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辰時三刻。
天剛破曉,光亮撐破黑暗重新回到大地上,而帶來光的太陽還未能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來,只隐約見些白雲後的黃暈。
茂京北城門外站了五萬士兵,黑壓壓一片。
戰旗呼嘯間,肅穆古舊的城門上是大尹的君王。
紫金繡龍在黑衣上盤旋,惠帝頂着冕冠威嚴而堅定的站在那裏。
“今,西北犬戎繞我大尹邊城安定,意圖不軌,其心可誅,朕欽點陸钺将軍領兵出征。爾等務必全心聽從陸将軍調遣,為我大尹清除亂賊,保家衛國。朕和百姓在大尹,在茂京等諸位大勝回朝。”
惠帝的誓軍詞落下,就是五萬大軍奇呼,“保家衛國!保家衛國!保家衛國!”
此時宋濯正套了身布甲,站在大軍裏。
士兵們的呼聲震耳欲聾,宋濯卻只是淡然的握了握手中的長矛,望向惠帝的方向。
他站的地方距離城門大約有個五百米,惠帝在他眼裏就只是個黑金色的影子,但他似乎還是能從惠帝的身上看到獨屬于上位者的氣勢。
在宋濯的記憶裏,第一世的他是惠帝最愛之人生的孩子,雖然母親早逝,但惠帝一直對他偏愛有加,更是在他剛過龆年就不顧群臣反對将他這個非嫡非長的三皇子立為了儲君。
對于此事,生下大皇子的皇後自是一直懷恨在心。
後來,廉王謀逆,也有皇後娘家出的一份大力。
宋濯記得,惠帝對他一直都是寵溺的,惠帝在他面前也多是慈父的模樣,有事甚至寵的過了度,還要被太師參本。
第一世的宋濯好像一直都沒有機會見到惠帝這樣的神态。
獨身一人,高高在上,肩負天下,威嚴肅穆。
宋濯第一世葬身于茂京皇宮火海後,在奈何橋邊看見跟在鬼差身後行走的惠帝時,曾問過楚昇,“我知人之生死有定數,可為何還會心覺不适。”
楚昇回他,“這是你第一次投生為人,也是你第一次經歷生死,會有情緒也是難免的。而且惠帝太過軟弱執拗,本就沒有做九五至尊的命數,能在大尹帝位上坐這十餘年,已是趁了別人的氣運。之後的明帝會帶着大尹朝走向更加繁華昌盛的時期,你也莫要再糾結,再過兩個時辰你就要進入第二世輪回了。”
可即無帝命,又為何要讓他登上皇位,如果只是一個混懶王爺,惠帝是否可多活數年?
命定,是誰的命?又是由誰定的?
帝王已是人中之龍,萬人之上,卻還是逃不過某個神在暗處随意劃下的命數。
可就連他這個神此時也在為了一場不知由誰判定下的劫數奔波,這世間又怎會有人能逃過呢?
北城門誓師結束,五萬大軍逆着朝陽向西北進發。
因為邊疆情況危急,行軍速度自然是要加快的。
這一世宋濯的身體沒有絲毫法力,小太子平日裏生活的安逸,還經常偷懶不練武,體力自然是跟不上的,宋濯随着大軍走了一上午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不是都到秋天了嗎?怎麽還熱成這樣?布甲為什麽這麽厚重?
宋濯現在就是在艱難機械的堅持着行走的動作。
他現在只覺得喉嚨冒煙,頭頂火烤。
宋濯用力的仰頭往前方望去,看到前排的騎馬的兵将,他悔的腸子都清了。咋就沒有混進騎兵營呢?這個時候有馬騎可太救命了啊!
“嗨,濯哥。”
就在宋濯累的只能低頭挪步時聽到了身側有人喊他,擡頭看去,才發現陸書騎着馬溜到了這裏。
可能是因為在行軍中,眼多嘴雜,為了避免被別人聽到,陸書有意将太子兩字隐去,只稱呼宋濯為哥。
宋濯此時自然也是不會和陸書計較的,他急忙就道,“快快快,給哥整匹馬,我快不行了。”
陸書騎在馬上,和宋濯并排而行。“魏軍師就在後面的馬車裏,他讓我來接你過去。你悄悄的跟着我,別引起旁人注意。”
宋濯聽到那句“魏軍師在後面馬車裏”,就已在心裏将魏征綁在竄天猴上點燃放飛了。
這個老王八,自己舒服的坐馬車,居然讓他跟着大軍走了一上午,也太過分了吧!
宋濯故意放慢腳步,任由旁邊的士兵擁擠着從他的左右穿過去,終于在一刻多鐘後,迎來了走在這個陣營最後方的魏征的馬車。
他到時,魏征就主動的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并好像很關切似的伸手向道,“快上來。”
“哼。”宋濯斜睨了他一眼,魏征臉上的表情立刻就繃不住了,換成了惡作劇成功的嘴臉。
宋濯很有骨氣的打算自己撐上馬車,卻因為這馬車還在行進中不知撞到了那塊大石頭突然颠簸了一下,宋濯也因此胳膊一軟,就要跌倒在地。
這時候,臉面明顯沒有受傷重要。
宋濯眼疾手快的就抓住了魏征的腿,甚至還差點将魏征拉下馬車。
經過一番折騰,宋濯終于上了馬車,魏征想要和他說話解悶,也都被他假裝閉眼休息的表情拒絕了。
陸書看着宋濯上了馬車,也連忙加了幾鞭向前趕去。再多消失一會兒,他怕隊首的陸将軍和陸紳就要起疑了。
只是陸書不知道,從他溜走的時候,陸紳就已經向部隊的後方望了。
在這五萬精兵漸行漸遠的茂京。此時的皇宮內,因正值九月初九太子生辰而繁忙非常。
幾位王爺當朝官員送的賀禮一件件的往宮裏運。
因為今日也是大軍出征之際,所以皇帝将原本定于晚上全朝共賀的大宴換成了家宴,而禦廚們并沒有因此而清閑下來,反而因為宴請标準不同,他們此時正為了菜單飲品而做着調整。
午飯時間,已有許多賀禮送到了太和殿,皇上也帶着他的那一份去了。
卻沒想到,走進太和正殿并沒有看到小太子的身影,反而在裏屋發現了被綁在椅子上的小旗子。
惠帝大怒,質問小旗子太子去處,卻不料小旗子也不知道。
好在惠帝顧忌到小旗子是陪着宋濯從小長大的,不然他就要一揮手把這不中用的奴才給斬了。
就在這時有不長眼的宮人送進了陸将軍給太子爺的生日賀禮。
在一堆名玩字畫、珍寶古籍中夾了一把二胡。
而在宮人身後還帶着幾個身穿民間常服的男男女女。
“這些都是什麽人?”惠帝盡力壓着怒氣,勉強問道。
那宮人低頭謹慎回禀,“啓禀皇上,這些是陸将軍送的賀禮。這些人是北方一民間樂團的人,上次太子出宮就是為了看他們的歌舞,所以陸大公子特意将這些人尋到送進宮來,給太子表演。這二胡聽說是百年前一大師作品,因太子最近迷上音律,陸公子特意送來的。”
“這陸紳……”惠帝稍許冷靜下來,想起宋濯上一次私自出宮确是為了看一個在大尹北方很是出名,好不容易來趟南方的戲曲班子,便猜測到,興許這一次宋濯又是去湊什麽新鮮熱鬧了。
想到這兒,惠帝立刻派人出宮在茂京各處尋找宋濯,尤其是那些歡場玩樂之地。
當然,惠帝也還是記得宋濯淩晨時來找自己請求随軍出征的事。
只是一世的宋濯小太子平日裏懶散胡鬧慣了,卻又是個極度吃不得苦的小祖宗,惠帝只當他是一時興起,比不可能真的前去。
更何況,領軍的人是陸钺,惠帝相信陸将軍是絕不可能任由宋濯胡鬧的。
惠帝将太子私自出宮的事壓在了太和殿之內。
宋濯不知道,惠帝卻是十分清楚了,這太和殿不只是宋濯的居所,更是他的保護所。
出了這裏,多的是人想要宋濯的性命。
而觊觎宋濯性命的人裏最急切的那幾位都是要出席今夜太子生辰家宴的人。
這事一定得瞞住了。
于是這夜的晚宴,只得宣稱太子得了急症。
惠帝本以為找到宋濯并不難,卻不成想,派出去的暗衛将茂京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宋濯的身影。
等惠帝意識到宋濯可能真的偷摸着随了軍時,五萬大軍已經出走近兩日,距茂京約有三百裏地了。
“給朕把太子接回來!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是。”惠帝身邊的第一暗衛颌首領命。
宋濯也猜到惠帝可能會派人趕來軍隊找他,但此時的他已經不能分神在這上面了。
大軍走了四日,行到禹州,這裏距離西北邊境不過一日路程。
陸将軍為了以防萬一,專命陸紳另帶一隊精銳從小路出發。
而讓宋濯想不到的是,這傳說中的精銳裏居然有他的位置。
馬車裏的宋濯看着陸紳騎着黑骢駿馬來到車前,又聽到他沉着聲音說到,“出來吧,你跟我走。”
以為自己藏得很隐秘的宋濯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魏征,“他叫你呢。”
魏征毫不動容的淡然,“不,他說的是你。”
宋濯愕然,什麽?這人怎麽可能會知道他在這裏?
雖然不願,但面對着魏征十分肯定的眼神,以及車外那位陸紳将軍的催促,宋濯只能硬着頭皮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