒。
張員外說什麽也不肯喝,客套了幾句就回家了,滿臉都寫着妻奴二字。
送走了熱情好客的張員外,竹妖回頭看着一直不言不語做溫柔小媳婦兒狀的道長,輕咳一聲:“好了,變回來吧。”
道長問:“你是真的喜歡去,還是沒學會拒絕凡人的邀請。”
竹妖拎着羊腰子尴尬地晃了晃:“在延州城裏找副新鮮羊腰子可不容易,就去玩玩嘛?”
道長伸手:“給我。”
竹妖說:“你不會是想給人家扔回去吧?”
道長無奈:“難道你知道這東西該怎麽吃嗎?給我,我去給你炒個蔥爆腰花。”
等到炒腰花熱騰騰上桌,竹妖才如夢初醒,惡狠狠地看着道長:“你再說一遍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道長默默擺碗筷。
竹妖惱了:“謝劍涯!你以為我瞎嗎,你這個樣子就像被人下了降頭一樣。”
有些事情他沒有問師父和花君,只要确定了道長就是道長,剩下的事,就該他親自來解決。
道長擡眸,把熱騰騰的米飯推到竹妖面前,有些茫然地輕聲問:“這樣不好嗎?”
竹妖怔住。
沒什麽不好,一切都很好。
這個從花裏長出來的道長脾氣好極了。
可他就是覺得缺了點什麽,所有的溫柔親昵都隔着一層薄薄的霧,愛也愛不真切,恨也恨不明白。
竹妖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道長說:“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這個樣子。”
竹妖說:“我剛醒來的時候,你的師父告訴我,你帶着我的小兒子走了。所以我思考了很久,思考你到底是誰。”
道長沉默了許久,淡淡說:“離開的那個,是我的心魔。”
那個狠厲,暴躁,充滿了占有欲和毀滅傾向的心魔,在他瀕死的那一瞬間與他的魂魄徹底分離。
心魔離開,留下的這半縷殘魂,就只剩下了無盡的愛戀與溫柔。
道長說:“我以為你會更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竹妖低喃:“可我認識你的時候,你的脾氣已經很臭了。”
道長低頭不語,竟真像個被訓斥了的小媳婦兒。
竹妖說:“你的心魔去了哪裏?”
道長沉默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說:“南荒歸魔峰。”
竹妖說:“你和我,去帶他回來。”
道長很不情願。
他與他的心魔相抗千年,誰都看誰不順眼。
竹妖說:“那是你的一部分,那也是你。”
道長不願去歸魔峰。
他說:“你我皆是仙體,去萬魔歸一之處尋人,恐有不适。”
竹妖說:“你不願意?”
道長自然不願意。
他一生都在與心魔相抗,把這縷心魔當做生平大敵。
如今一夢醒來心魔遠去,當是人生一大快事,他如何願意再去把心魔找回來。
道長兜兜轉轉,最終仍是不忍忤逆竹妖的意見,不情不願地說:“我派人陪你去歸魔峰,孩子們需要人照顧,我就不過去了。”
他這話說得頗有幾分賭氣的意思,可竹妖神經大條,對這些細微的心思毫無察覺,樂颠颠地把家裏的事交給道長,獨自一人前去歸魔山。
歸魔峰在南荒以南的海邊,數座山峰擠在雲霧中,日夜聽着洶湧濤聲。
山中草木翠色深濃,雲霧缭繞,魔氣撲面而來。
竹妖是得道仙體,行走在其中感覺十分不适。
他随手抓了只小魔物,問:“你見過這樣一只魔嗎?黑衣批發,英俊貌美,脾氣特別差,是最近才來到歸魔峰的。”
小魔物被他身上的通透仙氣吓得瑟瑟發抖,幹癟的腦袋使勁兒晃着。
歸魔峰上妖物千百,沒有一個像這只妖仙說的那樣俊美逼人脾氣又差,更別說是新來的。
竹妖皺着眉在歸魔峰裏轉圈,盤問了十幾只小魔物,仍然無人知道心魔的下落。
眼看天色漸黑,竹妖只好暫時退出去,待明日天亮再做打算。
這時候,他忽然看到一個三歲的孩子,正抱着果籃往山上爬,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小孩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連最基本的妖術都不會,哭着從山上滾下來。
竹妖忙擡手接住那個孩子。
小孩子抱着空掉的果籃哭唧唧:“果子沒有了……嗚嗚……沒有果子了……”
竹妖心軟,說:“你在哪裏摘的果子,我帶你再去摘好不好?”
小家夥雙手摟住竹妖的脖子,邊走邊叨叨。
竹妖慢慢聽懂了,這孩子住在歸魔峰的山頂,那裏有最好吃的果子。
小孩子喜歡上了山腳下的一只小妖,于是每天偷偷抱着果籃送下來一些給那只小妖吃。
天漸漸黑了,竹妖深吸一口氣,終于抱着那個小孩子來到了山頂。
小家夥撒嬌不肯下去,竹妖只好驅動法術幫他摘果子。
一大一小正玩得開心,深林中忽然彌漫起陰森黑霧,可怖的魔氣鋪天蓋地而來。
?熟悉的戰栗侵占了竹妖每一寸肌膚,他下意識地想要逃。
小孩子從竹妖懷裏跳下去,跌跌撞撞地跑向那片黑霧中,歡喜地大喊:“爹爹!”
竹妖跟着那孩子跑過去。
滿天黑霧淹沒了歸魔峰,也淹沒了竹妖青衣如玉的身影。
歸魔峰中地形詭異,山石草木成了天然的陣法。
竹妖不知所措地跟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往裏走,對着虛空中的黑霧喊:“是你嗎?謝劍涯?是你嗎!”
黑暗中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別用那個混帳道士的名字叫我。”
竹妖欣喜回頭:“是你!”卻只見鋪天蓋地的黑霧席卷而來,把他狠狠地摔到了大石頭上。
竹妖摔得頭昏腦漲,倒是不疼,他有些氣惱:“我是來找你的!”
濃霧遮天蔽日,伸手不見五指。
一片黑暗中,心魔低沉的聲音飄忽不定,冷冷地響在耳邊:“你是來找我,還是找那個混帳道士失去的法力?”
竹妖氣急了:“你們不就是一個人嗎!”
延州城裏那個賢良淑德三從四德的溫柔美人和歸魔峰上這個陰陽怪氣的陰森魔物,都讓他覺得別扭極了。
竹妖心裏的那個人,本就是那個體貼又氣人的道長謝劍涯。
心魔惱怒:“不是!”
他才不和那個混帳道士是一個人。
一股大力從黑霧中湧出,狠狠地把竹妖壓在低聲。
心魔怒吼:“那個道士殺了你!他殺了你!!!”
竹妖躺在地上,一滴冰冷的淚從黑霧中墜落,落在他臉上。
心魔緊緊抓着竹妖的身體,吼聲中竟帶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殺了你,我要殺了他!”
竹妖擡手想要抓住黑霧中不見蹤影的魔物:“不……不是的……”
心魔卻倏忽不見,又消失在了霧中。
竹妖被困在黑霧中,急切地喊:“謝劍涯!”
冰冷的氣息從後頸升起,一股令人戰栗的魔氣重重把竹妖壓在了一棵樹上。
低沉陰森的聲音鑽進竹妖的耳朵,心魔說:“你來找我幹什麽?是不是那個法力退步的混賬道士,連這件事都滿足不了你了?”
竹妖被迫趴在大樹上,一身青衣盡數破碎,露出白生生的屁股蛋。
粗大硬物不似人的雞兒,惡狠狠地進去,撐得竹妖忍不住哭叫出聲:“啊……”
心魔冷笑:“夠大了嗎?滿意嗎?那就給我好好吃!”
竹妖被日得溢出淚水:“混賬……啊……你怎麽這麽大……嗯……裝不下了……太大了……”
這個心魔怎麽比以前還要大,肚子都要被捅破了。
竹妖被心魔按在樹上狠狠日了一頓,哭着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經躺在山洞中,心魔早已不見蹤影。
竹妖腰腿酸軟菊兒腫痛,連站起來都搖搖晃晃萬分艱難。
可那個混帳的魔物,卻不見。
就這樣把他扔在這裏,消失不見了。
竹妖勸自己應該憤怒,應該出去找到那只混帳魔物暴揍一頓,或者幹脆扭頭就走,就當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可他心裏卻難過得要命,鼻頭一陣酸痛,向來溫潤含笑的眼角溢出若隐若現的淚珠。
竹妖哽咽着閉上眼睛:“混蛋……”
竹妖拖着一絲不挂的疲憊身軀緩緩走出山洞,擡手摘了一片樹葉化作衣衫暫且遮蓋身體。
他該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