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虎威
“暫時是——您找我父親有什麽事嗎?”
封林晚頭一次遇見過這樣的架勢, 本能地退後一步,避開了對方過于熱情的招呼。
那人卻絲毫不以為忤, 也不主動上前, 只是笑吟吟地謙遜俯身:“原來是封教授的兒子, 果然氣宇軒昂,不愧是家學淵源……”
還沒被人這麽不由分說上來就誇過。封林晚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本能地回過頭, 無助地望向了自家老師。
迎上那塊小木頭求救的目光,穆亭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輕咳一聲快步上前:“外面冷, 就別站在門口說話了, 還請進屋吧。”
“這是你弟弟嗎?小家夥長得真好,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封林晚長相随父親, 不笑起來的時候總是有幾分唬人的清冷,也叫一般人很容易就對他敬而遠之。相比之下,眉清目秀的乖巧少年看上去顯然要好應付得多。
那人連忙順勢上前一步,慈祥地揉了揉穆亭澈的腦袋,笑眯眯地拉近着關系:“今年多大了?在哪裏上學, 上高中了嗎?”
“……”
一切都只是因為顏值太高顯得年輕,和身高沒有任何關系。穆影帝深吸口氣平複了心情, 不着痕跡地挺直了背,朝他露出了個和善的微笑:“今年十七,已經高三了。”
“你看你看,我這眼睛真是不準, 見笑了見笑了……”
對方面色一僵,連忙讪笑着搓了搓手。仔細打量了他一陣,目光卻忽然一亮:“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上過朝聞臺的小年夜春晚?和王老師一起唱過戲來着——我記得王老師可喜歡你了!”
沒想到這種小事也值得對方記住,穆亭澈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淺笑着得體地道了聲謝。拉過那塊欲言又止的小木頭,把這兩個不速之客讓到了沙發上。
“我那時候只是在電視上掃了一眼,還沒來得及注意名字,原來是封教授家的孩子,怪不得這麽有靈氣……”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對方的态度确實忽然就更殷勤了不少。連連道謝着坐在沙發上,又從懷裏掏出了張名片,笑眯眯地塞進了他的手裏。
“這是叔叔的名片,叔叔是專門主管你們學生教育這一塊兒的,叫張海濤。你要是在學校遇到了什麽困難,就給叔叔打電話,或者找這個耿波叔叔也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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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已經轉向了身後的跟班,壓低了些聲音,語氣忽然嚴厲下來:“還傻愣着幹什麽,你的名片呢!”
聽見了個熟悉的名字,穆亭澈的目光不動聲色的一凝,饒有興致地往他身後看過去。
“這位就是耿叔叔嗎?我記得你好像曾經給我們家打過電話,是不是?”
“是——是你?!”
耿波遲疑着應了一句,忽然像是醒悟過來了什麽,錯愕地坐直身子。指着他正要開口,就被張海濤厲聲呵斥了一句:“放肆!還嫌你捅的簍子不夠大嗎?給我閉嘴!”
“主任,不是的,他是——”
迎上那個少年意味深長的目光,耿波焦急地張了張嘴,用力搖了搖頭。卻只來得及說出半句,樓梯上就忽然傳來了封教授不急不緩的聲音。
“聽說現在年輕人有句話,叫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我在家裏待得好好的,天上掉下個案子來,我不接都實在不好意思——耿秘書,你說是不是?”
“封教授!”
兩人連忙站起身,一齊恭敬地深深鞠了個躬,殷勤地快步迎了上去。
封父卻只是随意擺了擺手,淡淡笑了笑,輕輕揉了揉穆亭澈的腦袋:“怎麽樣,早飯吃飽了嗎?”
迎上岳父大人顯然深有體會的目光,穆影帝心中忽然泛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濃濃凄涼,苦大仇深地用力搖了搖頭。
封父不由輕笑出聲,點了點他的額頭,轉向一旁的親兒子:“還不快去做早飯,小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真忍心叫他吃你媽那個核反應堆嗎?”
“您坐,我這就去。”
大概已經對自己在家裏的地位有了足夠科學的認知,封林晚認命地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往廚房走去。才走了幾步,身後又傳來自家老父親的聲音。
“記得喂粽子,早上你媽想喂來着,叫我給攔住了。她那個手藝,除了你能活下來,剩下的人還是不要輕易嘗試的好。”
“……”
迎上老師同情的目光,封林晚欲哭無淚地眨了眨眼睛,終歸不敢多說什麽。只能乖乖應了聲好,快步進了廚房。
打發走了自家單純的兒子,封父才終于拖着穆亭澈在沙發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耿秘書倒清閑——怎麽樣,律師找好了沒有?”
“不敢不敢,我那時候是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耿波吓得連忙起身,額間已密密布了一層冷汗,不疊地搖頭道着歉。又小心翼翼擡起頭,心驚膽戰地瞄了一眼邊上的那個少年:“封教授,敢問您跟穆——”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不過是恰好遇見了,就順手管管。也趁機會一會這燕京的同行,試試水深而已。”
封父淡淡一笑,随口應了一句,又把他的話給截斷在了半道上。
已經隐約明白了對方的用意,耿波苦着臉不敢再多嘴,絞盡腦汁地想着要怎麽提醒隊友。張海濤卻已經恭謹地前傾了身子,臉上堆滿了殷切的笑意。
“我明白我明白,古代有以武會友,高手也當然都喜歡較量一二。您放心,要找案子什麽不能找?我回頭就幫您找幾個難的案子,能體現您水平的,您就高擡貴手,別管這件小破案子了——我們也就是吓唬吓唬那小兔崽子,哪能真跟他打官司?那也太欺負人了不是?”
在他說出最後一句後,耿波的臉色就徹底灰敗下來。甚至不敢去看那個少年的臉色,失魂落魄地靠回了沙發上,手腳都已經冰涼得厲害。
“你們求錯人了。什麽時候打不打官司不看委托人的意見,反而要聽律師的話了?”
迎上對方滿是期許的目光,封父一本正經地微微搖頭,忽然将目光轉向身旁的少年,打趣地挑了挑眉:“小兔子,你的意見呢?”
“……”
正抱着牛奶杯發奮長高的小兔崽子抿了抿嘴,哭笑不得地迎上封父促狹的目光,輕咳一聲放下杯子:“我想先見見陸喬。”
“可以。叫他們替你去找,不找就告他們,上了法庭就見得到了。”
沒有半點兒的猶豫,封父悠閑地微微颔首,痛快地應了下來。
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穆亭澈福至心靈,默契地得寸進尺:“私了的話要談賠償。粽子救了我的命,我想給退役軍犬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可能需要不少錢。”
“可以,叫他們掏錢,不掏就告他們,上了法庭就肯掏了。”
給了小家夥一個欣賞的目光,封父雙手十指交攏擱在腿上,嘴角挑起了個細微的弧度:“還有什麽要求,可以直接說,不用跟你張叔叔和耿叔叔客氣。”
“陳家拿我當槍使,我要是陸家,一定不會這麽算了,肯定要跟陳家讨個說法。”
和自家岳父從電話錄音的時候就有了莫名的默契,穆亭澈越發得心應手,順勢繼續說下去,又将目光移向一旁臉色慘白的耿波:“耿叔叔說要派人封了我的學籍,我害怕得晚上睡不着覺,複習效率都低了一大截。”
“我的小祖宗啊,你說這話不虧心嗎?!”
看着對面神清氣爽的少年,耿波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悲憤出聲,強忍住噴薄而出的怒氣:“前面的也就算了……你本來就一直在拍戲,難道還有功夫學習嗎!”
“有啊。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你沒聽說過嗎?”
穆亭澈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坦然地微偏了頭望着他,完美地cos了一發自己賴以成名的表情包。
“……”
耿波終于說不出話,用力把腦袋磕在禮盒上,身心俱疲地重重嘆了口氣。
總算隐約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張海濤愕然地看了看這幾個人,無措地張了張口,艱難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你就是——”
“我就是那個小兔崽子。張叔叔,你們出動之前都不先看一眼目标長什麽樣嗎?”
體貼地替他把話說完,穆影帝不無同情地望着他,無辜地偏了偏腦袋。
張海濤卻仍然處在一片震驚當中,錯愕地搖了搖頭,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怎麽會是你,怎麽可能是你……”
他這話說得實在沒頭沒尾,穆亭澈隐約抓住了一絲熟悉的靈感,卻又一時理不清頭緒,只是饒有興致地挑眉追問:“怎麽就不能是我?”
張海濤說不出話,面色蒼白地搖了搖頭。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滿是冷汗的掌心,忽然扯着耿波一把起身,磕磕巴巴地開口:“穆,穆少——我們不是有意冒犯,實在是有眼不識泰山……封教授,今天帶了些東西,不成敬意。改日,改日我們一定再備厚禮前來拜訪。局裏還有會,我們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竟也顧不上再客套,拖着耿波就匆匆離開。留下還在狀況外的穆亭澈坐在沙發上,迎上封父眼中的笑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叔叔,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吉人自有天護,你是個有福緣的孩子。”
封父淡淡一笑,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又把那一禮盒精致的點心拎到茶幾上。毫不顧惜地随手拆了封,往他面前推過去。
“好了,吃些點心,把牛奶喝完吧。要再長高點,最好再壯實些。你現在這個樣子,震懾力實在太弱了,怪不得人家都當你做軟柿子,誰都想上來捏一把。”
又被戳了痛處,穆亭澈的面色止不住的一苦,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撿起塊點心咬了兩口,又完成任務似的狠狠灌了一大口牛奶。
望着這個小家夥的動作,封父的眼裏就更多了些慈和的清淡笑意。耐心地轉過身,語氣忽然帶了些難得謹慎的試探:“小澈,叔叔問你……你跟林晚的事情,你心裏懂得多少,都是自己願意的嗎?”
不光是自己願意的,好像還是自己主動上手勾搭的。穆老師叼着點心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果斷地點點頭,把點心放在一旁,認真地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叔叔,我喜歡他。”
沒料到這個小家夥居然會坦誠到這個地步,封父訝異地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淡淡笑道:“叔叔知道你喜歡他,可喜歡也分很多種。你年紀還小,分得清楚到底是哪種喜歡嗎?”
意識到現在才真正是要過岳父這一關了。穆影帝緊張地攥了攥拳,認真回憶過了從沙寶天那兒要來的《怎樣和岳父相處100問》,深吸口氣擡起頭。
“我們可以一起賺錢養家,我不太會做飯,但我洗碗洗得很幹淨,也會自己疊被和洗衣服。我在吃穿上不挑,平時也沒有什麽浪費錢的嗜好,以後過年就回叔叔家裏,要是叔叔阿姨不嫌棄,我其實早就想過改口……”
“好了好了,叔叔相信你明白了。”
沒想到才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已經想到了這麽多,封父啞然輕笑,擺了擺手笑着打斷,頓了片刻才又輕輕撫了撫他的背。
“想改口就改,以後就把我們當成你的爸爸媽媽,有我們護着你,不會再叫你被什麽阿貓阿狗随意欺負。”
這麽小的孩子居然已經這樣成熟,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究竟經歷了多少事。起初的忍俊不禁過後,就叫人不由覺出些酸楚疼惜來,心裏也徹底軟成一片。
雖然一直以來都希望自家兒子能走一條中規中矩的路,可當父母的那些固執早就在前些年的拉鋸戰中消磨殆盡,如今只要見着那個臭小子過得高興,剩下的反倒沒有那麽重要了。
況且——這也實在是個太讨人喜歡,也太容易叫人心軟的孩子。
望着那雙清亮的眸子,封父眼中就愈添了些暖意,淺笑着朝他點了點頭:“明年就靠你把林晚帶回去了。你可要好好管着他,一定要時時提醒他,縱然有了成績也不可驕縱懈怠,一定好好把法制節目做下去,不要忘本,記住了嗎?”
“您放心,我肯定替您看着他。”
穆亭澈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誠聲應了一句。封父這才滿意地微微颔首,按了按他的肩,起了身往樓梯上走去。
“我去和你媽媽說一聲,她最喜歡你了,聽了一定高興得不成。”
似乎是已經取得了岳父岳母的承認,穆影帝壓抑着心裏的雀躍,屏住呼吸守着封父上了樓,就心花怒放地直奔廚房報喜:“小木頭,叔叔準我改口了!”
“我爸終于還是走出了這一步嗎……”
還沒有從自家父母态度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封林晚接住自家老師放在地上,慢慢攪着鍋裏的粥,失落地抽了抽鼻子。
“我覺得他們一定是在計劃着什麽,說不定下一步大概就是把你跟粽子領進來,讓我蹲在外面看門了。”
“……”
原本還想嘲笑對方的杞人憂天,看着面前可憐兮兮套着圍裙的小木頭,穆老師居然也心虛得再說不下去。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正打算安慰對方不要胡思亂想,口袋裏的手機卻忽然震了起來。
收回心思掏出手機,是胡導來的電話。穆亭澈挑了挑眉,才接通電話放在耳邊,就傳來了胡導錯愕的嗓音。
“小穆,你到底怎麽做到的?!為什麽陸家忽然就說不對付你了,還忽然派人給陸喬買了機票,說是打算送他出國?”
那兩個人才出門了不到幾分鐘,劇情居然就已經發生了這樣措手不及的轉折,陸家的反應也實在太快了些。穆亭澈若有所思地輕敲着竈臺,向後靠在瓷磚上:“陸喬什麽時候走?我想見見他。”
“今天有個緊急的記者見面會,說是結束了見面會他就要走,直接飛去歐洲學習,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回來了。”
胡導下意識答了一句,又忽然反應了過來,哭笑不得地重重嘆了口氣:“這些都不重要——我的小祖宗,你到底幹了些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啊?陸家究竟是因為什麽忽然收手的?”
“實不相瞞,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穆亭澈認真地托着下巴,沉吟片刻才慎重開口:“總之,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