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時間衆人的視線落在了鎮墓獸身上。
它的瞳孔是灰白色的,像是一只貓科動物,面無表情地盯着眼前的樂丁予看。它一言不發,用沉默回答樂丁予的問題。
“這張對比報告上寫得很清楚。它把每一個失蹤人員家屬夢中所見人的推測年齡、失蹤人員年齡、失蹤時間做了集合,這時順序是完全打亂的。後續進行分組,把時間相近、年齡相同的分在一組。”
樂丁予将手機放在鎮墓獸的眼前,說道:“第一組,失蹤人員年齡為五歲。這一組家屬的夢境,夢到的是一團青色的煙霧,并沒有實體,聲音稚嫩。第二組,失蹤人員年齡為十歲,他們夢境裏出現是一個小孩。第三組,失蹤人員為十五歲,據他們形容與第二組區別不大。第四組,失蹤人員為二十歲,他們所見的是一個少年……”
何初陽的眉頭緊皺,忽然被身側的張灏撞了一下。
“不會真是什麽童男童女獻祭之類的吧?這都什麽年代了?”
樂丁予繼續說道:“犯案的并不是之前推測的四個人,也不是團夥。是在他成長,在慢慢的長大,像我們每個人一樣不斷地長大,但卻比尋常人要快很多。”
“難道是吸取人的靈魂或精氣來幫助成長嗎?”何初陽沉吟片刻嘟囔道。
從古至今,想要青春永駐而使用禁術為一己私利而害人的數不勝數,卻是第一次見到想要加快腳步成長的。
“他現在已經有二十歲了,于是我們在錄像裏所見的,帶走沈知的是一個青年。而且這個青年,如果沒有記錯。”樂丁予頓了頓,繼而篤定地說道,“我在此之前見過他。”
他瞥向鎮墓獸,問道:“我說的對嗎?”
“你很早就已經意識到是他了吧?在遇到我們之前?”
“不,”鎮墓獸立即反駁道,“是我一直在找先生。我醒來之後,他就已經不見了,我在西京沒有察覺到半點他的氣息。”
“不是這樣的,先生他不會害人。”
鎮墓獸不安地從書包裏跳了出來,弓着身子往東南方向眺望。
那種哀痛的情緒被無限地釋放,樂丁予能清楚地感覺到它,但他只要想到沈知仍舊下落不明,甚至他不能知道沈知會面對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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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抱歉,也很偏心。不能全盤相信,他不想拿沈知開玩笑。
樂丁予抿了一下唇,急切地說道:“你知道他在哪裏,帶我去。”
鎮墓獸看着樂丁予的眼睛,擡起的前爪落在了地上。那日與特調局一同回到墓中,耳室角落擺放的陶俑多了……
先生,做人好難,需要面對這樣那樣的選擇。
有的選擇題,不管選擇哪一個都會痛苦。
而且痛苦就是痛苦,沒有哪一個更容易接受,不存在能夠權衡利弊的機會。
“也許他在那裏。”
眼前的光線暗了下來。
下墜的感覺兀的消失,樂丁予靠着牆邊站起身。
張灏小聲地倒吸了一口氣,他不太幸運,手臂擦在了地上,這會兒好像是擦傷了,鑽心的痛。
樂丁予手在半空中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們放輕腳步聲,随後他觀察着四周,仔細地聽着裏面細微的聲音。
這一次與上次并不相同。
墓室裏的有燈光,而且除了水聲之外還有人來回行走的聲音。
鎮墓獸低下頭在濕潤的泥土上嗅了嗅,它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喉嚨裏冒出一聲微小的嗚咽,快速地蹿進甬道。
“诶!”離它最近的張灏身體前傾,卻撲了個空。
鎮墓獸頭也不回,很快在甬道裏消失了。
“這個白眼狼,吃了那麽多零食說跑就跑了。”張灏嘟囔道。
何初陽偏過頭看向樂丁予,問道:“現在怎麽辦?”
沈知不在,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彼此信任,他們出門在外,特調局的儀器設備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相信樂丁予的判斷。
樂丁予拿出手電,照亮了甬道的第一塊磚。
黑黝黝的,像是黑夜的顏色,上面刻着精細的流雲圖案,踩上去聲音悶悶的,他落下腳步說道:“他就在裏面。”
樂丁予壓低了聲音,從甬道快速地穿過。
走到主墓室,光晃了他的眼睛,他擡手擋了一下,适應了一會兒。
墓室裏的人矮着身子,手半擡手,似乎想要伸手撫摩卧在他腳邊的鎮墓獸。
青年着一身藍白相間的漢服,不,也許是年代更加早時的服飾,樂丁予從未見過的。
寬大的衣袖和衣裳密不透風地把青年包裹起來,這個人就是他們在錄像裏看到的人。
青年似乎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到來,仍然低聲和鎮墓獸說着話。
聲音放得很輕,樂丁予聽不清。
鎮墓獸卷了卷尾巴,偏過頭看向他們。
青年略微一頓,轉過頭看到他們并未有多驚訝,他微微握住袖口立起身來。
“我見過你。”曙風微微笑起來,走到樂丁予面前對他說道。
“沈知呢?”
曙風有一瞬間的錯愕,偏頭不吭聲,似乎在認真思考樂丁予的這個問題,半晌他恍然道:“我帶他回來了。”
樂丁予皺緊了眉,與他錯開身走進主墓室。
那裏除了曙風的畫像還挂着,沒有其餘的東西,也沒有沈知。
“你把他藏在哪裏了?”樂丁予微微惱怒,提高了聲音問道。
“你是想把他帶走?但他已經屬于我了。”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曙風的驚愕并沒有逗留過久的時間,他又微微翹起嘴角。
他的皮膚白的近乎透明,身子很單薄,只不過是走動和說話就讓他的氣息亂了起來,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态的灰白、兩頰上有明顯的紅暈。
何初陽狠狠地皺緊了眉,這個人是早夭的面相,身體羸弱,根本熬不過十歲。
曙風微笑着說道:“你沒有答應過,但我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味道……
曙風的話似乎意有所指,樂丁予的冷靜像一根燒到了盡頭的蠟燭,突然熄滅了。
所有的意識裏只剩下沈知這兩個字。
“把他還給我——”
樂丁予飛快地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驅鬼符上。
“不!”
鎮墓獸驚呼一聲,瞬間變大了幾倍,恢複了它本來的模樣。它一口叼起曙風将他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順着甬道快速地逃了出去。
樂丁予被它撞到了牆上,他立刻爬起來跟了上去。
它并沒有逃走。
因為他們在這空間裏聽到兇獸的呼吸聲。
耳室的東南角。
他們沒有逃。
而是與那些形态各異的陶俑立在一塊兒,除了陶俑之外還有被沈知,他一直低着頭并未向樂丁予的方向看。
樂丁予不清楚現在沈知的神志是否是清醒的。
他往前走了半步,鎮墓獸兇惡地超他呲了呲牙,警告道:“不要過來。”
它說着把爪子放在了沈知的肩膀上,略微用力。
樂丁予看到沈知皺起了眉,他停住了腳步。
“這都不是先生的錯,都是那個人的錯。靖文發現了先生的秘密,先生可以完成他的任何心願,而每一次達成他的心願,先生的身體都會遭受不同程度的反噬。他分明知道先生身體越來越差的原因是什麽!他做了什麽?他不收手,因為他找到了一種禁術,搜尋這些年齡與先生相近的人,讓先生吸食他們的精魂用以續命。這些人都是被挑選來的,他們的家裏人把他們賣掉了,有時候為了一袋米,也有時候為了在靖文身邊當一條狗!虧空太快是無法補救的,先生已經很虛弱了,但是他仍然不知悔改,不,他直到死都沒有意識到他是錯的。”
“你們看看這諾大的地宮!”鎮墓獸冷笑着說道。
“哪一件不是拿出去不是越禮,不是僭越?修建在龍脈之上,想方設法地保存先生的肉身。做着他該死的長生夢,以為只要裝作先生還活着便可以繼續度日。”
樂丁予抿了一下唇,鎮墓獸盯着他,說道:“他們很無辜嗎?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毀掉他人的一生。你們人類記錄了上古至今的那麽多兇獸、怪物,它們暴戾、嗜血、毫無人性、破壞力極強,但在你們的故事裏它們無法思考。”
“你們怕什麽呢?”它問道,“怕這些毫無人性的怪物即使有了思想,有了感情也還是不如你們!不如你們能在欲望和貪欲面前一敗塗地,不如你們那麽聰明總會權衡利弊,事後失去了才假惺惺得掉眼淚!”
“他們是無辜的。”
樂丁予視線堅定,他繼續說道:“你們這樣做了,和你們口中的他們有什麽區別?”
鎮墓獸低吼了一聲,墓室內的磚瘋狂地震動起來。
燭光搖晃着,張灏低罵了一聲,扶住牆壁視線落在沈知的身上,“這二哈見了主人發瘋了。”
樂丁予低聲提醒道:“這裏也許要塌了,待會兒你們看準時機跑出去。我去接沈知,在山腳等我。”
“你……”
“區別……”曙風後知後覺地喃喃道。
他低着頭,視線落在陶俑的手臂上,他半晌沙啞着聲音說道:“我曾經說,如果重活一世能夠選擇如何生活,我絕對不會那樣茍且偷生。”
“是我食言了。”
他說着,手輕輕落在了陶俑的手上。
有金光從他的指尖慢慢溜走,一瞬間穿透那幾十個陶俑。
鎮墓獸低吼一聲,來不及制止,伸出爪子只撲了個空。曙風的身體逐漸消散,最後僅僅剩下一團青色的霧氣。
他把那些拿來的精魂都還了回去,陶俑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地上趴着的幾十個男男女女。
鎮墓獸哀嚎一聲,用爪子護着曙風蹿進了甬道。
張灏被眼前突發的變故吓了一跳,連忙跑到了角落裏查看那些人的情況。
“都活着,只是還暈着。”何初陽擡頭對樂丁予說道。
張灏有點發愁,叉着腰說道:“這麽多人,現在要怎麽辦?”
樂丁予抿了一下唇,把沈知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留給他一個背影說道:“涼拌。”
沈知醒過來的時候,樂丁予靠在床邊睡着了。
他稍微動了動,沒想到身邊的人瞬間睜開了眼睛,身體力行地把他重新按回了床上。
“躺着太累。”沈知無奈地說道。
卻不想樂丁予根本不理他,而是另外挑了一個話題,他微微俯身貼近一些說道:“沈隊,不覺得這個場面有那麽一點熟悉嗎?”
與特調局醫務室那一次如出一轍。
只不過角色似乎對調了。沈知皺了下眉,摸不清樂丁予是随手撩還是被氣昏了頭,于是他半晌沒吭聲。
樂丁予平靜地看着他,視線在他的輪廓上不斷地描摹着,最後決定不夠,遵從本意伸手撫上了他的眉眼,低頭落下一個輕吻。
“以後也請多關照了,沈隊。”
“這是你的回應?”沈知問道。
“嗯。”
樂丁予的手指穿過沈知的指縫,與他扣緊。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握住沈知的手,連手指穿過指縫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心動。
真是太糟了。
可是又太美好。
兩個人躺在一塊兒,沒多久就睡着了。沈知是疲憊過度,樂丁予則是情緒大起大落這會兒才終于安寧下來。
翌日一早,他們下午兩點的飛機回繁城,可以睡個懶覺,但樂丁予六點鐘就醒了過來。
他睜着眼睛,撐起半邊身子看沈知。
沈知剛醒來被他吓了一跳,撈過來人親了一口他的耳後,聲音沙啞地問道:“這麽早,幹什麽呢?”
樂丁予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的頸側,憋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怕你記仇,跟我表演翻臉。”
沈知沒忍住笑了。
嗯,他愛我,沈知在心裏想道。